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愚昧時代
正午的時候，有幾個人找上了門來，奧萊認出他們中有一人是隔壁村的鐵匠加德里·科拉爾，其餘幾人倒都是本村人。
道恩.拜爾把他們邀入了一樓的廳堂，恰好醫生艾特夫·西蒙斯上門複診，便跟着一起加入了議事中。
道恩的目光雖然透着疲憊卻依舊犀利，一番掃視下沒有人敢於直面。
在加德里.科拉爾的示意下，其中一個本村人才勉強先開了口。
“道恩，我們都知道……都知道你的大兒子馬蒂也是在幾年前死在白病下的……如今你的女兒也害了病……”
道恩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說起自己的兒子，便問道。
“你們到底是要跟我說什麼，直說就好，不要如此拐彎抹角。”
那人這才一口氣說了出來。
“那你可不能怪我……我們懷疑這不是白病導致的！”
一手指向了加德里.科拉爾。
“加德里家裏半年前也害上了白病，他的妻子、大兒子都相繼死了，他卻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去挖開了他們的墳墓……”
加德里.科拉爾臉色冷峻，只是堅硬地點了點頭，不顧道恩與艾特夫愈發難看的臉色，說道。
“我親手挖開了他們的墳墓，依次檢查他們的心臟，如果那些魔鬼真的渴求着我家人的生命，那麼它們一定會寄生在那裏。”
作為一個接受過科學熏陶與高等教育的職業醫生，艾特夫.西蒙斯直接厲聲呵斥道：
“住口！這是何其的褻瀆又愚昧！！沒有比這更加荒唐的事情了！！！現在你們又要來這蠱惑一個深陷痛苦的可憐父親與信徒……”
加德里.科拉爾卻直直地盯着艾特夫，被質疑的憤怒令他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可我救了我的小兒子！是我救了他！你又能做什麼呢？醫！生！”
艾特夫的聲音被硌住了，也不知是嚇到了，還是問倒了，他只好向道恩勸說道。
“那是紐熱因人最落後最恐怖的民間習俗，是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的……”
道恩卻突然反問道。
“艾特夫醫生，我還有其他方法可以保住我的女兒嗎？”
艾特夫支支吾吾，最後只能放棄無謂的掙扎。
“沒有，我的先生……”
道恩看向了在場眾人。
“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需要再想想……”
眾人散去后，道恩才再開了口。
“奧萊，你是怎麼想的呢？”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奧萊沒有遲疑地回答道。
“只要可以讓妹妹繼續活下去，什麼事我都願意去干。”
“是嘛……”
道恩點了點頭，沉默籠罩了房間。
沉默的父親坐着，好似突然老了好多。
沉默的兒子站着，看見了不遠處的角落，伊莎貝爾正在偷偷地抹着眼淚。
…………
為了守護這個家，名為“奧萊.拜爾”的異鄉客願意去做任何事情。
————————————————————————————————————————————————
入夜後，道恩.拜爾、加德里·科拉爾、艾特夫·西蒙斯等幾人避開村中人的注意，來到了墓園。
夜晚的墓園裏，空氣冷冽而稀薄，一片寂靜中不知何處傳來詭譎的鳴叫，直令人神經緊繃，又有層雲遮月平添幾分不祥與昏暗。
幾人找到了馬蒂.拜爾的墳墓，
他們的目光便一齊投向孩子的父親道恩.拜爾的身上。
道恩看着那墓碑，上面是奧萊親手寫給自己哥哥的哀悼詩，一束新鮮的花束還留在墓前，花下卻埋着自己那勇敢懂事的孩子。
不忍地閉上眼，腦中飄蕩着馬蒂和莉莉絲的臉龐與歡聲笑語，道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才能說出那樣的話語的，直覺得那聲音是何其艱澀狠毒。
“動手吧。”
幾個男人便動起了手來，他們拿出鐵鍬，將尖頭扎入土中，又用鞋底踩在鐵鍬上，彎腰一使力，便是一潑土被揚在一旁。
加德里·科拉爾、艾特夫·西蒙斯都站在道恩的身旁，前者如同最嚴格的監工在監督着挖掘工作，又如最有權威的學者在審查着每一人的每一步正確與否。
後者則是不屑動手，只是事到如今便只剩下不忍與探求心了。
土被掏空了，露出底下的棺材，幾人發力抬起棺材，又將它輕輕地放在一旁，道恩卻覺得那一下沉重地打在了自己的心臟上。
加德里.科拉爾上前用手掃掉了棺材板上面的塵土，轉手便接過了一根帶鉤的鐵棍，撬起了棺材板。
那一道黑漆漆的縫隙中透露着不潔的氣息，一如深淵一般……
加德里.科拉爾示意道恩來打開棺材，道恩卻搖了搖頭，他無法對自己的兒子做出這樣的事情。
加德里沒有強求，既然如此便自己上前打開了棺材。
幾人圍着那打開的棺材，好似生怕自己錯過什麼，又都死死地捂住口鼻，厭惡於那腐臭的氣味。
棺材中，靜靜躺着一具屍體，僅僅是看見，便讓人明白那是一具屍體——漆黑的血管、慘白的皮膚、枯槁的毛髮、緊閉的雙目和嘴巴……那是一具貨真價實的屍體。
但那看上去頗為完好的身軀便是最大鐵證。
“這是魔鬼！”
一人大呼道，又趕忙壓低了聲音，生怕激怒什麼。
“這是魔鬼。”
加德里做出了權威的定論，緊接着下達了下一步指示。
“我們要去挖出他的心臟，那是魔鬼的居所，如果那裏的血液沒有枯竭凝固，我們就真正確定了那可憎的傢伙。”
艾特夫·西蒙斯反駁一句。
“現在才剛剛入春，是冬天的寒冷延遲了屍體的腐爛……”
一人卻極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低吼道。
“你若不願幫忙就站到一邊去！為了我的兒子，我們今晚必須剷除魔鬼！”
道恩默不作聲，醫生也便只好閉了口。
馬蒂的身體被拖了出來，放置在空地上，懷着對於逝者最後的尊重敬畏，他們在它的身下鋪上了一層白布。
艾特夫拿出了自己的工具，用小刀割開皮脂，用鑷子樣的工具剪開肋骨……
黑暗中，褻瀆的花無聲綻開，黑紅的花蕊中是殘餘的血液。
這便是那愚昧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