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浴室洗漱的聲音停下,近朝顏拉開木門,穿着浴袍、擦着頭髮回到只有自己住的卧房時,還在思考事情是怎麼峰迴路轉到這個地步的。
本來么,她都已經做好視死如歸的心理準備了,甚至都察覺到雲雀在她還完扣子之後變得逐漸危險的眼神,結果對方手機忽然響起,那通電話似乎轉移了這頭出籠凶獸的注意——
然後,近朝顏就被安排到了這個房間。
怎麼說呢,大概也就和雲雀恭彌的居室差了那麼三四間的距離吧。
這個分居的安排只能說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讓她一時間搞不懂那個男人到底是已經看穿了她的偽裝,準備擇個良辰吉日把她拷問了,還是……
手舉酸了的人放下擦頭髮的毛巾,盯着身上這件乾淨的、寬到溜肩,袖子也需要挽幾圈,連腰帶紮緊過後都仍然長長垂落的浴袍,想到草壁先前要給她送還帶着包裝的全新浴衣,近朝顏表情更怪了。
——如果這對雲雀夫婦的感情真那麼好,原主不至於在他的住處沒留下一點生活物品吧?
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她剛穿越來的時候原主都咽氣了,臨終前也沒見到這位丈夫守在病床前,甚至她病危搶救過來恢復的那兩天,也沒從千奈那裏收到一點雲雀發來的消息。
近朝顏覺得自己先前是被金錢沖昏了頭腦,而現在越捋越覺得,豪門夫婦的親密關係好像跟錢沒什麼關係?
都是貧窮限制了她的想像力。
甩了甩手臂,近朝顏耷拉着肩膀不想再伺候自己的頭髮,順着酸痛的位置去看,才發現自己右手胳膊紅了一大片,然後又低頭瞅了眼剛才沖水的時候疼得她站不住的左腳腳後跟,傷口現在都有些腫了。
“……”
她木着臉,覺得自己才像是那個被暴君打了一頓的人。
但很快,腦海里響起某個倒霉蛋頜骨被打碎的聲音,她後知後覺地又在摸下巴,評估了一下這男人的危險係數……
我好像可以再努力裝一下。近朝顏從心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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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居開外。
草壁哲矢剛得到這些東京地下組織的情報,果然查出他們與密魯菲奧雷之間的聯繫,禮貌地敲過門之後,拉開半邊,跪坐在蒲團上同雲雀彙報情況。
屋裏的人穿着黑色浴衣站在衣櫃前,當是才換好衣服,聽時只是微微側身,末了也並未對此發表什麼看法,似是早已猜到答案。
半晌沒等到答覆的草壁琢磨了一下他的意思,提起另一件事,“意大利方面剛剛傳來消息,威爾帝對彭格列下達了委託,要求彭格列對他提供庇護。”
話末仍只換來沉寂。
這次草壁忍不住了,“恭先生,密魯菲奧雷現在的擴張趨勢越來越明顯,世界各地許多黑手黨家族只能選擇聽從或是滅亡……”
“意大利的事情,交給那隻草食動物決定。”
雲雀恭彌淡淡啟唇,即便想到那些敵人,灰藍色眼眸里已經閃爍出一線薄涼殺意,但他卻紋絲不動,而是看向門外之人:“至於你,哲,你今天提到彭格列的次數不少,你究竟是在為我做事,還是——”
草壁從他不悅的語氣里聽出自己好像不知何時惹着了他。
趕忙道歉的同時,還相當識相地想幫雲雀把角落剛換下來的臟衣簍拿走。
立於屋內的男人注視着他的動作,目光觸及那件西裝外套時,被觸碰過的腰側忽然又浮起那股微妙的感覺。
細微的癢意像電流。
他又“嘖”了一聲,心情變得更糟糕了點,指尖剛觸上浮萍拐,又見抱着衣簍的草壁回頭朝他彙報:
“還有,恭先生。”
“夫人似乎不太喜歡我臨時讓人買來的那些衣服,所以我剛才從為您準備的浴袍里挑了一件送過去。”
按照雲雀的性格,他在日本大部分時間都常駐並盛町,東京不太可能有他平日的衣服,這些準備的他大都沒穿過才是正常。
但是草壁這麼一說,話語落入室內,氣氛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風聲停駐,空氣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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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遮蔽月光,坐落於東京都僻靜處的這座宅院於雲層陰影下寂靜無聲。
明明環境特別適合睡眠,近朝顏卻睡得不是很好,也不知是睡前頭髮沒擦乾,還是榻榻米太薄傳遞了地面溫度,她半夢半醒總覺得冷,後來就是頭疼。
等到意識朦朧混沌時,身上就變得時冷時熱,連蓋着的被子都在和她作對,冷時蓋不住腳,熱時纏繞成團,怎麼也踢不開。
更過分的是,她頭疼到出現了幻聽。
總有道機械聲在腦海里喋喋不休,甚至說話還帶着嘲諷:【恭喜您消費達十億日元,激活錢多多商城‘十億會員’准入門檻,雖然您並非憑本事掙到這些錢,但穿越也是個技術活,很明顯,穿成富婆后又擁有一個財團老公的您在穿越方面足以被稱歐皇——】
【更加幸運的是,您在青春時期橫掃諸多熱血漫,雖然它們已經無法在您的金魚記憶里留下太多痕迹,但比起那些毫無準備的、甚至穿越之初就面對生命危險而無法激活本商城選擇商品的倒霉鬼,您實在太幸運了!】
特困特想睡覺的近朝顏:“……”諷刺我?
到底是誰半夜在她耳邊陰陽怪氣?
她有氣無力地罵了聲滾,又從混亂的思緒里抽出一絲注意力,在意識中刷屏:“TD。”
【……】
【商城已綁定,用戶信息已錄入,正在為您分配專屬客服,誠摯期待您的光臨。】
什麼流氓軟件啊?
她好想罵人,可是沒力氣,打算等睡醒再計較這個事情。但這覺實在痛苦不堪,前半夜她想睡睡不着,後半夜想醒醒不了。
隱約之間,她聽到幾句草壁的聲音,像是一籌莫展,再後來又聽見了千奈的……
有人動作妥帖地為她整理被子,冰冰的溫度落在額頭上,困擾她的那些冷與熱都停歇下來,疲憊至極的近朝顏看見那些混亂思緒如塵埃紛紛落地,連帶她的意識也跟着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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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風吹過庭院裏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石制水缽造景旁,有幾支竹筒組合而成的逐鹿因頂部蓄滿水,“當”一聲傾斜拍下,將筒中積滿的清液倒出,驚飛原本在樹上停歇的幾隻鳥雀。
“恭先生——”
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草壁哲矢甚至都忘了敲門,就逕自拉開,慶幸出聲,“千奈說夫人總算退燒了。”
廳堂里的人正在木桌小几后看文件,聽見這動靜,他還未動,本來趴在他頭髮里午休的嫩黃色鳥兒卻忽地撲扇起翅膀,往門外飛去了。
雲雀恭彌似笑非笑地看向一臉如釋重負的手下,“哲,你這兩天未免過於大驚小怪了。”
“……”
出現在門外的人下意識地抬手捂住自己下巴上貼了膠布的位置。
跟隨雲雀的這十來年,草壁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基本摸清了他工作和生活的脾性,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幾天他又覺得恭先生一度回到了讀書時期的喜怒無常。
在他最初發現夫人身體抱恙、請來家庭醫生時,對方放下手頭事務,過去聽了一些內容,還吩咐他將原本照顧近朝顏的人請來。
之前半年都見不到一次面,對這位夫人的了解僅限於療養院醫療報告的時候,草壁還沒覺得什麼,但在那天晚上短暫接觸過後,又聽家庭醫生說這場高燒大概率來自驚厥與受涼,他就明白了什麼叫做“柔弱不能自理”。
但畢竟是雲雀自己選擇的——
他只能盡職盡責,為維護上司家庭和諧多盡一點心。
結果現在又說他大驚小怪?那可是燒了兩天,而且夫人還有心臟病,萬一由發燒引起一些臟器併發症……
草壁哲矢真麻了。
他都忘了自己怎麼木着臉提出的建議:“您是否要過去……”
“不是還活着嗎?”
已經知道她退燒、明白這人多半無性命之憂的雲雀恭彌重又低頭看集團財報,輪廓柔美的側臉線條因他此刻的淡漠神情而變得冷冽,像是從未沾過人間煙火的高嶺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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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鳥鳴聲在窗棱邊響起。
近朝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沐浴在樹葉篩過的碎星日光下,正歪着腦袋用黑豆小眼打量自己的小鳥兒。
她拉開被子,從塌上坐起來,露出格外柔和的笑容,紫羅蘭色的眼睛裏流淌着溫柔,甚至能映出鳥兒纖毫畢現的絨毛。
“雲豆,你好啊。”
這隻鳥的模樣實在很特別,當初在動畫裏品種也沒有原型,近朝顏自己曾經試過養鸚鵡,所以對雲雀養的這隻鳥倒是還有些印象。
雲豆也不怕人,聽見她的聲音,在窗棱蹦蹦跳跳了會兒,一直用黑豆小眼睛打量她,甚至在近朝顏換完衣服、洗漱過後,還跟在她後面出去。
“夫人,您醒了。”
剛拉開木門,近朝顏就見到在院落里晾晒衣服的千奈,她揉了下眼睛,有些喜出望外地問,“你怎麼來了?”
“夫人之前高燒,草壁先生吩咐我過來,您現在感覺如何?”千奈放下手裏的活兒,走到廊下同她說話。
近朝顏:“啊?”
她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心道難怪現在渾身都是卸下疲憊的輕鬆,還以為自己只是睡了個補足精神的好覺。
停頓了一下,她想起來原主這身體還有心臟病史,雖然她穿來之後從沒感受過病發,但還是有些擔心,跟着問,“那我沒事了吧?”
千奈露出個無奈的笑容,“是,醫生早上來時知道夫人退了燒,也做過大致檢查,您現在已經沒事了。但畢竟病了一場,夫人想吃點什麼補充一下營養嗎?”
近朝顏正覺得餓,於是給她表演了個報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
被千奈打斷了,“您現在只能吃清淡的哦。”
華夏胃再次得不到滿足的近朝顏瞬間蔫巴,“……那隨便吧。”
她瞥見跟到廊下的雲豆,“對了勞煩你幫我問問草壁先生,可以給它喂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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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兩天清淡食物的近朝顏覺得自己有必要向千奈道歉。
她想像中的清淡:清湯寡水的白粥。
千奈準備的清淡:味道豐富、搭配合理、用料豪華的營養餐。
近朝顏又在感慨有錢真好,不過在得知了千奈不能留宿於此、每天來回都得開一段車程之後,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給這位勞心勞力的管家減輕點負擔。
故而精神恢復的第三天,她沒讓千奈過來,而是就近下了一些食材單,準備去廚房自己折騰點能吃的東西。
食材品質都很不錯,價格自然也豪奢,近朝顏信奉“最美味的食材應該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況且還有上一世打工時自己做飯的經驗,她並不擔心午餐的事情。
自然睡到九點多才起來的人,洗漱、換衣服、塗抹護膚、防晒、化妝、整理髮型,一整套精緻流程走下來,已經將近十點半了。
草壁哲矢隔着房間門通知近朝顏食材準備到位,她高高興興地拉開門,“太感謝了,草壁先生要在家裏用午飯嗎?我買的食材不少,可以做很多。”
剛接到工作要出門的草壁遺憾拒絕。
近朝顏點了點頭,祝他工作順利,往陰影橫斜的長廊下走去,沒走幾步就見雲豆不知從哪個枝頭飛下來,落在她的肩膀。遠遠地,還能讓人聽見她和雲豆說話的聲音。
望着她一個人也熱熱鬧鬧的樣子,草壁鬆了一口氣,片刻后想起工作事務,急忙離開。
半小時后,廚房料理台。
近朝顏在看手機,瞥見雲豆在一盒拍賣下來的精裝禮盒旁邊蹦蹦跳跳,就隨手撕開包裝,從裏面取出一顆葡萄,洗了洗放到自己嘴裏:
“好甜啊,雲豆,這麼甜的水果你能吃嗎?”
“吃~吃~”
嫩黃小雞用簡單的詞彙回答她。
被可愛到的近朝顏感覺自己一顆心都要融化了,顧不得去看手機里多出來的那個嘗試了幾天都無法卸載的商城圖標,當即又摘下一顆大地之水葡萄,將這散發著玫瑰清香的水果捧到雲豆跟前。
“你可別騙我哦,要不你只吃一口,行嗎?”
雲豆聰明得彷彿成了精,這兩天跟在近朝顏身邊不僅能用翅膀跟她拍手互動,在選擇食物的時候也非常懂事,根本不朝人類的餐盤探頭探腦。
現在近朝顏說一口,它就真的只啄了一口,然後乖巧地歪着腦袋和她對視。
“嗚哇你真的好可愛!這個世界怎麼會有你這麼可愛的小雞,媽媽太喜歡你了……”
不遠處,剛從外面回來的男人聽見動靜,朝這邊看了一眼,隨後邁步朝廚房走來。
廚房門並沒有關,走近就能看到一道穿着C品牌拼色裙裝、妝容精緻的人背對着他站在料理台邊,正在對乖乖落在台上的毛絨小鳥輸出彩虹屁。
而一袋敞開的、標價十萬日元的大地之水果籃正放在台上,隱約能見到一顆葡萄上有被鳥雀啄過的痕迹。
雲雀恭彌:“……”
他說怎麼這兩天沒見到雲豆,原來是跟了一個好吃好喝供着它的傢伙。
“Hibari~Hibari~”
本來安分蹲着的小鳥兒忽然展開翅膀,往旁邊蹦了下,叫了兩聲雲雀的名字。
已經習慣它偶爾要秀自己超強語言學習能力的近朝顏並未在意,反而笑了一下,瞥見旁邊那顆葡萄,也有點心疼它的價錢,於是眼眸一轉,跟雲豆商量道:
“寶貝,我們不能浪費食物,要不這樣,你把這顆葡萄拿去送給雲雀——”
正巧聽見她餿主意的雲雀:“……呵。”
被身後傳來的動靜嚇了一跳,沉迷跟雲豆互動無法自拔的人陡然側過身,正對上廚房門邊長身而立的男人,發現他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似乎換了一種布料,面料看着光滑許多,也更加輕薄。
但這不是重點。
比試圖誘拐別人家小雞更尷尬的事情是什麼?
是在誘拐的同時,教導小雞做壞事還被人家的飼主抓個正着。
近朝顏感覺自己又能扣一棟庭院了。
她感覺到自己的脖子都要冒煙,又莫名不想在對方嘲諷的目光里敗下陣來,於是裝作無事發生,只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我正好在做午飯,你要吃嗎?”
強裝鎮定的柔和女聲落入耳中。
雲雀恭彌定定地看着這個被家庭醫生判斷為“過度受驚加上着涼”整整燒了兩天才恢復的人,視線掃過她周身幾乎要溢出的絕望和尷尬,就是沒在這些情緒里找到一點該有的、因那夜而對自己升起的害怕和恐懼。
不知怎的,他又生出一點觀察的興緻來。
“可以。”
“嗯嗯,沒關係,你……”應到一半,近朝顏猛地意識到他沒有拒絕,而是同意自己這個邀請,剩下的話都被噎了回去。
——不會有人聽不出她剛才就是客氣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