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哥哥
這個世界最壞罪名,叫太易動情,但我喜歡這罪名。——陳奕迅《無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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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大半個月孟菱都躲着陳遂。
她只能用這個方法控制好與他的距離。
然而陳遂可不是想躲就能躲的人。
在學校里,偶爾碰見,她幾乎都是想都沒想轉頭就走。
可在茶館,她卻想走也走不了。
那天下午,他到茶館來,她剛好給“浣溪沙”的客人送完茶,出來正巧遇上他了。
她慫,低低叫了聲老闆好,就低頭上了樓。
剛開始沒聽見後面的動靜,等她還差四個台階就到二樓的時候,忽然聽到後面“踏踏踏”急促地踩木板聲,一階一階的,由遠及近的,傳了過來。
她提了口氣,還沒等她有更多反應,他忽然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抵在牆上。
離得很近很近,卻依舊沒有觸碰到她。
她聞見他又換香水了,氣味兒她一時描述不出來,只知道他呼吸漸沉,很是氣惱,於是忍不住低了下頭,他卻偏偏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揚起臉。
他問:“躲什麼。”
她說:“我沒有。”
他想說什麼,但明顯咽了下去,問她:“我說過你有權利叫停,但你沒有,所以現在你覺得你還躲得了嗎。”
她咬着唇,不說話。
他眼神暗昧:“別咬嘴。”
她眸中頓時氤氳霧氣,帶着埋怨,委屈,和不解。
他目光在她臉上游弋,落在唇上,又落在眉眼上,最後又落回唇上:“你再咬下去,我也想咬了。”
用他那清清澈澈的聲音說著分下流的話。
她慌張地往牆后貼了貼。
他步步緊逼,往她身邊靠了靠。
她聞出來了,他的味道,應該是溫熱的自由而熱烈的味道。
話始終是他在說:“來,你說說你對我哪裏不滿意,我考慮考慮能不能改……”
他話說到一半。
因為這時偏偏樓底下傳來上樓的腳步聲。
柳姐說:“白茶是不是快沒了。”
莫雨薇回:“好像是,等會兒我去點一點庫存。”
從孟菱那個角度,恰好看到了她們背對着她的半個身子,她好局促好局促,情急之下伸手去推他,壓低聲音說:“你別讓她們看到了。”
他被她碰的胸口一麻。
“你知不知道這樣好像偷情。”
他聲音也很低很低。
眼見柳姐和莫雨薇還差最後兩個台階就要轉彎了,她叫他:“陳遂……”
這時候知道不能叫老闆,不能叫學長了。
他笑了笑,拉住她的衣服一角,把她帶到牆的另一側。
她很害怕:“真的不能讓看到了。”
他想了兩秒,故意說:“看到就看到唄。”
她的反應沒有很出乎意料:“真的不行。”
他笑:“那你求我。”
他們的聲音都很低很低,壓抑着,忍耐着,卻偏偏又藏着很濃烈的情緒。
更像偷情了。
陳遂隱隱心潮澎湃。
“……”孟菱卻更難為情。
她很少失態,大多數時候都是人淡如水的,唯有和他面對面的時候,她腦子會轉得很慢。然而她自己都沒發現,除了反應慢,還有害羞,慌亂和不明顯的失態。這種不自知的反應,是她強壯淡然也無法掩蓋的。
不知不覺又咬上唇。
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清晰,她咬唇就咬的越來越厲害。
他看她這樣,終於從她面前退後了兩步:“我最近忙着呢,等我忙完了再來收拾你。”
說完話,他轉身下樓,佯裝是不小心遇見了柳姐和莫雨薇:“柳姐,嫂子,樓上有客人?”
孟菱聽見柳姐說:“沒有,我上來拿東西,雨薇覺得有點累,上休息室躺一會兒。”
“不舒服就回家休息。”
“沒事……”
孟菱聽他們在閑聊,默默開了休息室的門,走了進去。
她倚在門上,心裏鬆了根弦,閉上了眼,頗有“劫後餘生”的意味。
這次以後她再也不敢輕易躲着他。
不過他倒是真的忙起來似的,直到十月份過完了都沒有找她。
他忽然從她的生活里消失,孟菱有時候會恍惚,感覺她好像沒認識過他一樣。
但有時候她又覺得他雖然沒有出現,卻又無處不在。
比如那次體育課,她遇見阿卓在打籃球,阿卓想都沒想就給她打了個響亮到引人側目的招呼。還有寢室熄燈后聊天,曲洛偶爾會向她打聽“你最近和陳遂怎麼樣了”。偶爾刷朋友圈,她想起他的時候會點進他的頭像里看一眼,他的微信名依舊是大寫的C加一點,他說那是操的意思……
每當這個時候,她才會覺得,他原來真的在生命里出現過。
而意識到這回事,她就又會陷入低低落落之中了。
她和他的這段關係,就像是一尾紙鳶,他把線交到她手上,說,你來牽。
但大多數時候,她手裏分明握着他給的長線,卻又總感覺,他在她的背後,正牽引着她。
實際上女孩子的第六感通常都準的可怕。
陳遂就是故意不找她的。
十月的最後一個周末,他和掙哥他們約在自己開的“春風沉醉”喝酒,去停車的時候,看到她步行去坐公交。
他遠遠看着她單薄的背影,一直目送她上了車,卻沒有去打個招呼。
為了吃到獵物,獅子必須忍耐,伺機而動。
他把寫小說時,男女之間門的拉扯和手段,也用在了追求她這件事上。
知道或許她會因為他忽然的冷淡而不開心,但他也必須這麼做。
只是他自己也不太好過。
晚上喝酒,喝到燒胃。
掙哥帶他那位小作精一起來的,兩個人膩膩歪歪,女人要掙哥喂她喝酒,掙哥自己含了一口酒去親她,小女人也挺會,喝光了還伸着舌尖舔掙哥的嘴唇,滿臉意猶未盡。
後來掙哥提早走了。
大家都知道他要去幹什麼,笑笑呵呵的開了幾嘴黃色玩笑,也就放他離開了。
掙哥走後大家把話題扯到陳遂身上,問他什麼時候帶女朋友過來。
他腦子一暈,就想到如果和孟菱坐在這會是什麼樣子。
她肯定不會讓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親她,他會討價還價,叫她等會兒沒人多親他兩口。
想着想着就春心蕩漾。
可同時又覺得心像被豁了個口子一樣,空虛難忍。
心裏裝着個人,不管愛的深不深,總歸是個念想,忽遠忽近霧中花一樣的感覺,聞得到香,卻也只能聞得到香。
他打算在讀書會結束之後,再去找她。
讀書會定在十一月的第一個周末。
這次活動是多平台合作的,排場搞得挺大,不少一線作家到場。
陳遂是到了現場才知道,宋舒雲也在。
陳遂十五歲那年官宣與宋舒雲母子斷絕關係,這件事基本上了解小說圈的人都知道。
而活動方為了噱頭,竟然把他和她安排在一起做媒體群訪。
陳遂問公司是怎麼回事,公司說也是在今早才看到的完整名單。
很好。
五年了,頭一次和她一起面對鏡頭。
他笑得燦爛。
記者問:“陳老師,看您今天心情不錯?”
他說:“是啊,見到很多前輩,心情很好。”
記者不嫌事大,問他:“包括宋老師嗎?”
他想都沒想:“那當然是不包括了。”
一時間門非常尷尬。
宋舒雲卻好像是唯一沒有受到干擾的人,很從容笑說:“不過我見到陳遂卻是很開心,他現在是全國最紅的青年作家,你們說這是不是有我基因的功勞。”
記者們笑說:“是啊,宋老師,您的書一向是暢銷榜上的常客。”
陳遂在一旁一言不發,桌子底下手攥成拳頭。
記者又問他:“會因為宋老師的光環而感到壓力嗎?”
“當然不會。”陳遂笑,“自我寫作起,我從不覺得她的光環能壓過我,就像你剛才說暢銷,據我所知,我的上本書銷量超過宋女士倍不止。”
陳遂回答的很直白。
無論是什麼領域的記者,都不會拒絕這種有爆點的新聞。
另一家媒體,很快就去問宋舒云:“那宋老師,你會因為兒子這麼優秀而感到壓力嗎?”
宋舒雲依舊面不改色,優雅從容的笑說:“我的地位在這裏,已經不需要考慮人氣,他還年輕,還是看重人氣的時候,所以,應該是他感到壓力才對……”
“那就希望宋女士不要再蹭我熱度了。”陳遂眸光一沉,沒等宋舒雲講完話就拿起話筒,“最後我希望我們的提問回到作品和這個讀書會上來,不要再問其他問題,我不想“扶貧”。”
“……”
陳遂都這麼說了,記者們也不是沒有眼色的,最後很有技巧的就把話題轉移了。
這場採訪結束之後,陳遂覺得筋疲力盡。
可他還是強撐着,一直到活動結束后才離場。
面對宋舒雲,他永遠不做逃兵。
結束之後他去車庫開車,恰好宋舒雲也去。
兩個人在緊挨着的兩輛電梯裏同時出來,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陳遂目光灼灼,宋舒雲漫不經心。
最後是宋舒雲先開口:“兒子今天表現不錯。”她很有往人傷口上撒鹽的本事,笑得無比真誠,“路上小心點哈。”
陳遂瞬間門想到當年那些事,噁心感油然而生。
最後他一言未發,轉身就走。
他驅車直奔郊外,車窗大開,十一月的冬風如刀劃過臉龐,吸進肺里的空氣像酒過穿腸,他把高嗨的音樂放到最大聲,神色緊繃。
最後車子在山中的墓園外停下。
窗外觸目可及全是金黃色的葉子,像火焰在熊熊燃燒,也像油畫顏料潑了一片似的,地上也全是枯黃的落葉。
他沒有下車,在車上坐着點燃了一根煙。
煙灰落下,好像梅花落滿南山。
抽到第根煙的時候,阿卓打電話來:“我剛才刷微博,看到你和宋舒雲一起被採訪了。”
“嗯。”他如實回答。
阿卓輕輕問:“你……去墓地了?”
他沒迴避,又“嗯”了一聲。
阿卓在那端靜了靜,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遂哥,我想我知道為什麼是孟菱了。”
陳遂眼皮微微跳了跳,沒有說話。
阿卓很直白說出來:“我突然發現,孟菱長得有點像年輕時候的楊老師。”
落葉嘩嘩的響,卷着塵土紛紛揚揚。
陳遂感覺呼吸有一絲沉悶,他摁滅了煙,掛了電話,下車一步步走進墓園裏。
準確無誤的找到那個墓碑。
他站着,許久未動。
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覺得什麼都不必多說。
沒過多久,忽然下雨了。
女人在遺照里笑。
他在雨里被淋得好像在哭。
他已經二十歲了,可她還是十五歲。
時間門帶走了什麼。
沒有人知道。
……
最後他冒雨開車下山,兜兜轉轉,能去的地方很多,能回的地方很少。
夜幕早已降臨。
阿卓又打來兩個電話,他沒有接,微信給他回了一句“我沒事”。
過了一會兒,阿卓給他發了一長段微信。
Z:【我記得你曾經給我說過,你覺得宋舒雲不是你媽,楊老師才是。因為當宋舒雲把你的夢想摔得稀巴爛的時候,是楊老師有耐心地一點點把它粘了起來。當宋舒雲不負責任,精神虐待你的時候,是楊老師在關心照顧你。那我想說,楊老師走了也不要緊,你還有我,還有掙哥,梁子,在國外的涼哥,還有一飛哥……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啊,我們都支持你的夢想。】
陳遂最終把車子停在了路邊。
靠在座椅上,他深深呼了幾口氣,想了想拿起手機給阿卓發了個語音:【少他媽的煽情。】
他罕見的說了髒話。
阿卓回了個呲牙的表情:【還有功夫罵我,看來真沒事。】
陳遂笑了笑,心裏面的感受難以言明。
張之掙,阿卓,李涼,徐梁……他們這群人里,只有阿卓和他是從中學到現在的,也只有阿卓最懂他經歷的所有的一切。
他又抽了根煙。
在驅車之前,他又回了一句:【謝了。】
對話欄最上方很快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他很快又發了兩個字過去:【勿回。】
於是阿卓真的沒有再回。
陳遂再次發動引擎,這次有了方向,他一路開到高一飛家。
雨下得不小,小區門口有點積水,他把車停在離高一飛家較遠的西門,冒雨步行走回高一飛家。
他一直有備用鑰匙。
開了門,卻見玄關處放着兩雙濕漉漉的女款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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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着雨,孟菱本來打算下了班就抓緊回學校的。
結果臨下班之前,她和莫雨薇在大堂聊天,她見莫雨薇瘦了很多,關心的問了一句:“怎麼越懷孕還越瘦了呀。”
莫雨薇這才說:“最近總覺得飯很油膩,想吃清淡的,但是又覺得清淡的沒味道。”
孟菱看她沒有精神的樣子,挺擔心的,心裏一直放着這件事。
然後到下班的時候,她才想起來,鄰居家的嫂子懷孕,也是吃不下飯,她婆婆就給她熬山藥粥吃。
她問莫雨薇:“喜不喜歡吃山藥。”
莫雨薇說:“還行。”
她告訴她:“你可以做山藥粥喝,口感綿軟,清香宜人。咸甜自己可調。”
莫雨薇倒也沒客氣,就問她:“那你能不能下班之後去我家一趟,給我做一份。”
孟菱看了眼嘩嘩下着雨的天空,雖然有顧慮,可到底是沒有考慮很久就答應了。
畢竟莫雨薇對孟菱實在是照顧有加,她不是個沒有感恩之心的人。
她們一起下班,隨後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了一些食材回家。
小區門口被雨水淹了,她們淌水過路,最後兩個人的鞋子全都進水了,褲子也濕了一大截。
那會兒還沒開始供暖。
回家之後,孟菱不太放心莫雨薇孕期受涼,就勸她:“你去洗個熱水澡吧,受涼對你對小孩都不好。”
莫雨薇邊去找乾淨衣服邊說:“咱們倆都得洗一洗。”她好像知道孟菱會拒絕似的,壓根沒讓孟菱開口,一口氣把話說完,“你一會兒坐公交車回學校,一路那麼遠容易着涼,這樣,我是孕婦,我先洗,不過你要是不洗,我也不洗了。”
孟菱哭笑不得,只得答應。
莫雨薇去洗澡了,她先把買來的蔬菜擇完,又把山藥削皮處理了一番。
等她把食材都準備好了之後,莫雨薇也就洗完了。
然後換她去洗。
浴室很狹小,一個盥洗台,一隻馬桶,一個淋浴,幾乎就把屋子塞滿。
屋裏熱氣氤氳,莫雨薇剛洗完,所以水不用刻意調,熱的剛剛好。
她動作迅速,把自己衝到有熱氣了,又打了把沐浴露,沖洗掉泡沫后,沒有磨蹭,很快拿毛巾擦乾。
伴隨着淋浴聲同時響在耳畔的是外面的吹風機聲音。
應該是莫雨薇在幫她吹濕褲子。
她匆匆換上莫雨薇給她準備的小兔子樣式的睡衣。
這睡衣好肥,衣領居然是V字型的,領口開的挺大,幾乎露出半個肩,孟菱照着鏡子,左看看右看看,她不太明白,這算是保守版的性感兔女郎,還是純欲版的可愛兔子?
她覺得好笑,心想一定要給莫雨薇吐槽一下這件睡衣,關了燈,她打開門。
整個人石化在原地。
寒氣撲面而來。
她往後退了一步,眼睛看着他,一眨不敢眨。
是陳遂。
他渾身帶着沁涼的雨露味道,沉着眸站在門前,把外面的光擋了個嚴嚴實實。
她的心倏然跳快,可很快,面上先恢復清然淡定:“你要用浴室嗎?”
他嘴唇動了動,卻只是“嗯”了一聲。
看着她,腦海里想的卻是,她洗得渾身熱乎乎的,穿得毛絨絨的那麼暖,如果抱他一下,他應該就不冷了吧。
她卻在他“嗯”聲之後,疏遠的笑了笑:“好。”
然後她微微側了側身子,從他面前離開。
沒有她擋着,他在浴室對着門的鏡子裏看到了自己。
滿身狼狽。
早知道就不過來了,剛才在玄關看到她鞋子的時候就該走,而不是鬼使神差走進屋,又站洗浴間門外等她這麼久。
他簡單洗了下臉。
很不見外的找了高一飛的衣服換上。
做完這一切,他又恢復了那個散漫的陳遂,插兜走到廚房,見孟菱正忙活,問她:“你要做什麼飯?”
孟菱把米下鍋,對他說:“山藥粥。”
他點點頭:“幫你。”
她說:“不用了,很好做的。”
他卻已經走到她身後,拿起刀,問她:“山藥還有這些雞肉我幫你切了吧。”
她說:“你放着我自己來,別沾手了。”
他就像那種愛鑽廚房幫倒忙的小孩,被媽媽越凶越是要證明自己。
孟菱越是不讓他沾手,他越是想幫她干點什麼。
他從盆里拿了塊山藥出來,山藥很滑,拿起來的時候連着很長一道水絲,他把山藥放在案板上,那姿勢一看就不是會做飯的料。
她問他:“你確定嗎?”
他怕她阻攔,沒回答,先切了一下:“你說呢。”
又有兩聲切菜聲響在案板上。
他抓着山藥,簡直就是在抓泥鰍,切到第五下,他沒拿穩,菜刀從手背上蹭過去,沒切斷山藥,倒是差點削到他的指頭。
她趁機奪過菜刀:“哥哥呀,你就別添亂了。”
氣氛忽然變靜。
孟菱回味過自己下意識說錯了什麼的時候,悔的恨不得咬舌自盡。
他目光沉沉。
卻沒有置喙她那聲“哥哥”。
只是問她:“你幹嘛凶我。”
他聲音很輕,也很清澈。
這是句委屈的話,可他語氣里沒有多少委屈的意思,捉弄更多一些,尾音微微上揚,冷冷拽拽的,還有點兒懶。
孟菱的性子,第一反應當然是否認:“我沒有。”
他散散慢慢:“你怎麼沒有。”
孟菱小聲說:“我就是沒有。”
他很快接:“你就有。”
孟菱泄了氣了……
她很快恢復淡淡模樣,眼睛清清亮亮盯着他:“那你幫我把山藥切完吧。”
陳遂卻不動彈了。
兩秒的停頓,他忽然倒吸了一口氣:“不是,我說,你使喚我幹活還這麼勉強?”
孟菱眼眸中很快又染上情緒:“你是不是無理取鬧。”
陳遂一愣:“你看你又凶我。”
“……”
孟菱真的覺得自己惹到祖宗了。
她睫毛輕顫,仰臉直視他,眼睛裏的內容大於一切。
陳遂就這麼看着她那雙淡然的眼睛終於染上別的神色,委屈,無奈,氣惱……總之水蒙蒙的。
心尖像被人拿了狗尾巴草輕輕蹭過。
“好了好了。”他舉手投降,“你做你的,我站在門口不打擾你好了吧。”
她靜靜看了他幾秒,發現他好像是的確沒騙人,這才重新又恢復那副美目淡淡,煙眉輕蹙的模樣。
陳遂洗了把手,靠在廚房門框上。
看她一身兔子睡衣,以前見過一回莫雨薇穿這衣服下去買早點,沒覺得有什麼,可怎麼到她身上就有種,嗯……廚娘版性感小兔在線撩人的感覺?
他心口痒痒的。
看她把山藥切塊,動作並不快,但很嫻熟。
他忽然想起什麼,問:“你知道有一篇文章也叫《山藥粥》嗎?”
孟菱切山藥的手微頓,問他:“芥川龍之介的嗎?”
“嗯。”他少有的安靜,“你怎麼看這篇文章?”
孟菱把兩塊山藥切完了,又去拿第個,切了幾下才說:“你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腦子裏只想得到曾經看過的一句書評。”
她切菜的動作停了下來,看向窗外,似在回憶那句話怎麼說:“為了一個不知能否實現的願望,人有時會豁出一輩子的。笑其愚蠢的人,畢竟只是人生的過客而已。”
她背對着他。
並不知道他眼眸中已染上讚許。
陳遂又問:“那天我給你的答案,你怎麼理解?”
那首萬夏的《本質》?
孟菱把第塊山藥也切好了,她聽到這個問題,不由疑惑,轉臉問他:“你在給我考試嗎?”
陳遂微怔,很快笑了:“你敢考嗎?”
孟菱想了想,才說:“你讓我說芥川龍之介,那是考文學賞析,你讓我說萬夏,那是在考心理學。”
陳遂樂了:“看不出來你口齒這麼伶俐。”
孟菱:“……”
“我明白你意思。”陳遂換了個姿勢,抱胸靠着門框,“你隨便說,和我想的不一樣也沒什麼,沒人規定人和人在什麼方面都心意相通才能戀愛。”
孟菱總覺得他這話怪怪的,像在占她便宜,可她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本質》上,沒有細想。
她轉身繼續去切最後一塊山藥,淡淡說:“你不就是想告訴我,所謂“本質”是弄不清楚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越是逃避,就越是無法面對本心,越是急於找到本質,就越是容易陷入迷惘。人生是沒辦法完善的,也不一定非要追求什麼意義,那就乾脆隨心而欲。”
她切刀在案板上“叨叨叨”的響。
陳遂呼吸驟停,整顆心像被人捏緊,又慢慢、慢慢地鬆開了。
一分鐘之前,他一定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他說一句她就懂一句的人。
他見過太多的女孩兒,這其中不乏文學愛好者,可她們和他說不上什麼話。
不是文學素養不同,而是對事物的感受力和共情力不一樣。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一本書,而裏面的文字註定只為一個人書寫,如果找不到那個可讓你盡情書寫的人,那麼每一頁的遣詞造句也不過是在浪費筆墨而已。
在文學上,他們竟然是能夠有所交流的。
陳遂站直了,有些鄭重,問她:“你喜歡寫作嗎?”
孟菱在洗山藥,水“嘩嘩”地響,她遲遲不答,但陳遂知道她聽見了。
他看着她做了許多動作,沖山藥,關水龍頭,瀝水……等她把山藥放進鍋里的時候,她才說:“只是喜歡。”
只是喜歡?
這句話倒讓陳遂心裏一揪——好像是很喜歡,但又配不上這份喜歡才會去強調“只是”兩個字。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這是什麼意思?”陳遂不喜歡拐彎抹角,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拐彎抹角的,於是直白問出來。
孟菱背對着他,微微偏頭,給他看到分之一側臉:“我寫不好。”
陳遂心裏一哽。
想說什麼,這時候高一飛忽然回家了,門被推開,他看到陳遂,驚喜喊:“阿遂!你今天怎麼過來了,下那麼大雨。”
陳遂看了看孟菱,終究是沒說什麼,轉身去和高一飛閑談了。
孟菱很快做好飯出來。
恰好莫雨薇也把她的濕褲子吹乾了。
她去換衣服,換好之後,高一飛喊她:“孟菱,你飯做得真不錯啊,快快,坐下來一起吃。”
孟菱不動聲色看了眼陳遂,笑說:“我不吃了,天還早,我回學校。”
莫雨薇不好意思:“那怎麼行呢,這也太不好意思了。”
孟菱說:“沒關係。”
“不行不行,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哪能讓你忙活半天一口熱乎的沒吃上呢?”高一飛站起來想勸她。
孟菱站的直直的,攥着包帶,很局促:“真不用了。”
“筷子和碗都給你拿好了。”
“我回學校還有事。”
“那也得吃飽飯呀。”
“……”
“我送她。”
一直沉默的陳遂忽然站了起來:“我送孟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