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或許是因為那聲突如其來的親昵稱呼，雲雀恭彌忘了同她計較扯掉自己扣子的事情，逕自走到被草壁拉開車門的那邊上了車，而這位兢兢業業的左右手很快來到這邊，為近朝顏開門。

她低聲道了謝，正想邁開腳步，方才害她差點摔倒的那隻高跟卻被地上的凹陷留住，她暗暗使了好幾次勁都無法帶出鞋跟，整個人猶如被釘在原地。

“夫人？”

發覺她的面色古怪，草壁有些不解地又喚了她一聲。

“……我突然想起來有件事要交代千奈，勞煩稍等。”近朝顏從手包里拿出手機，藉著給千奈發消息的空隙，緩慢打字的同時，仍在繃著勁試圖把鞋跟挪出來。

可惜，直到她跟管家商量完給那位受傷保鏢的醫療費和補貼，左腳仍未恢復自由，而因為穿的裙子太短，她又無法做出蹲下的動作，只能暗自崩潰。

由於她停留的時間太長，以至於草壁都看出了不對勁，就在他道了一聲失禮、想要幫忙的時候，近朝顏趕忙搖了搖頭，乾脆地放棄了這隻鞋，腳尖輕輕踩在碎砂地面上，壓了下裙子坐進了車裏。

“算了，這雙鞋不要了。”

她實在不好意思讓雲雀的這位得力下屬為自己提鞋，何況那隻高跟因她先前的動作，鞋跟估計也磨損得不能看了，還不如直接捨棄。

早已進入車內，此刻等得失去耐心的男人聞見身邊襲來的一股淡香，本來已經閉目假寐，而今倏然睜開眼睛，入目就是她未被裙擺遮住的腿部肌膚，從大腿、膝彎到柔軟的小腿肚，最後定格在她腳後跟被磨出的一道狼狽凄慘血痕上。

極致的紅與白撞在一起，格外惹眼。

片刻后，他抬手從旁邊紙巾盒裏抽出幾張，遞了過去。

近朝顏才剛拉上車門，轉頭就對上他的動作，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傢伙還挺潔癖，但看到那袖口因失去一顆紐扣而彎曲延伸出的丁點線頭，以及一片與整齊格格不入的褶皺——

她還是接過紙巾，彎腰放到內飾墊上，左腳隔着紙巾踩上去，而後再次看向他，無聲問：這樣行了嗎？

雲雀恭彌從鼻腔里哼出很輕的一聲笑，沒再管她。

-

草壁才剛進入駕駛位，就有一樣物品被從後方拋來，他眼疾手快地接住，發現是一隻花紋奇特的晴屬性匣子，且樣式並不被記載在內部的情報網上，不由驚詫道：

“這是……？”

雲雀恭彌想起先前戰鬥時從這隻匣子裏被釋放出來、站在後方不斷朝傷者吐出治癒效果火焰的羊駝，不緊不慢地應：“動物匣。”

“秘密結社這四年半以來完成的343個匣子樣式都已經被記載過，竟然還有新的動物匣面世……”草壁哲矢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何況彭格列早就——”

他說到關鍵處想起什麼，透過後視鏡看了眼正在仔細查看自己美甲有無損壞的近朝顏，而後對上雲雀的目光，頓了頓，才繼續往下說，“威爾帝早收到過警告，竟然還在研究並且暗自售賣新型匣子？”

“不是威爾帝。”

極具磁性的嗓音如抒情的鋼琴調，令人不自覺傾聽，“是肯尼希，想辦法找到他，哲。”

“是。”

“再問出今晚聚眾鬧事的這群草食動物跟意大利的關係。”雲雀恭彌說完這句就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無聲表示耐心用盡，關於今夜的談論到底結束，草壁只能將到嘴邊那句“是不是又和密魯菲奧雷家族有關”的猜測咽下。

轎車平穩行駛於車流間，車內氣氛靜謐不已，近朝顏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她之前本來想認真聽聽他倆的聊天，以便判斷自己究竟有沒有身處動漫原著劇情中，如果有，又是哪一段。

但中途她試圖回憶原著，笑死，二百來集，根本不記得具體劇情，聽了也是白聽。

寂靜的環境讓時間流走的速度也變得漫長，貼了防窺膜的窗外景象在夜晚無盡長龍的路燈照耀下也似一成不變，近朝顏起初還能盯着雲雀恭彌的手發獃，看他這修長的、如玉雕大師直接用羊脂玉精雕細琢出的骨節……

後來她只能摸出手機，開始刷ins。

半小時后。

近朝顏開始思考從銀座回千代田區需要這麼久嗎？她怎麼記得千奈早上出門的時候開車到遊艇俱樂部、拍賣行、再到帝國劇院也沒花這麼久的時間在路上啊。

但她覷了眼旁邊的雲雀恭彌，終究還是把疑惑咽下，決定以購物忘憂。比起在武器發展方面瘋狂點歪的科技樹，這個時空的島國便民方面的網上支付系統就極其落後，在公寓裏有電腦操作賬戶划賬還好，換成手機之後，近朝顏連進入網銀系統結賬都要研究半天。

不過這絲毫不能泯滅她暴富后購物的熱情。

又過了二十分鐘，她開始下單夏季新款限定眼影盤，填地址，結賬——

“嗡。”

車裏響起手機震動的聲音。

因為不是她的，近朝顏就沒在意聲音發出的地方，想了想覺得護膚品也需要嘗試一點新品牌，歐美的、本土的貴婦護膚水乳面霜，長得好看的都來一套！

“嗡。”剛下完單，又聽見手機震動。

這次她沒忍住，抬頭在車內環顧一圈，找到放在商務板上的手機，覷着雲雀已經有些不耐煩皺起的眉尖，想了想，小聲提醒一句，“那個，你手機在響，是不是有人給你發消息啊？”

從她剛才極具存在感的目光、到現在發出的聲音，雲雀恭彌終於意識到他不可能在車上補覺的事實。

當即抬手拿起手機，掀開眼帘屏幕上的消費提醒后，又將手機放了回去，只不過在下一次震動的時候，冷冷地開口：

“你太吵了。”

正在沉迷挑選貴婦面膜的近朝顏：“……”誰？不是說我吧？

她加完購物車，抬頭在車裏看了一圈，正對上草壁在看車內後視鏡、欲言又止的眼神。

近朝顏：“？”

她覺得這兩個人都怪怪的。

一點沒讀懂草壁提醒眼神的女人低頭將剛加進購物車的睡眠面膜、絲綢面膜、清潔泥面膜統一結賬——

“嗡。”

這次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抬頭盯着放在商務板的那部手機，為了驗證似的，連續在購物車把原本只用來參考的東西都開始挨個結賬……

“嗡、嗡、嗡。”

啊。

近朝顏覺得自己好像知道雲雀在說誰吵了。

她是後知後覺，但開車的草壁卻已經不太敢呼吸了，聽見後座接二連三傳來的動靜，想到雲雀恭彌每次被打擾休息的恐怖起床氣，握着方向盤的手都滲出汗來。

神明似乎聽見了他為挽留一段岌岌可危婚姻的卑微祈求聲，目的地在一個拐彎后出現在眼前，草壁一腳油門開到終點，在雲雀恭彌重又睜開眼睛的剎那，稍稍揚了點語調，重聲提醒：

“恭先生，夫人，已經到了。”

-

近朝顏不知道自己躲過一劫。

她從車裏下來，看着面前這隱匿於夜色中，門口掛着兩盞燈的偌大和風庭院，仍然沉浸在剛才發現消費真相的震驚里——為什麼她刷卡雲雀恭彌的手機會有提醒啊？

原主和他的關係那麼親密嗎？！

近朝顏用窮人思維想了想，覺得綁卡消費能提醒的人必定跟自己關係匪淺，然後她又看了看面前的和式庭院，再回頭看了看草壁已經熄火的車，確定自己今晚要住在這裏之後，她開始頭皮發麻。

完了。

她的好日子到頭了。

剛買的眼影盤、水乳、面膜，沒到貨的包包、衣服、鞋，還有她正在改裝的法拉利、設計圖還沒出的豪華遊艇——沒想到這麼快就要跟你們說拜拜了嗚嗚嗚！

近朝顏根本無法想像，自己頂替了一對恩愛夫妻的其中一方，還在另一個人面前若無其事地營業了這麼長時間，還以為自己表現得挺好……

救，命，啊。

如果眼前的庭院忽然被神秘力量籠罩消失，她能立刻用腳趾扣出一幢一模一樣的！

近朝顏絕望到目光獃滯，甚至都有點哽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做，因為她無法確定雲雀恭彌到底有沒有發現真相，如果沒發現，自己要不要再掙扎一下，如果發現了，又會把她怎麼樣。

如果她說出自己來的時候原主就已經死亡的消息，她會有什麼下場？

會不會要她一命抵一命啊？

就在近朝顏腦海里循環播放自己穿越被發現的一百種死亡方法時，草壁找出了一雙女士的平底木屐，放到她的跟前，“夫人，請。”

請什麼？請安心上路嗎？

心神不寧的女人越看面前的宅院越覺得陰森，甚至還想像出一些日式恐怖民謠，譬如庭院裏的櫻花樹為什麼顏色那麼紅之類的……

恍惚地踩着平底鞋往面前的宅院裏走，近朝顏跟丟了魂似的，被門檻絆了一下，這次仍然也沒跌下去，而是被一股力道提着手臂幾乎扯直——

“嘖。”

雲雀恭彌看着面前這個在車上刷卡時還挺高興、進了屋又一臉萎靡的傢伙，見她這幅長眼睛只為擺設的蠢樣，不禁懷疑自己先前在飛機上怎麼會產生那種“近朝顏被人替換了”的念頭？

眼前的女人沒有一點使用幻術的氣息，也沒有展露出任何身為精明特工、潛伏人員的氣質，高調地打扮出現、卻又對他的脾氣性格沒有任何了解，還在他跟前屢屢犯蠢。

……正常人總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接連摔跤兩次。

哦，除了澤田綱吉。

勉力站穩的近朝顏連胳膊被拉痛的感覺都顧不得計較，抬頭對上那張俊美如鑄、卻又時刻能切換出銳利殺氣的面龐，她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竟然摸出剛才拽下的那顆襯衫紐扣。

然後當著雲雀恭彌的面，把這粒紐扣塞到了他腰側的西裝口袋裏，甚至還很輕地拍了拍。

“還給你了。”她如此說著，露出了從容赴死的坦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