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六.菜市場1樣

一十六.菜市場1樣

李哲從沒想到,午後的酒吧里會像菜市場裏一樣熱鬧。

在“雙減”政策指導下,打擊課外培訓班成為了這個月最熱鬧的事,這個容納擇業期畢業生最多的行業,現在交由掃黃打非部門處理。

老師400元/小時人人嫌貴,特殊服務行業800元/小時人們趨之若鶩。

他們還屬同一個部門管。

要不是身處一群失業青年中間,李哲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今天熱鬧啊。”

李哲走到前台的時候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韓超這會兒正忙着,他揮舞着手臂,身體似陀螺般快速旋轉,如同一台剛上了機油的機器。

“隨便給我來點什麼吧。”

他咂把咂把嘴,往角落裏走去,他的位置還空着,這在今天可真是個好消息。

“稍等啊。”

“今天怎麼自己來的?”

韓超的聲音高低不平,看來太好的生意對他來說也是負擔。

李哲沒說話,他和王曉珂上次離開的時候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他們都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他們動心了。

這聽起來似乎是一件好事,但卻是兩人計劃之外的事情。

意料之外的事永遠不是好事。

哪怕看起來格外鮮美。

李哲心裏想着,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他定了束玫瑰花,只是現在看起來有些不合時宜。

不合時宜?確實如此。

不過我也沒做過多少合時宜的事。

他摸了摸自己的褲兜,他買了兩枚戒指,從很小的金銀店買的,沒有鑽,純屬戴着玩的東西。

我確實危險。

她呢?

四周的嘈雜讓李哲有些煩躁,他翻起手腕,手腕上的那塊疤提醒着他,他已經很久不戴錶了。

我想做什麼呢?

或者說,想要什麼?

李哲側了側身子,他有些搞不懂自己。

今天他本來應該去學校接王曉珂,然後兩個人逛街、吃飯、看電影,最後再來到酒吧的。然而他告訴王曉珂他今天不過去了,讓她下午就早點過來。

她可能不會想到什麼好事情。

李哲看了眼時間,這會兒是三點十分,她已經遲到了。

“人多,你先喝着。”

韓超端來一杯長島冰茶,李哲能看見他鼻尖沁出汗來。他喝着酒,在幾個烏煙瘴氣的網絡社區里來回瀏覽——這種事他巴不得戴着口罩做。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三點半,門口傳來一陣喧鬧,李哲抬眼,看到那個熟悉的小小身影。

她很聰明。

我總是忘記了這件事。

從門口進來的王曉珂穿了一身純白的花嫁長裙,雙手背在身後,她背着平時的小熊背包,看起來端莊,又不失平日裏的俏皮和可愛。

人們的目光隨着她的腳步慢慢轉移到了李哲的身上,李哲聽到耳邊傳來幾聲咒罵。

“怎麼……”

李哲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嘿!給你的!”

王曉珂從背後捧出一把木槿,遞到了李哲的面前。

木槿,朝而盛開,暮而敗,次日依舊如此。

寓意堅韌持久的愛情。

她真的讓我看起來無比醜陋。

李哲接過花,眉頭皺了皺,看着王曉珂從身邊背包里一陣摸索。

“這個也給你,你手腕上有疤,看起來很嚇人。”

那是個表盒,不是什麼很名貴的表,

普普通通的一塊卡西歐,李哲已經過了戴它的年紀,他現在需要一塊智能手錶或者價格中檔的機械錶。

“這是?”

“你太忙了,記得留給我一點時間。”

她臉上有好看的梨渦,說話的時候眼睛浮泛着微光。

她讓我看起來俗不可耐。

真的。

李哲伸出手,讓王曉珂給自己戴上手錶,然後他們相視而笑,在眾人的注視下和議論聲中安靜地在角落裏坐下。

“沒想到?”

王曉珂看着李哲出神的樣子,剋制不住調笑和逗弄的衝動,而李哲看着她,心頭是波瀾壯闊的洪流。

“你……過來。”李哲對她招了招手。

王曉珂眨眨眼,把耳朵貼在李哲的身前。

李哲輕輕捧起她的臉,手指沒有越過下顎線分毫,

“我想要你。”

他貼着她的耳朵,說了一句很粗鄙的話。

王曉珂的身體一顫,像電流穿過身體。

李哲看着她,手指無聲地穿過她柔軟的頭髮。她想要回應他,於是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像撒嬌的小貓一樣貼着他的胸口。

李哲抿了抿嘴,搖了搖頭。

“我現在就想。”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身體裏滾動,那聲音沉悶、厚重,像狩獵前野獸,渴望着撕咬和血肉。

王曉珂抬頭,她看了李哲幾秒鐘,然後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是個不會說再見的人。”王曉珂錘了錘李哲的胸口,她手上的白色手套微微起皺,

那是綢面的長手套,她戴上很美。

“你只會嚇唬別人,或者悄無聲息的走開,對吧?”

李哲沒說話,但是嘴角皺了皺,他不喜歡當下這種感覺,但他也感受得到,他距離自己渴望已久的東西似乎越來越近了。

“我們都很危險。”王曉珂挑了挑眉,繼續說道。“即便如此危險,你也沒逃跑,不是嗎?”

動了心,也敏銳地知道對方動了心。

這是無法逃離的危險境地呢!

李哲抿着嘴,壓抑着自己的笑意,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身體內某些莽撞、衝動的氣體沉降下來。

他投降了,至少此刻是。

他摸了摸兜,聲音柔軟了許多。

“別笑,最好別。”

他的聲音聽起來是在求饒。

王曉珂小心翼翼地抬起身子,她直視着李哲的雙眼,緩緩點了點頭。

李哲拿出那兩枚戒指,很普通的對戒,戒指內側也沒有對方名字的縮寫。

中學生的浪漫。

像夏日時分地表蒸騰的幻覺,很可笑。

王曉珂依偎在李哲的身邊,她摘下手套,慢慢地將戒指戴好。她知道李哲能做到這一步並不容易,在她眼裏,李哲並不像自己認為的那樣卑劣,他只是個因為害怕失去而滿身技巧的孩子。

他在嘗試治療自己,只不過是用飲鴆止渴的方式。

李哲看着她,感覺自己的喉頭髮硬。

“你不戴嗎?”

王曉珂輕聲說著,她已經托起了李哲的手,他的手長得很好看,修長、白皙,在精心的保養下還有着細嫩的皮膚。

李哲點了點頭,讓手指穿過戒指,號碼很合適。

他挪了挪身子,目光看向玻璃窗外的世界:那裏有陽光,有陰影,有步履匆匆的焦躁青年,有喋喋不休的中年人,也有坐在藤椅里晾曬往事的老人,有同時冒出頭來的愛恨,有骨骼和皺紋在靜默生長……

世界變成一條赤裸的河流,潮浪涌動,勢大力沉地拍擊着李哲的胸口,他的呼吸變得沉緩。

我寫作時常常隱晦。我社交時總是委婉。

我滿身塵灰,厭倦了技巧、籌碼和歇斯底里的較量,於是自以為是地等待着大開大合的愛意。

現在,淤積在體內的塵灰迎來了雨季潮濕的季風。

我找到了。

我找到她了。

鮮艷的玫瑰落在桌上的時候,李哲才回過神來,他還沒付錢。

“很好看的花。”在花店的店員離開之後,王曉珂捧着那一束玫瑰,笑靨如花。

“超哥,給我們拍張照好嗎?”

王曉珂說著坐到了李哲的身邊,靠在他的肩頭。

她真的很像一位妻子。

沒人曾給我這樣的感覺。

李哲摟住她,像他以為的丈夫那樣。

韓超看着兩人,竟有一時的失神。還好有經過吧枱的顧客拍了拍,他回過神,快步過來接過了李哲的手機。

那些失落的年輕人暫且不用他擔心,反正他們此刻的注意力都在李哲和王曉珂的身上。

陌生的光亮也能驅散一些陰影。

對於這些剛剛失業,前路未卜的年輕人們,這兩人的樣子令人羨慕,也令人嚮往。這和那些濃妝淡抹后的幸福並不一樣,他們看起來有些蹩腳、有些生澀,也有一些害羞和小心。

“親一個吧,我覺得這樣總歸是要親一個的。”

吧枱前有人喃喃自語,很快得到了其他人的響應。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愛意,它們要麼被深深掩埋,要麼正血流如注;要麼小心試探,亦或者,它們知道愛的價格,然後退縮了。

於是,它們從現實生活中銷聲匿跡,只留下虛浮的軀殼和過場的親昵。

“親一個!”

酒吧里聲浪滔天,李哲和王曉珂相視而笑,他們緩緩靠近,酒精浸潤過的嘴唇輕輕觸碰。他們從未如此克制,他們也從未如此莊重。

在情慾的危險里,化險為夷的方法不多。

很不幸,我們選了風險最大的那種。

他們抓着對方的手臂,那是隱晦的慾念,也是在慾念中的彼此攙扶。

很快,韓超拍好了照片,兩個人也分開,他們胸口起伏,臉色也微微漲紅,李哲的手心裏捏了慢慢一把的汗,王曉珂也是。

“超哥。”

李哲招了招手,王曉珂本想攔他,但止住了。

“失業的,我請了。”

韓超點了點頭,扯開嗓門在店裏吆喝起來,很快眾人紛紛響應,酒吧內再次熱鬧起來。

韓超,你距離一個富有格調的優雅酒吧真是越來越遠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李哲笑笑,和王曉珂喝了杯中酒,然後起身。

“接下來去做什麼?”王曉珂看着他。

此刻的陽光濃烈深沉,璀璨的天邊尚未出現一絲屬於黃昏的頹色。

“不知道,兩個危險的人能做什麼?”

“冒險。”

“對,我們應該是去冒險。”

李哲揉撫着她的頭髮,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要麼逃離危險,要麼掌控危險。

一起冒險?

風險可真大。

他吻了吻王曉珂的額頭,然後伏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我們最好快點去做愛。”

“這也是冒險的一部分嗎?”

“和冒險一樣。”

李哲頓了頓,拉着王曉珂的手往街道上走去。

對,一樣。

這兩件事,我都會儘力的。

他們的身影消融在九月末的陽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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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杯裝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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