一十八.尋找的1代

一十八.尋找的1代

兩天後,李哲一行又來了,只不過這次熱鬧了些許,許昊宇和李明倫都帶着自己的女朋友。

角落裏的那張桌子坐不下這麼多人,於是他們換了位置,是酒吧里唯一一張大桌。李哲來了這麼多次,還從未見有人坐過。

第一輪酒還是韓超的自由發揮,這是他開酒吧的樂趣,也是酒客們的樂趣。

“倫哥,介紹介紹啊,還不認識呢。”

等待的時間裏,李哲招呼着許昊宇和李明倫,他們身邊的女人都很安靜。只是這種安靜在李哲看來並不相同:一個是因為性格,一個是在等待。

“也就你不知道。”

尹凡說了一句,眾人鬨笑起來。

李哲笑了笑,點煙抽了起來,這種事他從不湊熱鬧。

那裏有一道很微妙的界線。

界限的兩頭潛伏着兇險。

鬨笑過後,李明倫也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女朋友,她名為姚靜,個子不高,五官精緻,是雲南玉溪人。

簡單的介紹之後,細碎的言語便開始在桌上生長,有女孩們在場,話題自然都很輕俏,他們討論電影、音樂、書籍和明星八卦,這些他們本來應該關注的東西。

上次聊這些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大學畢業?

這些人裏面只有李哲是文科畢業,也只有他一直以寫作為生,這些話題讓他感覺到自在。

很快,眾人的第一輪酒上了桌。

酒精是談興的養料,他們的語速越來越快,表情也越來越豐富,有時遇到他人出言反駁自己對某一本書、某一部電影的理解,會激烈地揮舞着手臂開始一場爭論。

沒人知道青年應該如何生活。

但他們應該多一些這樣的快樂。

桌上煙霧繚繞,他們不是不抽煙,只是在高興的時候才抽。李哲今天只帶了半盒煙,很快就不夠抽了。

王曉珂伸手想摸一支,李哲不動聲色地捏住了她的手,他輕輕搖了搖頭,對他來說,這是沒有必要的付出。

王曉珂看着李哲,眉眼生笑。

“我去買。”

她站起身來。

薛瑞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邊的姚靜,她們也跟着起身。

女人們總喜歡秘密。

即便她們知道那是禍患的來源。

幾個男人挑了挑眉,酒桌上有了一時的沉默。目送着女人們離開,他們才再度開口,只是談話的內容已經面目全非。

“你們應該不會喝多吧?”

李明倫率先開口,他和姚靜的關係最近有些緊張,看起來是因為臨近畢業,兩人都面臨現實因素的困擾。實際上,他們之間的愛意已經開始鬆動。

這不用言說,彼此都感受得到。

眾人看向了李明倫。

他撓了撓頭,嘴角抽動兩下,“我一直說我沒做過……就是……處男。”

眾人的表情精彩了起來,他們已經同居一段時間了,而且姚靜來縣城,自然也是住在李明倫的家裏。

“我們還沒。”李明倫的五官擰巴在了一起,目光不安地掃動着,“她家裏比較保守,然後我也就那麼說了。”

謊言是愛情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好在我們都知道這一點。

李明倫的感情史很複雜,但性這方面很簡單,在他第一次考研失敗的時候消沉了一段之間,那會兒他和小區門口的女網管在一起,兩個人經常在酒店長住。剩下的那一部分,應該只有李哲知道。

“哲哥?”

李明倫很快看向了他。

“我知道,不會說漏嘴的。”李哲點了點頭。

李明倫時常去嫖娼,並且還辦了一張洗浴中心的卡,一家不是那麼正規的洗浴中心。

“還有我們不知道的?”

趙坤皺了皺眉,他這個人格外認真。從某些角度來說,這是個陋習。

“每個人都有秘密。”

尹凡小聲咕噥一句,示意趙坤不要多問。

在這樣親切的關係之間,每個人看起來都能保守秘密,實際上卻被並非如此。秘密和私隱,它們的屬性只是在看似輕鬆的交談和玩笑中被弱化了,並不會完全消失。所以,既要保護好自己的秘密,也不要去窺探他人的秘密,這是心照不宣的規則。

想得到一個朋友,就保守他的秘密。

想失去一個朋友,就窺探他的秘密。

這很簡單。

李哲看着有些焦躁的李明倫,心裏直嘆氣,他敲敲桌子,說:“我這邊是沒問題,但是你自己那頭……”

那些轉賬記錄和會員卡,被抓到任何一項都說不清楚。

“我會處理。”李明倫點了點頭。

許昊宇喝了口酒,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們……”他看了看李明倫,繼續喝酒,嘆氣,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李哲知道他想說什麼,他以前是和趙坤一樣認真的人,他們對情感充滿期待和信任,只是——那個人離開了。

那是許昊宇的青梅竹馬,他們小時候是鄰居,長大后漸行漸遠,但始終保持着聯繫。大學的時候,他們的關係有了質變,那時的許昊宇從浙江大學退學,對自身的懷疑和厭惡讓他渾渾噩噩,甚至讓他在手腕上留下了那條疤痕。

是她把許昊宇拉出來的。

他們從那時起變得親密,不擅交際的許昊宇和她充滿默契,他們有說不完的話,有做不完的事,有滿滿當當的計劃和想像。

就當所有人都覺得他們要結婚生子的時候,車禍發生了。

從這樣的痛苦和陰影中慢慢走出來的許昊宇變了,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開始向李哲的方向生長。

我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條路,而他失去了屬於自己的那條路。

於是,我們巧妙地用同樣的姿態走在了同一條路上。

李哲抽了支煙,這不是言語能撫慰的傷痛,他試過無數次了,好在時間在他身上看起來發揮了效用。

“已經過去了。”

許昊宇低聲說了一句,繼續喝酒。韓超給他調的酒總是格外飽滿、豐盈,這是從他的精神和外觀上能看出來的。他生活富足,無憂無慮,只是看起來像一面牆,他也的確是一面牆,一面無堅不摧、用金子砌成的牆。

男人們在酒桌上陷入沉默,外出的女人們則嘰嘰喳喳說個沒聽,王曉珂和薛瑞琪之前見過,話自然很多,之前一直安靜的姚靜似乎擺脫了什麼,也順着話題加入進來。

“有人生理期嗎?”

路上人來人往,王曉珂的話讓路人側目。

薛瑞琪和姚靜都快速地搖了搖頭,下意識地想要拉着王曉珂離開。

這有什麼好羞恥的。

男人們還會遺精呢。

王曉珂心裏嘀咕着,和她們一起去了超市。三人買了煙和幾樣水果,然後去了附近的冷飲店。

“結婚的事,你們考慮過嗎?”

剛坐下,姚靜就說了一句讓兩人沉默的話,看着兩人的反應,姚靜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不那麼讓人開心的話。

“我的話,至少要等到畢業,工作之後吧。”王曉珂勉強接上話,她年紀比李哲小了六歲,結婚這兩個字距離她還有些遙遠。況且,她和李哲也不過剛進入熱戀的階段,兩人都有意讓這段時間再長一些。

“我的話……”

薛瑞琪挑了挑眉,手裏的塑料勺有些猶豫地攪拌着雪糕。

她知道許昊宇經歷了什麼,也知道自己的出現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對於許昊宇來說,她是一張砂紙,作用就是用力地摩擦他的記憶,讓那些痛苦的記憶模糊、淡薄。

可誰會和砂紙結婚呢。

薛瑞琪自己都想笑。

“不好意思,我只是………最近可能想得太多了。”姚靜心慌意亂地擺弄着自己的雪糕,差點打翻了。

“小心小心。”王曉珂眼疾手快,“可可碎末口味的,味道不錯,別浪費了。”她笑着對姚靜說。

姚靜點點頭,把雪糕大口塞進自己的嘴裏。她知道那是一種禮貌的拒絕,這個話題很明顯不適合兩人,是她自己唐突了。

在沉默的間隙里,窗外的夜色和奔走的行人令她出神,一個個模糊的影子好似她幻想過的可能性,她看不真切,也抓不住。

繼續讀博?

李明倫或許不會等她,他本身就比自己大三歲,已經二十七了。

回家鄉?

他找不到工作的,而且他的祖輩就經歷過流浪和遷徙的生活,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去的。

留在BJ?

他們的專業限制了他們,他們能在那裏生活,但無法留下。

在這個縣城生活?

“或許我也不該去想結婚的事情。”

她輕聲呢喃,但還是被王曉珂聽到了。

“李哲常跟我說一句話。”

她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輕輕按住,“不要用現在的槍,去打未來的靶子。”

“嗯?”

姚靜轉過頭來,眼裏的困惑在沉緩地攪動着。

“未來的靶子是你看不見的,甚至它是否存在都是未知。”

王曉珂撩了撩自己的頭髮,她似乎體會到了一些李哲獨有的樂趣,在那些看似神神叨叨的言辭之間,緊緊握住生活。

姚靜抿了抿嘴,在她聽來,這話就是讓自己活在當下,只是……

“那次是他對一個直博的同學說的,正好我也在場。”

王曉珂開始回憶那次對話。

“那時,他的那個同學剛開始讀博士,經常習慣性地搜集大學教職和各地人才引進的信息,他在反覆核對各種要求和待遇,想要為後面的生活做足準備。”

“李哲就是那個時候對他說了這句話。”

“然後,這幾年關於教職和人才引進的各種消息你們應該也知道一些,教職門檻水漲船高,即便是我們學校都要求雙一流博士並且具有海外經歷。”

“你是在……”

姚靜挑了挑眉毛,她和李明倫基本沒有考慮過做“青椒”[插圖]的事情,原因很簡單,收入太低和壓力太大,再加上他們專業水平一般,家境也難以提供足夠有力的支撐,

“我是大專,距離這兒不遠。”

王曉珂嘴角皺了皺,她從不遮掩,但每次被問到,還是會有一絲羞愧。

“這樣么……”

姚靜低頭,手裏的塑料勺攪拌着杯中的雪糕,那些可可口味的餅乾碎末早已攪拌均勻,然而她一直都沒什麼吃的心思。

“有計劃和目標很好。”王曉珂往自己的嘴裏塞了滿滿一大勺,湧來的冰涼讓她太陽穴隱隱發痛。“低頭做準備就好了,不必害怕一切會落空。”

她拍了拍姚靜的手,氣流在她的牙齒間發出噝噝的聲響。

“快吃吧,要不然化了。”

一直沒說話的薛瑞琪拍了拍姚靜,她羨慕她,她還從未遇到和自己計劃未來的那個人,許昊宇很明顯不是。

“後來呢,那個博士怎麼樣了?”

“延畢了。”

她們笑了起來。

酒吧內,男人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酒雖然下得很快,但他們的話明顯比幾年前少了許多。

人生是一個逐漸狹隘的過程。

李哲嘆了口氣,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這不是因為學歷的提升或是工作的深入那麼簡單,而是隨着年齡的增長,人們需要消耗更多的精力專註於自己的生活,即便那也只是讓他們的生活看起來還過得去。

我放棄了。

這不是怯懦,這是自私。

在遇到王曉珂之前,李哲基本不顧及生活中的各類瑣碎,他不怎麼和親戚走動,很少和父母溝通,關於未來的生活,諸如房子、車子和工作,都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我解放了自己。

以丟棄一切為代價。

有一台電腦,有吃有喝,這對那時的李哲就夠了。

只是現在,他也意識到自己開始改變了。

思緒在半空中浮遊,言語是詭詐的蛇信,女人們有說有笑地回到了酒吧。

“哦,沉默的男人們?”

王曉珂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身後跟着姚靜和薛瑞琪。

李哲皺皺眉,“男人就這樣,沒法和女人待在一起,也沒法待在沒有女人的地方。”

“這麼說話……是職業病…習慣嗎?”

男人們拆開煙盒,姚靜小聲問了一句,那個病字沒有完全咬死,可眾人都聽得很清楚。

“你可別高估他了。”

王曉珂說著往李哲的懷裏鑽,十月初的夜晚已經有了涼意,她需要愛人的胸口。

“那不是什麼職業病,是精神病。”

她說著,輕輕敲了敲李哲的腦袋。

眾人一怔,旋即都笑了起來,坐在一旁的尹凡抽着煙,用力地拍了拍李哲的肩膀。

珍惜她。

別再錯過了。

李哲當然明白他要說什麼。

隨着女人們的歸來,酒桌上再度熱鬧起來,言語像一列歡快的火車,無數車廂緊密銜接,然後拉起長長的汽笛,奔騰而去。

你看,我們就是這樣的人。

各自掩藏,然後笑得燦爛。

李哲心裏嘀咕着,但這並不妨礙他加入進去。

生活中有太多這樣的人和事,每個人都捂着身上血淋淋的創口強顏歡笑,這是一門從沒人教,但每個人都無師自通的課程。

夜色漸濃,青年們的言談像睡夢中破碎的畫面,那是些充滿現實色彩的抽象符號。無需驚嘆,這是青年們的天賦。

李哲點了一支煙,深吸,然後巧妙地噴吐。

那是個煙圈,是一個夜晚完美的句點。

“快快快,拍下來。”

“這比我寫過的所有東西都好。”

他興高采烈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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