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京城名妓寧憐兒
飄香院是戶陽最大的銷金窟,一等一的消遣好去處。
小李牢頭自然也與同僚們一起飲過幾次花酒,只是潔身自好,沒有登堂入室。
今日的飄香院與以往大不相同,雖然門兩側依舊是大紅對籠高高掛起,卻不似原來的紙醉金迷,俗不可耐。
樓外,不見了拋眼甩袖的花花柳柳們招攬路人;
內里,也撤去了繁複的裝飾。
幾大柱七彩蓮心燈照的正廳宛如白晝。
檀梁玉璧之間,儘是輕紗雲錦作為軟隔,透露出幾分素雅。
李三七一行趕到的時候,飄香院已經是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滿堂的,要麼是錦繡袍服富家翁,要麼就是頂冠束髮的白衫士子。武人打扮得不多。
平日裏浪聲調笑的妓子們,今日全是低聲細語。
或是素手執扇,或是挑燈弄香,殷勤伺候在客人旁邊。
飄香院的頭牌嫣紅歪腿側跪在大堂正中的錦墩兒之上。
手指揮動間,琵琶鏗鏗,大珠小珠落玉盤。
李三七幾人坐到了一個角落裏面,身前擺着清玉案,案上面鋪滿珍饈果盤,酒錫酒爵。
坐不多時,酒還沒喝上兩杯,就見得老鴇子秀雲娘引着幾個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進廳來。
看到這一行人,落座的眾位賓客紛紛起立寒暄,躬身施禮。
一行人中,當頭的男子面容肅正清歡,一襲藍袍,三縷長髯飄在頜下,書卷氣十足。
他身後跟着的幾人,李三七卻是熟悉——戶陽的一眾官佐,皆是常服。
“那是廬陵王學正,風流中人。”
燕南天低聲對着李三七介紹,李三七點點頭,自顧自飲酒,懶得上前湊熱鬧,彼此又不認識。
王學正邊走着,邊作揖回禮。
與身旁的矮胖婁縣令說說笑笑來到主位,一番謙讓之後,坐在了上首,婁縣令陪在側方,其餘眾人也紛紛落座,舉杯互敬。
未幾,嫣紅一曲浣溪沙彈奏完畢。
她道了一聲“獻醜”,扭腰擺臀走到王學正面前,嫵媚行禮,坐在了他的身後。
王學正對着熟人寒暄了一會兒,扭頭看向老鴇子:
“秀雲媽媽,寧大家可是休息妥了?
這滿屋子的士紳賢達,白衣卿相們可都是為她而來。
何時,我等才可一飽耳福啊?”
“就是,就是,快快請出寧大家,我等可是迫不及待啊。”
“庸脂俗粉離爺遠點,爺只要寧大家”
……
堂中眾人一陣鼓噪。
“各位稍安毋躁,容我上樓去看上一看。”
老鴇子說完,剛要舉步,一個嬌弱的女子聲音從二樓傳了下來:
“秀雲媽媽留步,小姐已經收拾妥當了。”
婉轉動聽,空谷鳥鳴一般。
隨着聲音,二樓拐角處轉出來兩個嬌俏婀娜的女子。
一樓眾人爭先恐後地站起身來,昂着脖子舉着頭,均是想要先睹京城名妓的芳容為快。
李三七也隨着把視線轉了過去。
前面走着的是個不過雙十的女子,丫鬟打扮。一張粉面含着俏,好似出水芙蓉,懷裏抱着古箏。
後面的女子料是名妓寧憐兒。
她高出丫鬟半頭有餘,梳着仕女髻,滿頭珠翠。
一襲水煙色抹胸宮裝,裳衫環佩,流雲袖波波撒撒。
但看不清面容,她臉上矇著輕紗。
寧憐兒隨着丫鬟,搖曳多姿,步步生蓮地走下樓來,裊裊娉娉地朝着四周道了一個萬福:
“憐兒失禮,有勞諸君久候。”
說完,被俏丫鬟扶起身,面向主位站在大堂正中。
只見她:
蝤蠐頸如雲遮藕,胸前山勢巍峨,盡顯美好。
楚姬腰弱柳扶風,臀下亭亭筆直,渾圓修長。
手若柔荑,雪為肌膚冰為骨;
眼映鉛華,翩若驚鴻婉如龍。
她只是站在那裏,清清冷冷。
卻讓人覺得說不盡的妍態,道不完的風流。
真真可謂鍾天地之靈,聚人間之秀。
如此美人當前,堂中眾人紛紛失聲,只是呆愣愣看着,醜態百出。
王學正畢竟多經世事,早早回了神,輕咳兩聲:
“寧大家當面,我等卻是福緣不淺,稍後還要勞煩玉手彈上一曲仙音,為我等俗人洗去凡骨啊。”
“王大人謬讚,憐兒承擔不起,憐兒只是會些小把戲兒而已。
今日群賢雲集,憐兒不吝獻醜,自是要為諸君助一助雅興。”
在一片叫好聲中,粉面丫鬟指揮侍者搬來木案,把焦尾古箏放於其上,又在旁邊點燃了一柱檀香。
“憐兒要彈奏的,是今科探花小周大人譜的新曲,名為‘雨霖鈴’,習練未久,稍有生疏,還請諸位君子見諒。”
見到一切準備就緒,寧憐兒微微福身,婉婉而坐,玉指輕撥,琴聲便卷卷而來,高山流水也似。
琴音澹澹,卻聽得人滿懷憂思,彷彿看到了一位記掛遠行情郎的閨閣佳人,正在寂寞獨處。
她:
懶畫妝容,索然窗邊坐定。
怨懷無托,素手悶解連環。
抬望眼,卻是燕去樓空,暗塵鎖住輕閣。
低聲嘆,只有花落如雨,不見錦書紅箋。
……
一曲奏罷,琴歇人息。
聽眾卻是渾然不知,只覺得猶有餘音繞耳,點點滴滴鑽入了心肺,透進渾身每個毛孔之中,那麼的熨帖,那麼的舒服。
“大美,大美。探花周郎譜的好曲,寧大家彈的更是絕妙。天作之合,天籟之音。不虛此行啊,不虛此行。”
王學正霍然起身,手捋須髯,仰天大笑。
飄香院頭牌嫣紅湊趣兒地遞上了一杯酒,他單手接過,一飲而盡。
“寧大家,可否為吾等再唱上一曲?聞聽得摯友曾言,你的歌聲也是曠古絕今吶。”
“自無不可,不過,憐兒有個無禮的要求。”
“哦?說來聽聽。”
“憐兒唱膩了舊詞,今日許多士子在場,不知可否有幸,得賜一二新作?”
“這個好,這個好。”
王學正連連點頭:
“寧大家且先去二樓休息片刻,稍後或有詩文送上。”
“那憐兒先行告退,若是準備停當,遣小廝告知一聲便可。”
寧憐兒說完,又是行了一個萬福,連同丫鬟一起步上了二樓。
王學正目送佳人直至不見,轉頭看向堂下,朗聲說道:
“本官此次來到戶陽,深有感觸。所謂地瘦栽松柏,家貧子讀書。小小一縣之地,文風鼎盛,讀書人不知凡幾。此乃我秦國之大幸也。
春有繁花秋有月。今日正值秋時,何不以‘月’為題,賦上或詩或詞。
若是哪一篇入了寧大家之眼,得她傳唱,也不失為一時美談,諸位以為如何啊?”
“此言大善,我等雖無詩才,卻可以廣為傳名。”
“好,某家正是經綸滿腹,今日可以盡情施展了。”
“本公子應了,妓家,取紙筆過來。”
……
老鴇子很是聰明,這可是飄香院揚名的好機會,可遇不可求。
一連聲地吩咐下去,眾妓子穿花蝴蝶一樣,忙碌其間。
不一會兒,伸手招呼的客人面前已經擺上了文房四寶,鋪開了筆墨紙硯。
“小李牢頭,我等兄弟皆是武夫,素來沒有文采,你的詩才怎樣?要不要露上一手?”
田大彪懟了懟身旁的李三七,低聲詢問。
“無聊,無趣。我能寫個什麼詩,且自飲酒。”
李三七搖了搖頭,對才子佳人的這一套完全不感冒。
寫詩?他不會。抄詩?那他一絕,何況是以月為題。
但他卻懶得湊熱鬧,剽竊來得,終究不屬於自己,沒必要去裝那個逼。
廬陵眾俠少也沒勸他。料想一個小小牢頭,能吹奏幾曲已經難得,再讓他寫詩,確實有點強人所難了。
但是,樹欲靜,風卻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