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風停雲散
西福街,詭變之事不以為奇。
黃色琉璃瓦上一塵不染,一滴雨水都不曾在上面停留,而參差的瓦下不知道藏着多少骯髒。
秋雨淅瀝,一夜滴到頭。追月趁着天明剪來幾支顏色明亮的月季花,插在花瓶里置於窗前,原本墨色的天空也被渲染了。
屋裏焚着蘇合香,顧雲舒咳嗽兩聲,女侍急忙將窗戶關上了。
「阿娘,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徐溶痴痴地看着那扇關上的窗,手裏捏着商寧心寫來的書信。
顧雲舒慈愛地看着她,柔聲道:「這月中旬就回去了,想家了?」
徐溶點點頭,她是在川陽長大的,華辰於她沒有過於深厚的故鄉情節。
顧雲舒勸解道:「等你哥哥回來,我們一家也要搬進京來了。前幾日各家都遞了帖子來,邀你去賞花喝茶,你若是想去也能去結交幾個朋友。」
徐溶絲毫不掩飾自己對京中權貴的鄙夷:「女兒不願去,有這個時間,多寫兩個字還好些。」
顧雲舒知道女兒心性,從小跟着徐哲學詩文書畫,把才學和德行看得很重,對於京中攀親附戚,爾虞我詐,互相奉承的虛情假意最是鄙夷。但,世道並不會因此而改變。況且,也並非所有人都如此。.
她不疾不徐地道「那日你在詩會結識的燕小姐也遞了帖子過來,說是游湖再去南邊賞花。」
「燕照,她是個性子直爽的人,跟寧心一樣。」徐溶想起燕照為高嘉鈺仗義出手教訓佟嫣蓉的場景,嘴角上揚,「還有那位高小姐,也是極有才學的。」
顧雲舒頷首:「若是相處順心,便去吧。」
進入九月,天氣愈發冷了。
九月九,登高飲酒。燕照設了宴,邀徐溶一同去游湖賞花,組下一艘烏篷船,吹拉彈唱,從湖東劃到湖西,一路到鹿山,萬物染秋,一派黃燦燦的景象,只有圓子裏十幾畝的菊花逆風而綻。
王渙珍吩咐人套了那車送徐溶,千叮嚀萬囑咐,小心風寒。徐溶出門時,就見府門前早已停了三兩那車,三三兩兩下來一眾衣着光鮮的婆子,她們都是有些年歲的人,手腳麻利,自顧自地從車上下來,通身打量了徐溶一番,行禮道安。
徐溶看她們眼神尖銳,匆匆上了車去。
追月眉眼彎彎着道:「陶姨娘快生了,可是今日就把產婆來上夜守喜,可見夫人和大少爺多看重。」
「大哥哥膝下只有四寶,自然希望再添子嗣。四寶不是整日想要個弟弟妹妹陪他嗎,也許很快就能遂願了。」
追月說到這,話鋒一轉:「可是,陶姨娘的孩子是庶出。」
「湄姐姐也是庶出,大伯母仍然對她像淑姐姐一樣好。耳濡目染,嫂嫂也會像大伯母一樣對待陶姨娘的孩子的。」
車輪壓過長街,一路往東去了。
除了徐溶,燕照還相邀了高嘉鈺,以及鍾家的兩個小姐,一個與徐溶年齡相近,沉穩話少,叫做鍾婧瑤;另一個是她胞妹鍾婧瑗,眼神像山泉水一樣清冽,對游湖和賞花極為熱情,一會兒到船頭,捧水逗魚,一會兒跟着拍子唱曲,燕照和她鬧成一團,烏篷船滿載一路歡聲笑語。
一路去賞花,鍾婧瑤沒有什麼話,只是靜靜地陪着,偶爾同高嘉鈺說兩句,也是聲音極小,唯恐驚動了他人。
山間空曠,風吹一吹,心情舒暢不少。
「溶兒,下月就有雪了,到時一同去湖心亭看雪,換我來下帖子。」高嘉鈺挽着徐溶的胳膊,滿眼期待,「可好?」
徐溶蹙起眉頭:「盛情難卻,然而這月中旬我就要回去川陽了。」
燕照一聽,頓住腳步,玩鬧着要在鍾婧瑗發間插花的手停在半空:「我還以為你來了就不走了。」
徐溶被她逗笑,也不遮掩:「我娘腿疾一到冬天就疼痛難忍,全靠熱湯藥療養,是務必要回去的。再來時,恐怕是春天了,到時草長鶯飛,我再來赴約。」
「用哪幾味葯,在華辰治不成嗎?」燕照有些不舍,聲音卻也減下去,「尋不到的我去替你找……」
徐溶解釋說:「也不是什麼特別的藥材,只是在川陽的莊子有着溫泉水,配上大夫的葯療養着。這次來華辰,也請了大夫來看,只說故疾,治無可治,還是依老方子來。」
眾人頓時安靜,卻聞一聲又悶又沉的聲音:「敢問令慈的腿疾是先天弱症,還是日積月累而來的?」
鍾婧瑤定定地看着徐溶,高嘉鈺連忙解釋說:「溶兒,婧瑤姐姐的家族世代行醫,她的父親是宮中御醫,說不定能幫上忙呢。」
「我娘的腿疾是少時受寒所致,如今已經不能行走了,每每到冬天總是寒從腳底升來,疼痛難忍,只能外敷內服地療養。」
鍾婧瑤頷首,道:「不敢說幫忙,擇日我請父親遞帖子去府上看看。」
「那便多謝婧瑤姐姐。」
徐溶不曾想到,鍾婧瑤看上去冷冷的,卻還有這樣一股熱心腸,她與她不過初次相見,她就能許下這樣的承諾,而且她的眼神堅定不移,不像是說笑,徐溶反而不好意思了。
高嘉鈺很能察覺氣氛的微妙變化,於是牽起鍾婧瑤的手道:「婧瑤姐姐也是懂醫術的,將來不如做個女醫。」
鍾婧瑤微微一笑,再無他話。
幾人在山間賞花,一直到午後,徐溶坐自家馬車回去,不再走水路。臨行,燕照特地問了:「今日回去了,哪日走?我們好去送你。」
徐溶勸慰道:「家裏事多,我回去尚且要陪陪長輩,定下的日子是九月十二,埠頭人多且雜,還是不要你們來費力了,且我怕到時離愁別緒,再哭上一哭更不舍了。待到明年春天,我便又回來了,到時我一定來一一拜訪。」
燕照想說走得也太急了些,話到嘴邊,只說:「那便說好了,二月見不到你的帖子,我便要去川陽尋你了。」
幾人說了些不舍的話,終究送走了徐溶。馬車緩緩行駛在長街上,彎彎繞繞仍舊回到徐府。
剛下馬車,就有馬凝微身邊的嬤嬤迎了上來:「小姐萬安,老奴特來迎您。」
徐溶將信將疑地下車來,平常都是顧雲舒亦或者是王渙珍派人來接,再有就是她自己走回去,嫂嫂派人來,怕是四寶要找她,於是便問:「勞煩嬤嬤,可是四寶找我」
嬤嬤氣息平緩,不痛不癢地道:「府中正忙着,老奴帶您去找湄小姐,小公子也在。」
「忙什麼事?」
嬤嬤低着頭回稟道:「陶姨娘生產氣虛,未時就去了,如今正忙着處理她的後事。」
徐溶一怔,不了置信地看着她,對方又接了一句:「萬幸,姨娘生的是個小公子,老主子早就取好了名字,就叫一個單字,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