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誇口
“常大人你行行好,就當可憐鮑喜這孩子,別把他趕回去,小的向您保證,他可不敢在軍中胡鬧了。”見鮑喜被這麼狼狽地按在地上,替他討饒的人群中,一位年齡稍大些的漢子替他說起好話。
常玉成望向那中年漢子,滿目不解,他想過很多脫罪的緣由,唯獨可憐這個理由是之前沒料到的。
中年漢子面目憨厚,一看就是地租連漲幾分都不會和老爺臉紅的實誠人。
“常大人,這鮑喜是我看着他長大的,我與他父親交好,他家早年為了避兵禍才逃到我們鄉里的。”
中年漢子見常玉成沒有打斷的意思,繼續說著“他爹原先有些手藝,生他的那年,為了多攢幾個錢,一連接了幾趟活。人吶,總有點背的時候,他爹修葺房梁時把腿摔斷了,結果有了鮑喜后,他爹反倒就幹不了重活了。時常還得靠鮑喜阿娘照顧。”
一旁的鮑喜地垂下頭,不再出聲,幾位看押他的護衛也暗暗卸去幾分力,讓他能稍微喘口氣。
“他家又是外鄉人,鮑喜打小就被鄉里的孩子欺負,後來鮑喜就常在鄉里和人打架,但他不是欺負鄉里的人,他打的也都是那議論他爹的人。他從小就孝順,為了照應家裏,七八歲就賣身給當地的張大戶,直到舊年羅大人來鄉里,看他身體壯實,給錢替他贖了身,才讓他家裏能吃上口飽飯。”
不光是常玉成,整個校場都在傾聽這漢子的娓娓道來。
“去年旱災,地里的收成少。哪家都有好幾口子,張嘴就得吃糧啊。”
“我們這些莊稼漢,家裏早沒什麼田地了,要不是為了養活一家老小,哪個龜兒子來參軍。”這老實巴交的漢子頭一次罵了粗話。
“若是往年,上永郡的這種兵,打死咱們也不當,聽說徐溫徐大人是位當世豪傑,是不喝兵血的清明老爺,哥幾個才會來搏個軍籍。”
漢子嘆了口氣,面色流露出幾分悲戚“只要有了軍籍,即便是咱死了,家裏也能分到幾斤糧,還能去軍屯,孩子才能有指望。”
“大人您將鮑喜留下來,您重重的罰他,他會長記性的!會長記性的!”漢子緊盯着常玉成,眼中滿是凄切。
常玉成沉默不語,神色有些茫然。
原先只當是鮑喜戀權,沒想到其中卻有着難以啟齒的原因。如今鮑喜全家的生計全指着他,可他卻被免職削權,降了俸祿,如何能不心生怨氣。
“這...能不...唉...”夏侯鏗本想替鮑喜遮掩兩句,但軍令如山,鮑喜既然有錯在先,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重重的嘆了口氣。
校場上一片默然,鮑喜清楚的聽着同鄉的求情,他數次想暴起喝止,喉嚨中似乎被什麼東西噎住,哽咽着怎麼也發不出聲,只是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黃土。
黃土的溝壑間,他似乎又瞧見那一瘸一拐的身影,年幼時,自己在他背上,看着四周搖搖晃晃的房舍田野。
轉眼又變成阿娘將趙叔家的舊衣裳改了給自己穿,卻被別人嬉笑欺負時,他拿着斧頭喝退那些人時的場景。
離家時,自己曾誇下海口,在羅主簿的帳下任參將,鄉里那些人誰不是拎着東西來與他道別,托自己給他們弄個軍籍,他誰也沒理會。
家裏多少年沒外人來過了,如此熱鬧的景象,鮑喜自記事起,似乎就沒見過。
那一日,他是那般的意氣風發,步履雖然依舊是一高一低,但胸口挺得老高,前後的忙活着招呼客人,
似乎過去的欺辱從來沒在他心中留下過什麼芥蒂......
“再來!”過了許久,常玉成終於是開口了。
“得令!”夏侯鏗一聽這話,心下大喜,連忙替鮑喜應道,他一把將鮑喜扯了過來,低聲恫嚇“你小子下手給我注意些。”
“你我有約在先,我看你也休息夠了,再來吧。”常玉成朗聲道。
此話一出,引起校場一陣不小的騷動。
兩人再度交手,在校場上來回過了十餘招,不分上下。
正相持間,常玉成突然露了個破綻,鮑喜欺身上前,一手抓緊常玉成腰帶,一手提起后領,竟是將他整個舉將起來。
台下士卒一聲驚呼,劉蓬郭鈺等人神色複雜。
常玉成感覺身體逐漸騰空,他雙眼微閉,想到此番失察,心中暗自嘆氣,若論領兵,自己還真是不如郭鈺。
不是預料中的沉重墜地,自己竟被穩穩托住。
“大人!你我平手,鮑喜甘願受罰!只求大人留我戴罪之身在營中,鮑喜此後,絕無二心!”鮑喜緩緩放下常玉成,心悅誠服。
常玉成望向台下士卒,兵士個個神情肅穆,戰意昂揚,不禁暗自笑道“你徐溫練兵有辦法,我常玉成練兵,也有辦法。”
“看來,我常玉成還是有些大將遺風的,當個小小的參將,真是委屈了。”
常玉成正了正神色,下令道“鮑喜加罰三十棍,一共六十棍。軍法無情,如有誰再犯,定不輕饒!”
眾人心下明白,六十軍棍聽着唬人,只要稍加放水,那便打不死人。
常玉成趁熱打鐵“大軍不日就將開拔,此去是取頭領賞,馬背建功的大買賣!”
“南魏兵馬雖是精銳,但我承平又何時缺過猛士。魏兵沒有三頭六臂,只要爺們上下一心,本將軍帶你們干大事!帶着諸位去承安城,到皇帝老兒那領賞!”
“將軍威武!我等願尊將軍號令!”
......
承平,承安城
安王身死虎口澗,朝野震驚。
南境勢急,李元急召朝中大員儀事於北齋。
“姚沖!你只是區區兵部侍郎,本不應列位在此,你不念及大人們提攜恩情,在側謙恭旁聽,反倒是口出狂言。”武威將軍曹馥厲聲反駁姚沖。
對於曹馥的挑釁,姚沖不予理會。
此時三相齊聚,樞相龍共平回京,輔相汪瑞孝,丞相殷仲廷皆在上首,但三人卻始終緘默不語。
反倒是端木嵩先行站邊“依老臣所見,姚侍郎所言辦法,可說是一劑苦口良藥,於現今而言,大有裨益。”
“端木大人,你說方才姚侍郎說的確有可取之處?”李元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下,若只以南魏一隅而言,確實不值得如此大動干戈,只不過如今我們的擔憂,並非來自南魏。”端木嵩語氣堅定,直截了當的將問題拋出。
曹馥與平西將軍趙興對視一眼,轉而將目光投向了兵部尚書朱樺,後者眼神躲閃,不敢與其對視,畢竟姚沖是自己帶來的。
“姚侍郎,你就再說一遍。”皇子李煜替姚沖解圍道。
“太子殿下,我朝地處中原,強敵環伺,南魏如今在巴、嶼兩州已成燎原之勢,下官建議,當在南境抽取男丁備戰!西面的邊軍當立即南下,往北迎北順府軍入關,舉傾國之力,一擊南魏斃,方能震懾宇內,重保太平!”
曹馥與趙興均會意一笑“這位“兵馬大元帥”姚沖自開口以來,除了全力備戰,調集數倍兵力出關外,就沒再說過別的法子。”
殷仲廷冷哼一聲,率先開口:“姚侍郎似乎將我朝兵事當兵部策演一般兒戲。”
“姚沖大人,你似乎把南魏二十萬精兵看作跟你們兵部後院那些草人一樣好殺了。”趙興在一旁陰陽怪氣道。
“此言差矣,下官斗膽請平西將軍與下官各自挑出百人丟到校場上斗一斗,方知下官是否空口白話。”對於趙興與曹馥等公親子弟,姚沖一向看不上眼。
首輔汪瑞孝若有所思的問姚沖:“姚侍郎所說有些道理,但北清狼顧鷹視,若是讓北府軍入了關,豈不是拱手將北邊讓出。”
趙興連忙補充道:“會叫的狗不咬人,北清只是虛張聲勢,難成氣候。況且還有東庭府軍可以策應,反倒是西邊的西楚不可小覷。”
眾人神色微變,連姚沖也不經佩服起趙興居然能有此遠見。不過也僅持續到趙興下句話說出前。
“西邊的陳氏時有兵馬異動,頻頻扣關擾邊,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趙興一本正經的說著。
“陳氏的用意就在於牽制西北邊軍,不讓你們管南邊!他們好作壁上觀,伺機而動。”姚沖冷冷答道,心裏暗罵“這也能當平西將軍,真是投了個好胎。”
......
“各位大人所說有理,不妨待明日靖王叔返京再行決斷。”李元打斷眾人的爭執,他看出了龍共平的擔憂。
今夜爭論許久,但龍共平始終一言不發,看來解鈴還需系鈴人。
朝堂上對於兵事,除了信王龍共平,就只有靖王李豫有話語權,端木嵩也是個人選,只不過年歲不饒人。
至於趙興,曹馥,朱樺之流,李元不會昏聵到聽信他們的話,汪瑞孝與殷仲廷不懂領兵,自是也無用。
李煜則直接被李元排除在外,他幾乎沒聽全過這位皇弟的話。
李元沒想到,今夜還能見到顆明珠,這兵部侍郎姚沖是個人才,若能籠絡過來,日後必是助力。
看着眾人緩緩退下,李元目露凶光,心中暗道“魏軍的動作實在太慢了,本王都等不及想過招了。”
“這兩封密信愛卿應該知曉當如何處置了。”李元將兩封書信遞給離西京,嘴角勾起一個微妙弧度,似笑非笑。
離西京接過密信,神色微變,夾帶的硃批上,赫然寫着北鎮司在南魏的暗樁頭子,其中一位更是還未稟明過太子的。
“下官一定辦好。”離西京恭敬施禮。
李元懶散靠回王座,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這話本王聽得厭了。”
“本王只擬了兩封信,其餘那些,就有勞愛卿受累了。”斜靠在椅背的李元瞥了一眼離西京,玩味道“王叔與你是舊識,王叔的事,你也一併操辦好。”
“下官份內之事。”離西京面色如常,依舊恭順。
李元微愣,隨即說道“乏了,退下吧。”
盯着離西京離去的背影,李元眼神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