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合唱
明天生動而具體,有且僅有一個你。——徐秉龍《千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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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菱為陳遂發聲之後,網絡上的罵聲更洶湧了,大家都在說「抄襲者憑什麼那麼理直氣壯,好像全世界都欺負他似的」。
於是孟菱的小說評論區被大量惡評充斥,辱罵不堪入耳。
孟菱沒有關閉評論,她知道,以大家的視角來看,她的確「罪有應得」。
只是一件事情發生之後,隨之而來的網暴是否超脫了處罰的意義,變成了過分的私刑,的確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後來接連一個多星期,陳遂都背負着罵名。
有過激者甚至發視頻撕他的書,燒他的簽名。他本就是粉絲量龐大,熱度堪比小明星的作家,一朝出錯,反噬更甚。
對此,陳遂不看不管,安靜等待律師取證鑒定,只待最後證據確鑿,再給大家一個交代。
很快到了學校藝術節初選的日子,孟菱和舍友們的節目雖然還不太熟練,但好在是沒出錯的表演結束了。
她和舍友表演到一半的時候,陳遂才趕到,遠遠看過去他沒那麼高興,但是說不上來哪不高興。
阿卓也參加初選,節目在孟菱她們前頭,下台之後就在觀眾席等着,他們表演的時候他掏手機全程錄像。
徐梁也過來了,眼睛就沒從顧嬈身上移開過。
等她們下了台,阿卓鼓掌迎接:「你們四人四色,那個大高個很有美國辣妹范兒,小矮個很日系,萌萌的,你就是人群中會第一眼注意到的氣質顏值都突出的校花,那個顧嬈有點學校大姐大,長了張會霸凌的臉。」
「滾你媽,說誰霸凌。」顧嬈就在阿卓後頭站着,聞言就罵。
阿卓聳肩:「看見沒有霸凌我了。」
「操!」顧嬈剛跳完,氣還沒喘勻,叉腰說,「趙嶼卓,你這嘴隨誰啊。」
「原來還有人能治得住顧嬈這張嘴。」齊舒婷小聲說。
曲洛捂嘴笑:「……」
徐梁暗了暗眸子,說:「好了,阿嬈霸凌我好了吧。」
顧嬈轉臉等他。
他一臉無辜,說出的話卻暗昧叢生:「在床上霸凌我。」
顧嬈的臉唰的就紅了,憋了半天沒說出話,乾脆罵罵咧咧跑出去。
而這時候恰好叫到:「下一位112。」學姐喊到這個名字,還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好奇怪的名兒。」
陳遂從孟菱下台之後就沒講過話,聽到老師叫他們,他才丟給孟菱一個眼神:「走吧。」
孟菱深呼一口氣,說:「好,走。」
他們倆從禮堂後面一步步走到舞台上去,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們身上。
阿卓給陳遂遞結他,陳遂把話筒插在麥架上,隨後坐下,撥弦調聲,幾秒后說:「可以了。」
音樂響起來。
簡陋的舞台,只有他們兩個站在上面。
孟菱為了配合宿舍的節目,穿着淺藍暗藍相間的百褶格子裙,打着與裙子顏色一致的領帶,白色的襯衫,外面套着薄款灰色西裝。
而陳遂為了配合孟菱的穿着,讓舞台效果好一點,特意穿了一身灰色的學院風西裝。乍一看,高中生文藝匯演似的,特別青春洋溢。
偏偏他們這首歌也是很輕快的歌,讓人一聽心情就會好。
音樂一響起,初戀感撲面而來。
他們也盡量放鬆,沒有什麼誇張的動作,也沒刻意表演,只是各唱各的部分,到killingpart的時候又輕輕對視。
阿卓在下頭把手機舉得老高:「瞧瞧,甜而不膩。」
李涼大罵「fuekissyou」。
他如綵排時那般自如的唱:「letkissyou,letkissyou,letkissyou」
這首歌很小眾,台下聽過的人不多,大家並不知道陳遂臨時改詞,只有孟菱一個人知道陳遂做了什麼。
這種感覺刺激又害羞。
孟菱的臉忽然在台上爆紅。
後半段直接垮掉,硬着頭皮站在台上聽他唱。
後來一曲而終,台下的評委們卻都沒有看出來她的失誤,誇獎說:「表現的很好。」
「你們倆這個舞台不是實力最強的,但絕對是最有亮點的。」
「……」
老師們一句接一句,點評不完似的。
後來孟菱都站不住了,還好最後一位男老師放過了她,喊「下一位」。
她如獲大赦,逃命似的下了台。
他不緊不慢跟上去。
她頭也不回走到禮堂門口,等出了門,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是不是害羞了,對不起,再來一次,我還這麼唱。」
她臉上的紅暈並沒完全褪去,疑惑問:「為什麼。」
他眼裏漾着苦笑:「我們不會晉級的,何不瘋狂一把?」
她愣了愣。
他扭頭,透着門看了眼禮堂最前方的舞台:「剛才我去上廁所,無意間聽到的。」
當時校領導交代評委老師:「陳遂最近事兒多,先別讓他上了。」
孟菱知道真相,不由酸澀。
可越是這樣,她越要笑出來:「沒關係,聽評委那意思,我們宿舍的節目肯定過了,那你等到那天來看我們表演。」
陳遂揉揉她的腦袋:「你表演當天,恰好也是一飛哥拳擊比賽的日子。」
孟菱「啊」了一聲:「那你……」
「沒關係,一飛哥下午比賽,你晚上表演,時間來得及。」
孟菱鬆了口氣,稍稍放心。
「可惜我不能去看了,雨薇姐會去嗎?」孟菱問。
陳遂說:「最後一次比賽了,我想嫂子肯定會去的。」
孟菱點點頭,若有所思:「希望一飛哥能夠取得一個不遺憾的成績。」
「但願吧。」
陳遂看着窗外的天空,輕輕的說。
他的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一串陌生的號碼,他沒作他想,點擊接通。
「陳遂,我是宋舒雲,見一面吧。」
陳遂握緊了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而他的臉上卻噙着冷漠的笑:「該來的,終於來了。」
孟菱問:「是誰?」
他沒有說話。
她想了一秒,又問:「是宋舒雲對不對。」
他說:「我要去見她。」
孟菱想都沒想:「我和你一起去。」
陳遂下意識想拒絕,而孟菱堅定的看着他,於是他話到嘴邊又咽下:「拿你沒辦法,跟上來吧。」
孟菱驚喜一笑,瞬間挎上他的胳膊。
陳遂和宋舒雲約在茶館見面,開了「念奴嬌」的雅間,陳遂說,這是楊老師生前很喜歡的詞牌名。
他們面對面坐下,一開始宋舒雲很介意孟菱的存在,可是陳遂一直牽着她,留下她的用意再明顯不過,宋舒雲也就沒有自討沒趣趕孟菱離開。
宋舒雲行事風格一向乾脆直接,她沒廢話,第一句話就是問:「你給我一句實話,手稿還在嗎。」
她一針見血,陳遂也不遮遮掩掩:「所以當時我老師臨死之前,你是不是和她說了什麼?」
宋舒雲眼底閃過一絲猶豫。
她想起幾年前她驅車來到學校,想接陳遂去電視台採訪。她很少來接陳遂,可是電視台的曝光,對她是有所助益的事情,因此她在接到通知之後就迫不及待來找陳遂了。沒想到剛走到學校門口,車還沒停,就看到有個女人被一輛車撞倒在路中央。
她認出來那人是陳遂的老師,第一反應是下去救人。
誰知道她跑過去,就看到那老師周圍四散的手稿。
因為做了虧心事,所以她看到那些手稿的第一反應就是害怕和懷疑,她在跑過來的時候,在手機上撥了120,可看到手稿之後,她決定先不摁撥通鍵,而是問:「你怎麼有我兒子的東西?」
楊老師倒在血泊中,臉上還被飛濺着溫熱的血,她說話都說不順溜,只發出三個虛弱的音節:「你……抄襲。」
她的心如墜深淵。
左右看了眼四周,渾身直冒汗。
那會兒是盛夏午後,天氣炎熱,路上沒什麼人,學校是新校區,後門一排樹,也沒有商鋪。
她頓時計上心頭,把手機里的120刪除,邊刪邊說:「怪只怪老天都幫我,讓我撞上你。哦不,也該怪你自己,誰讓你多嘴,是你自己殺了自己……」
她念念叨叨,其實心裏懼怕的很,刪掉撥號欄上面的數字后,她心虛的把手機關機。
做完這一切,陳遂跑了過來。
……回憶結束。
宋舒雲一笑,說話卻很小心:「你老師的死和我有什麼關係,當時調查的很清楚,我手機關機了,還沒等開機你就出來了。」
陳遂冷笑一聲:「是么。」
他無所謂她的答案,事實上,他早已心中有數。
「所以手稿……」
「如果有,老子當時發微博就直接拍手稿發出來了,何必還打字傳圖片發?」
「那就是沒有?」宋舒雲還在試探。
陳遂不耐煩了:「有的話,老子早就發出來讓你身敗名裂了!還輪得到你來問我?你有什麼臉來問我!」
陳遂說著說著忽然拍桌子,露出暴怒的神情,就像刺蝟忽然豎起刺。
宋舒雲被嚇了一跳,可是驚嚇過後,臉色卻比一開始淡定了不少。
陳遂這個反應,讓她對手稿遺失這件事有六分信。
事實上,當年她沒有把手稿拿走,很重要的原因是,那些紙全都染滿了血,上面的字跡早就看不清晰。
宋舒雲站起來,含笑看着陳遂:「寶貝兒子,這幾年我被你的讀者網暴,沒還過嘴,也算彌補你了。至於你抄襲這件事嘛,放心,我會保持沉默,不會發聲的。」
陳遂額上青筋暴起:「宋舒雲,你當媽失敗也就算了,當作家也這麼失敗,你不覺得自己噁心嗎?」
宋舒雲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罵吧,如果你解氣的話。」
她笑笑,隨後看了孟菱一眼,才挺直腰板出去。
在她走到門口的時候,陳遂忽然把桌上的茶盞往地上狠狠摔碎:「滾遠點,我不想再見到你。」
宋舒雲停頓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宋舒雲走後,柳姐和莫雨薇她們都跑過來,一個比一個張皇:「怎麼了,怎麼了,這是發什麼瘋啊,嚇死人了。」
陳遂說:「你們都出去。」
柳姐先是沒動。
孟菱走上前拍了拍莫雨薇的肩:「雨薇姐,柳姐,你們先出去吧,這裏有我呢。」
柳姐和莫雨薇對視了一眼都面露難色,不過既然陳遂情緒這麼差,她們也別無他法,只好離開。
孟菱把她們送出去,等她們離開,她關上了門,深呼一口氣,轉臉看陳遂——
「怎麼樣,老公演技好不好?」他靠着茶几大喇喇坐着,一臉壞笑,憋着藏不住的得意勁兒。
孟菱忍了忍,最後沒忍住,露出一個很無奈的笑:「說實話,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你早就掌握證據,我真的會嚇死。」
她捂了把臉走過來:「主要是我,我沒穿幫吧。」
「戲眼在我這,有你什麼事。」陳遂往嘴裏丟了一顆姜香梅子。
「我剛才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做反應,要不要表現出害怕,恐懼,擔憂的表情,如果要表現又會不會太誇張,又想如果你們打起來了我要不要勸架什麼的。」孟菱頭都大了,「我今天的內心活動比寫小說的時候都多。」
陳遂聽罷,舒暢的笑出來,笑了兩聲又怕被人聽到,忙放低了聲音。
孟菱看他這樣子,也跟着笑。
只不過,她心裏沒有面上那麼開心,滿心想得都是——面對這麼冷血的母親,他真的一丁點都不難過嗎?
她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點,她又找話題問他:「對了,我們的表演被刷下來了,你會不會很遺憾。」
說出這句話,孟菱懊惱的想咬自己舌頭,她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在陳遂不介意,他反倒安慰她:「和我一起準備了那麼久,結果卻因為我的原因失去了這次表演機會,你不難過吧?」
他語氣帶着難以忽略的小心翼翼。
孟菱搖頭:「享受過程就好了。」
陳遂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放到手心裏揉:「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三分痛苦的人最迷人,你就是這樣,好像再苦再難,你都只有三分苦。」
孟菱想了想:「有嗎?」
陳遂說:「有哇。」
孟菱一笑,好像因為他的這個形容而感到很滿足。
陳遂看着淺淺笑着的她,忽然覺得這苦樂參半的人間是值得的,不由把她拉進懷裏,擁住她,把頭深深埋在她的頸窩。
她愣了一秒,忽然得到了剛才那個自問的答案。
旋即收緊手臂,抱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