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怪物之名
吸血鬼，一種紐熱因人代代相傳的可怕怪物，又被稱為活屍、行屍。
奧萊.拜爾是從村裡閑漢們那聽來的這個“概念”。
在他原本的世界中也存在着吸血鬼，但記憶中的那些傢伙基本都是存在在電影中的俊男靚女……這個世界的傳說中則不是如此。
吸血鬼，據傳是人死後卻被魔鬼侵佔而不得安息的怪物，它們白日裏藏在自己下葬的墓穴中，一到夜間卻搬開棺材挖開土壤，來到人間……它們會去吸食原主家庭中每一個人的精氣，然後便是鄰居、朋友、路人、仇家……總而言之，它們永不滿足，直到真正地死去。
不過那只是其中最原始的說法，是奧萊向自己的紐熱因人朋友確認來的最早先的版本，
是的，就好像是一個角色會有不同的版本差異、形象變更一般，同一個名號的“概念”也會因為誤傳、改編等原因而發生變化，產生諸多分支單元——在當地的民眾中，吸血鬼只是一個非常小眾的話題，知道的人們卻普遍地認為，它們喜食血液，而非玄乎的“精氣”。
奧萊曾經有段時間，在死物之上作過大量保守的試驗。
最後他得出了以下結論——同個概念具有不同的內涵，甚至內容往往都是模糊不清、自相矛盾的，但具象化后的存在絕對會是具體確實、合理統一的，而概念具象化的重中之重便在於“如何找到最合適的那個概念單元”或是說“如何縮小抽獎出現大錯的概率”。
奧萊端着一碗牛奶，送到了莉莉絲的房中。
“哥，我不想喝。”
莉莉絲看起來頗為的疲憊，倒不是真正的虛弱，只是有些壓力過大了。
奧萊把牛奶放到了桌上。
“那便不喝吧，等下我來解決它。”
莉莉絲不想家人擔心，卻也只能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哥，謝謝你。”
奧萊則點了點莉莉絲的額頭。
“不用謝，我是你哥，我寵你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莉莉絲看着眼前不苟言笑的哥哥，便覺眼前有些濕潤，一下子撲入了奧萊的懷中，把自己的頭和懦弱都深深地埋在那裏。
一通發泄后，奧萊胸口的衣物濕了一大塊，甚至還沾着些鼻涕之類的玩意，他卻完全不在意，只是用手巾仔細擦拭着妹妹臉上的淚痕。
“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愛哭啊。”
莉莉絲恢復了些精神，扭捏不依道。
“反正是哥哥嘛，身為妹妹的我不管怎麼撒嬌都是理所當然的。”
奧萊看着這個熟悉的妹妹，笑着搖了搖頭，正要拿來牛奶試着再哄哄莉莉絲，卻突然發現她的左手好似一直奇怪地縮在被子裏。
“……莉莉絲，你的手怎麼了？”
莉莉絲臉色僵了一下，拿起自己的右手晃了晃。
“沒事啊，我的手一點事情都沒有……”
奧萊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直直盯着莉莉絲。
“另一隻。”
莉莉絲遲疑着，在奧萊給予的壓力下，終究還是緩緩抽出了那手。
其上光滑如新又透露着一股大病過後的瘦削慘白，卻完好無損，沒有任何異樣。
“你看，什麼事都沒有哦。”
莉莉絲小小地鬆了口氣，奧萊也好似沒有發現一般點點頭。
他拿起牛奶，在莉莉絲排斥的態度中，哄着她一口口喝了個乾淨，便起身離開……順便還帶上了房門。
聽見奧萊走下樓，
莉莉絲才起身去到了窗戶邊。
那裏緊緊拉着窗帘，將世界與陽光都擋在了外面。
莉莉絲縮在一旁，伸出手掐住窗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拉開了一道小縫——一縷橙紅的陽光便射進黑暗的空間中。
看來，已是黃昏呢……莉莉絲這麼想着，不死心地一手抓向那縷落輝，緊隨其後的是如火般的劇痛。
手被收回，少女疼得面目扭曲，只是壓着不叫出聲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縮回角落、置身在黑暗中，獃獃地看着那完好無損卻殘留着痛覺的手心——她不明白那昔日溫暖舒適的陽光如今為何卻成為了痛苦的來源。
莉莉絲只是低下頭縮起腳，用雙手緊緊抱住了自己，彷彿那樣便不會再受到來自外界的傷害。
只有那壓抑到了極點的哭聲若隱若現，而一雙眼睛正在那扇未關緊的門縫中窺探着一切。
門外的奧萊無聲無息地下着樓，他明白自己妹妹的儀式還是出了差錯。
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關於吸血鬼的版本有很多，但人們對於它們都有着一些普遍性的認識：
如因為吸血鬼是屍體變來的，所以它們一定是渾身腐爛發臭、面目猙獰恐怖的；
如因為魔鬼都不敢在日光下活動，所以吸血鬼一定會被太陽光殺死，這也順帶解釋了它們為什麼是晝伏夜出；
如因為吸血鬼是拒絕安眠的怪物，所以它們不需要也不具有“睡覺”的能力……
還有一些沒有什麼因果關係，但好似有一定聯想性的“設定”：
如聖人被木樁釘死在十字架上，那麼吸血鬼一定可以用木樁釘死；
如因為吸血鬼是死者，所以它們一定不會進食生者的食物；
如告誡人們入夜後要呆在家裏、不要隨便夜行，便有吸血鬼需要主人的同意才可以進入有主人的房子……
如此種種，怕是大多數“吸血鬼”的“概念”所共有的東西，但對於莉莉絲和奧萊來說，卻基本是毫無必要的垃圾。
根據過往經驗，如果奧萊沒有任何準備工作地隨便去抓取概念，怕是連“吸血鬼”都無法保證，哪怕意志強大、運氣在線，也八成會把自己的妹妹變成符合當代“吸血鬼”形象的喪失人性的醜陋怪物，剩下的兩成是變成深受限制、永遭極苦的悲劇……那時對方便不會再是自己的妹妹了……
那絕不是奧萊.拜爾想要看到的。
他開始了準備，目的是縮小暗調海中的抽取範圍，找到合適的概念，減少出錯的概率。
所以，奧萊那些日子每次照顧妹妹時都會在心中不斷默念着“她是我的妹妹、她是一隻吸血鬼”。
所以，奧萊等了很久，等自己的妹妹去喝下那杯“水”，成為具有強烈象徵與暗示意味的“吸血鬼”。
所以，奧萊準備了很多象徵或關聯性的材料加以錨定自己的意識，還親自書寫了一段規律的吟誦詞加以進一步指定“概念”的檢索方向和特定要求。
最後便是意志上的堅持與運氣上的賭博了。
一開始情況卻是看上頗為的理想……起碼莉莉絲便沒有變成一隻蝙蝠野獸或是會活動的屍體……
但很快這種虛幻的臆想便被無情地打破，殘酷的現實再次告訴了奧萊.拜爾他到底是為何封印起自己那邪惡的天賦。
祭品是“紅酒和麵粉”、吟詠詞是“聖人的血肉濕潤你的嘴唇，令你吞下尋常活胎肉身的五穀凡食”，本意是保證具象化的吸血鬼可以進食人類的食物，不至於最後只能吸食血液……
最後的結果是莉莉絲可以進食人類的食物，卻失去了所有的味覺。
祭品是“一束向陽的、帶着露水的鮮花”、吟詠詞是“溫暖的鮮花紮根你的皮囊，令你不受陽光照射帶來的傷與死亡”，本意是保證具象化的吸血鬼不再受到陽光的傷害乃至死亡……
最後的結果是莉莉絲不會被陽光殺傷，卻依舊會在陽光下感到劇烈的痛苦。
至於其他的祭品或吟詠詞怕也是多多少少出了差錯。
一個差錯或許可以克服，但一堆差錯便會把一個人完全拉出她原本的世界與生活……如果那人因此放棄自己作為人類的一面，那她便成為了怪物。
怪物啊……奧萊.拜爾默默念叨着這個令人恐懼又憎惡的詞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