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月兒圓
那人正是被燒的面目猙獰的商家供奉,何其。
見到這兩位,他也就沒什麼好瞞着的了,任何僥倖都不心存,直接全盤托出,黃芽縣幾條街上,這位張家家主做事講究,應該不會太為難自己。
商鎮山也感覺到,老山上動靜不小,本來也是想要入山一探究竟的,只可惜,一來上次受傷不輕,還未痊癒,二來感到張家有所異動,倒真怕再遇見張青。
狼怵狠的,人怕猛的。
張青真猛。
何其挨了一拳,吐了一口老血,被張青扔到路邊睡覺去了,受傷不輕,卻也不重。
他吐了口血,艱難的站起身,擦了擦嘴角,忍着痛往回走。
走出二里路去,才敢扶着自己那斷而未全斷的肋條低聲罵道:“奶奶的,不愧是張青,分寸把握的真好!”
再重一分,骨折重傷,輕一分,不夠解氣。
張晏出現在院子裏的時候,丫環們已經睡了,廚房裏鐵鍋篦子中,還留有一碗桂花粥,香氣混着碳火味,輕輕旋轉飄揚,到窗口處,又猛的被那冷風吹散。
掀開鍋,木板蓋子墜落滴滴蒸餾水,溫熱氣息撲鼻而來,讓張晏驚訝的是,竟然還有一根紅薯,靜靜躺在蒸汽中,如美人出浴,不,比美人更美一些。
一定是奶奶專門給自己留的。
每戶人家,也許都有一個最受祖母疼愛的乖孫,有什麼好物件好吃食都要與他留着,出門在外一天就要去巷子口望着,倘若十天半月不回來,見了面還要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好生看上一會。
有個不大的傷疤,就會心疼好久,罵那狠心的不孝兒子,怎捨得讓自己那寶貝孫子出門受那個罪。
往往兒子便會露出一個苦瓜笑容,總不好反駁老母親,當時可是您老人家訓話,說男兒家出門闖蕩即使流血流汗,回來時也要硬氣起來,不許矯情連個婦道人家都不如。
張晏蹲在柴火堆里,感受着屋內屋外的冷暖交替,火光與星光的相互映照。
某一刻,他覺得,秋味有一半是飯味,尤其是秋風起,蟹子肥,桂花熟,月兒亮,人不團圓時。
每戶人家,大概都有這麼一個奶奶。
商紅鯉察覺到這邊異動,持劍而來。
見到張晏正在捧着大碗,吸溜碗邊兒,滋滋有聲,她這幾日懸着的心也就放了下來,沒有說一句話,靠在門框上有趣的看着那個應該被自己稱作少爺的年輕男子。
還是比較英俊的嘛。
最近兩天那個孟漁洋每天都來府中拜謁,可惜少爺不在家,不過商紅鯉還是與綠奴紅甲輪番借用張晏自製逃跑竹梯,趴在牆頭再次偷偷看了那個孟家少爺,最終,三人達成一致共識結論。
還是張晏更帥氣,更討人喜歡一些,主要勝在氣質上,自家少爺平易近人,風趣幽默,基本無人能敵了。
其他男子與其相比,是越比,越不如。
張晏吃飽喝足,躡手躡腳回到自己房間,既然被商紅鯉發現了那就只好吩咐她給研墨,今夜還不能睡,腦袋裏強行背下了這幾日需要抄寫的書籍內容。
他真怕睡醒一覺,全部都忘掉了。
從床下取出半壺張寧偷來的老春釀,張晏附庸風雅,也飲一杯月光。
老鬼半丁終於發現,在這張府少爺的這因雪院中,竟然比他那呆了上千年的老山陰冢里更為安全,他手下還多了幾名能指揮的小將,是從王家府里掠來的,有那水池中捉月而悠蕩的白衣飄帶小仙子,還有那趴在荷葉上的耳報鬼,屋檐綠瓦上還有隻獨眼望月奴。
都是沒有攻擊性的看門守戶之物。
冥心坐石茶煙細,醉眼抄書字畫肥。
張晏正襟危坐,再次月下抄書,春桃已非前身,她趴在窗口,痴痴望着公子,死過一次,膽子反倒是更大了些。
就是離公子再近一些,她都不會覺得害羞了。
女子心動時,可不要讓自己後悔。
這是她從人到鬼,悟道的最受用的道理,你看,現在自己不就馬上要貼在公子身上了?
紙上筆墨,明又滅,“凡稻防旱藉水,獨甚五穀。厥土沙、泥、磽、膩,隨方不一。有三日即干者,有半月後干者。天澤不降,則人力挽水以濟……”
“陳生弼教,字明允,燕人也。家貧,從副將軍賈綰作記室。泊舟洞庭,適豬婆龍浮水面,賈射之中背……”
奮筆疾書,字形亂骨在,意趨神到,還是大為可觀的。
張晏身材高瘦,面容英俊白皙,字體卻古樸渾厚,大氣磅礴,走筆又有自己獨特的那一點意思,就好像一個美男子,嗓音渾厚近於粗獷不說,時而還有一句口頭之語,我嚓恁釀。
反差巨大,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一道土黃色文氣與一道玄黑色文氣,如兩頭蛟龍,纏繞旋轉,自天外而來,一頭撲進張晏那抄寫的紙張中。
又帶着文字墨跡,在張晏眼前如花開放,分為兩股,自他眼眸而入,鑽入身體,源源不斷。
張晏有意,伸出兩指,從那玄黑蛟龍分離一條細小如蛇的鬼道文氣,盤旋於指尖,他伸手放在書案,眼睛看向鬼物春桃。
院中包括半丁在內的鬼物都眼神激動,看向這邊,張晏熟視無睹,自己還不夠用,你們以後再吃。
春桃沒有不好意思,伸出手接住那細小鬼氣,遊走周身以後,她只覺得通體酣暢,目光驚訝的看向少爺,如此純正,早知道,她看到少爺的那一刻就上吊成鬼好了。
不僅有鬼氣吃,還能跟着少爺混。
她自顧自搖搖頭,說錯了嘞,是不僅能跟着少爺,還有鬼氣吃呢。
目中忽然出現淚花,聽說少爺為春桃報了仇,那些玷污自己的人,傷害自己的人都已經被燒死了,就還剩下一個。
她攥緊拳頭,是少爺怕我活不下去,給我留了一個念想呢。
張晏卻沒注意這女子心思表情,他只顧得接受這《天工開物》帶給自己那一股全新的,略有疼痛感的沉重力量了。
具長庚所說,等自己到了第三境,就可以煉製丹藥和文寶了,這話聽的,迷迷糊糊,蠢蠢欲動。
此時,黃芽縣衙,胡慎容滿臉血跡,跪在地上正向一人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