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溫暖水汽凝出的薄霧如煙塵帶,在視野中緩緩漫開,將遠處逶迤群山真景都變得朦朧。
近處。
黑色溫泉石邊,一道凝脂身影於水中展露堆雪般的肩頸,頭上蓋着一塊折好的方巾,緩緩發出一聲舒適喟嘆。
於是岸邊也有樣學樣、傳來一聲嘆。
千奈拉開木門出來的時候,見到一隻嫩黃的、靠在椅子上的小鳥兒腦袋上頂着塊袖珍摺疊手帕,閉眼享受的姿態與池中女人如出一轍。
這是什麼可愛的親子造型?
她眼中泛着柔光,端着方才經理親自送來的果茶拼盤,走到桌旁放下,“喀”一聲輕響,引起池中人的注意:
“唔……千奈你回來了?”
“夫人已經泡了二十分鐘,請務必注意身體。”
本來看在近朝顏有既往病史的份上,千奈是絕不會給她安排什麼溫泉旅行的,奈何對方拿出那份異常健康的檢查報告,信誓旦旦保證不會出問題——饒是如此,她現在還是有些提心弔膽的,生怕對方出意外。
“知道了,千奈媽媽……”池中懶得沒骨頭似的人慢騰騰地動了動,穿着布料稀少的泳裝朝着岸邊方向走,在萬能管家近乎無奈的“您可不要這般折煞我”抱怨聲里,近朝顏又停在了岸邊。
她伸出被泡的微微發紅的掌心,連指節都透着可愛的粉色,“那你拉我一把。”
千奈自然無有不應,等近朝顏到了岸邊以後,她想起什麼,恭敬地提醒:“對了,夫人,方才近夫人無法接通您的電話,故而讓人通知我轉達……近先生明晚七點將於帝國酒店舉辦家宴,請您務必出席。”
“誰?”
在露天躺椅上慢吞吞拿牙籤戳着果盤裏的西瓜,近朝顏完全沒想起來自己最近漏接了什麼電話。
哦。
早上沒睡醒的時候,好像是接了個電話,聲音裝的老氣橫秋,說話陰陽怪氣,她以為是打錯了給掛了。
——居然是近夫人?
女人慢條斯理地揉了揉額角,把頭頂的毛巾放到一旁,下一秒就聽見雲豆撲扇着翅膀迅速降落過來的動靜。
近朝顏整理了一下思緒,也沒能從原主破碎的記憶里找出什麼親情內容,只覺得麻煩,摸不清底細的時候又不能隨意拒絕……
等等,原主的事情倒也不是全沒辦法知道。
她驀地睜開眼睛,紫羅蘭色的眼眸看向千奈,“可以幫我找個私家偵探嗎?知道國內財閥內-幕的那種,越快越好。”
完全跟不上她思路的千奈愣了一下,但還是本能地應:“好的,您請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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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能管家又一次不負所托。
近朝顏第二天上午就收到了一封大郵件,裏面將近家上下本支旁支的人標得清清楚楚,從事業、家庭到私人關係,都赫然其上。
她本來還打算貼個面膜看,結果發現文件包實在太大,且並非她幾分鐘能瀏覽完的,遂乾脆約了個高級造型團隊來到酒店,等專人為自己搭配家宴着裝、打理妝容,而她則是饒有興緻地翻閱着原主家族的這些八卦內容。
近家這一任家主名為近宏衛門,與前任妻子共育有兩子兩女,妻子在生產近朝顏時殞命,後來續弦了三友家的小女兒,又生了一子一女。
關於近氏的家族資產,近朝顏就足足翻了五十來頁,上面各類響噹噹株式會社的名錄看得人咋舌——
原主名義上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所擁有的財產也不少,資料上把這幾個人都圈作“繼承人”。
又翻了一頁,近朝顏忽然看見了自己的頭像,有意思的是,頭像旁的備註是:棄子。
比起哥哥姐姐們的繼承人待遇,她這二十來處房產頗顯寒磣,婚姻資料上更為簡單。
婚姻狀態:已婚。對方為風紀財團掌權者,背景不明、崛起突然、業務不明,海外資產不明,國內資產大部分位於並盛。(備註:據本人預計躋身十大財團概率渺茫)
“夫人?”
化妝師正在為她畫眉毛,見到她忽然笑得樂不可支,手穩穩噹噹地挪開,不解地提醒了一句。
近朝顏連忙說抱歉,產生一種很想把這行備註內容發給雲雀恭彌本人的衝動,臨了才想起來他倆這對錶面夫妻根本沒有聊天好友,她只能自己樂呵。
想到那個男人,她就想起來自己後來換了衣服、收拾東西怎麼都找不到千奈送過來的那枚改過的寶石戒指。
——想來也是他們註定沒這緣分。
近朝顏收斂了笑意,垂下眼眸,繼續去看近家的故事。
-
六點四十五分。
帝國酒店宴會廳。
完全佈置成傳統和式風格的廳堂門口,剛換下高中校服、換上一套可愛裙裝的女生拉着旁邊貴婦人的手在撒嬌,“媽媽,我保證下次肯定會節省零花錢,拜託你了,我真的很想訂那款手錶。”
“和美子,注意場合,這就是我教你的禮儀嗎?”
貴婦人渾身的奢侈品牌,脖頸上更是佩戴了一套祖母綠的奢華寶石,面容保養地極其年輕,不見一絲皺紋,讓這祖母綠的顏色微微沉澱,就成了穩重的婚婦形象。
被她小聲訓斥的女生不敢造次,規矩地站好了,甚至和正好過來的賓客露出個笑容,打過招呼,客套了幾個來回,才重新走到母親身邊,小聲嘀咕:
“可是大姐昨天還在拍賣會買了一尊維多利亞時期的女王皇冠,我想要的手錶價格跟她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她是繼承人,而你還沒高中畢業。”
美婦人微微皺起眉頭,片刻后嘆了一口氣,拉過孩子的手,低聲道,“和美子,媽媽不是答應過你嗎?等你大學畢業之後,不管是近家、還是三友家,都會有屬於你的那一份,沒必要嫉妒你的哥哥姐姐們。”
“嫉妒?”
近和美子彷彿聽見了什麼離譜的詞,張口半天,又道,“那三個人就算了,近朝顏那種廢物,媽媽,你覺得我有必要嫉妒她嗎?”
“……”
見母親說不出話,彷彿默認。而耗費了整個下午都磨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近和美子賭氣拿出手機往旁邊去,身後的母親喊了她一聲,發覺她不理,也只能隨她。
“近小姐,剛才我得到其他專櫃消息,國內最後一款現貨已經售完……”
才掏出手機的高中生得到這個暴擊。
她睜大眼睛,在廳堂走廊明亮的吊頂燈光中,正想給SA打電話,餘光瞥見一道反射的光芒,下意識追逐而去。
入目是一截皓白手腕,但吸引她的並非是這手,而是佩戴在上面的一款從錶盤到錶帶都由菱形寶石環繞、鑲嵌碎鑽的手錶,寶石藍白錯色相間,遠遠看去像是生長在她手腕上的藍色雛菊。
溫婉又張揚。
近和美子睜大了眼睛,這不就是她求了一下午都買不了的夢中情表?
她依依不捨地挪開視線,順着來人寶石藍的定製魚尾裙往上看,又被那天鵝垂羽般的漂亮耳飾一驚,直到對上那淺紫色的眼睛——
“和美子,好久不見。”
近朝顏認出她的臉,雖然已經知道了原主跟家裏人的塑料親情,但還是頗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緊跟着,她就看到這位同父異母的妹妹,眼中在露出恍然、震驚過後,表情逐漸變得有些扭曲。
“?”
近朝顏轉頭藉著酒店走廊乾淨到反光的牆壁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妝容。
而在她的面前,那個才說完不可能嫉妒的人,正死死盯着她手腕:
不可能!
近朝顏這個窮鬼,怎麼可能訂得起她的夢中情表!
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