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格格不入的酒吧

吳亦歡在南沐一個最古色古香的街上開了一個風格完全格格不入的小酒吧。

南沐這名字是一千多年睿朝的一個叫英冠的將軍給取的，南沐市作為江右省的省會，在華國的50多個省的省會當中存在感極低，因為江右省這個省本身的存在感就極低，以至於它有了個外號——醬油省，真還別說，是挺打醬油的。

吳亦歡酒吧所在的這條古色古香的街叫做“榕江路”，位於南沐市的沐江之畔，之前它只是一條小路，寬度僅能勉強並排走兩輛小型車輛。

而現在因為榕江路緊靠睿王颱風景區，為了方便遊人進入景區，加上睿王台被評上了4a景區，於是榕江路被拓寬了四倍，而現在為了讓睿王台被評上更高的5a景區，這條街又被打造成了翰派建築風格的仿古一條街。

於是整條街的店家門頭被整體推倒重做，然後在所有店家房租照付的情況下，給他們的店面面前樹上幾個月的腳手架，然後大張旗鼓地全部做成了翰派建築的門樓形式，對於外地人來說，確實挺好看，但是到了晚上——“本來就鬧鬼，這下更像個鬼街。”住在沿街小區十幾年的老劉頭如此評價。

其實榕江路之所以得名，說來還頗有些浪漫。話說在很久以前，路的兩邊曾經種滿了高大的榕樹，聽說最老的幾棵可以追溯到晚奕末年，這些高大而又挺拔的大樹把這條小路罩得是嚴嚴實實，加上路在沐江邊，於是也就得了個“榕江路”的俗名。

吳亦歡在青少年時看到過那些個榕樹，而且只要有人提到鬱鬱蔥蔥這個詞，他就會本能地想到鬱鬱蔥蔥的夏天，就會第一時間想到很多年前，他放學時騎着車經過榕江路上看到的場景，那時候陽光穿過榕樹那些寬大的樹葉灑在地面和他身上，光影斑駁，迷離卻愜意。他經常把車停在路邊，也不鎖，然後把手擋在陽光之下，從手指的縫隙之中用目光捕捉着傾斜而下的陽光。

有很多次，他會毫無徵兆地開始耳鳴，腦中忽然閃回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在那些畫面中，他透過第一視覺感受着一隻手被高高地舉起，然後是透過樹葉的金色陽光傾瀉而下，而場景總是結束在望向一個古裝女子的時刻，那名女子逆着光，面容藏在影子當中，依稀可辨的是身上的古代裙裝。

初時，他認為是自己看多了武俠小說或者電視劇，把潛意識中自己想當大俠的念頭給投射了出來，後來他發現這個場景很多年來不停地重複，於是他懷疑這是不是他上輩子的記憶，不然不可能總是反反覆復地在腦中重演。

他把這些個畫面用盡量簡潔的語言描述給了父母和朋友，都被對方善意地取笑為想像力豐富或者腦洞大開，這一來二去，總是被嘲笑而又沒得到滿意答覆，漸漸的，他也只好順其自然的作罷。

榕江路上的酒吧和文玩店近幾年是越來越多，然而那些曾經挺拔、粗壯的榕樹卻開始漸漸枯萎，不再挺拔。起初吳亦歡認為這些樹是年事已高，壽命到了，直到他也在這裏開店之後，附近的一個店主友鄰在串門之時才向他道破天機。“原來開水還有如此功效。”吳亦歡看着店門前那些猶如干支一般的榕樹恍然大悟，眼神中透露着惋惜。

要不是因為街上有個“江北三大名樓”之一的“睿王台”立着，缺少了鬱鬱蔥蔥的榕江路估計也會消失在舊城改造的步伐當中。

睿王台，出自一千多年前的翰朝開國皇帝翰太祖長孫無咎第八代孫——睿王長孫元闕的手筆。這長孫元闕是翰景宗長孫虞城的第二十二個兒子，他只活到了三十二歲，但是在他短暫的一生當中，卻坐了兩件震爍古今的大事。

第一件事就是在南沐修建了睿王台。

這個台之所以被建，坊間傳說是因為長孫元闕覺得南沐的地勢太低，沒有高處讓他登高抒懷，於是他花重金召集全翰朝最好的磚石匠，楞是把睿王台給建起來了，剛建好的睿王台金碧輝煌，立在沐江畔真是熠熠生輝，別具一格，一躍成為南沐的最高建築和集翰朝木質結構建築工藝之大成。

睿王台建好之後，長孫元闕在此樓台之上開了一個叫做“禮天下”的酒宴，一是為睿王台揭幕，二是用來結交天下的有才之人。一時間，整個翰朝的青年才俊、文人墨客莫不雲集於此，當時赴會的賓客中赫然有詩書畫三聖——“詩聖”王牧之、“書聖”吳紹庭、“畫聖”穆秋白。這三人均是翰朝書畫界的殿堂級人物，都是年少成名，隨之名揚天下，最後都是一詩/字/畫難求。他們任何一人的出席，都足以讓這個宴會蓬蓽生輝，更何況是三人同時出現，可見這個酒宴的規格之高。

這場奢靡的名為“禮天下”的宴會開了整整五天五夜，傳說中更是把整個江右的酒都喝光了，最後只能雇了五百匹馳星名駒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把京師的酒給運了過來來解了圍。這一場宴會辦下來，為睿王長孫元闕贏得了“禮賢天下”的美名，一掃他過去木納、懦弱的印象，也讓睿王台的盛名揚名天下。

但是誰曾想到，如此瑰麗的樓台裏面竟然隱藏一個讓天下權貴都聞之色變的組織。而這個組織的建立就是長孫元闕做的第二件震爍古今的大事。

短短五年之後，這個使得山河變色的組織、這座準備流傳千古的樓台和它們正值壯年的主人一道一起倒在了一場戰亂之中。

在睿王台毀於戰亂的175年後，同樣被分封在此的旻朝南祿王白靜台執着地又在原址按照原樣進行了重建，放眼整個歷史，這次是它的第一次重建。後來此枱曆經旻、雍、順、奕四朝九百多年的風雨，經歷了三次嚴重的火災、四次地震以及六次百年一遇的洪水，被先後重建了八次。如今的睿王台在原樣的基礎上新加了兩層，一躍成為南沐沐江畔的一道獨特的風景線，更成為了南沐這個存在感極低的城市的難得具有歷史意義的城市地標，其典型的翰朝式飛檐鏤空的建築風格，吸引了許許多多來自華國各地被它或被它所代表的翰朝那段歷史所感動的遊人。

然而，就算睿王台如此輝煌奪目，它旁邊的榕江路卻依舊存在感極低，這種極低的存在感直接導致吳亦歡在介紹自己酒吧地址的時候，經常碰到下面這樣的尷尬——

-你酒吧開在哪？

-榕江路上。

-哪？

-榕江路。

-榕江路是哪？

-睿王台旁邊！

-你早說啊！

所以吳亦歡乾脆把他酒吧的地址改為“千年名樓·睿王台旁”，這麼改以後，確實比之前的“榕江路289號”要招人氣得多，很多人都覺得他能在睿王台旁開店，牛逼了踢。但是只有吳亦歡知道，要不是自己人脈廣，加上兼職中央空調，這店早開不下去了。

既然說到了他的店，那就來聊聊他的格格不入的小酒吧。

為什麼說它格格不入呢？我們先來看看周邊的店面是怎樣的，左邊是“岳品軒”，是個文玩店，店內古色古香，充滿了東方神韻。在店門口有一副對聯，上聯是：“香茗清泉邀雅客”，下聯是：“惠風紫氣入珠簾”,橫批：“雅室余香”。字體雋永綿長，枯筆恰到好處，落款有名——趙成儒，也就是本店店主。

趙店主給人的印象是左手拿壺，右手執筆，一副儒雅文人的風範。在文玩圈內，他被人親切地稱為趙老，是個響噹噹，提起來要豎大拇哥的人物——扯遠了。總之，以“岳品軒”為代表的文玩店，整體風格非常符合政府給“榕江路”定位的仿古一條街的特點。

再來看看右邊這間，只見白色內發光門頭上簡單地印着黑色的沒有經過任何設計的純書法字體店名——館子殿。這裏要說明一下，“館子殿”是南沐人對於餐館的俗稱，是句南沐話。但是用“館子殿”這麼文雅的形式展示出來，還真是開了先河。包括吳亦歡在親眼目睹這個店名的時候，都感嘆了3分鐘：“我太陽！這都可以！”但是卻並沒有動搖他改掉他的店名的打算——這在後面會說。

館子殿是一個炒菜館，以南沐小炒為主，口味頗重，而南沐人的口味又偏偏頗重，於是生意出奇的好。關於這家店的裝修風格，吳亦歡覺得店主一定去網紅餐館“眷村小築”蹲過點，因為店內的裝修風格和眷村小築實在太像，而且店主一定很有錢，因為要想高度還原眷村小築，沒個百把萬做不下來。“嘖嘖。”吳亦歡如此評價道。總之，以“館子殿”為代表的餐館們也特別符合政府給“榕江路”定位的仿古一條街的特點。

好了，終於要說到吳亦歡的店了。怎麼說呢？它像極了一件雪白而又順滑的綢緞上的大窟窿，請閉上你的眼，想像一下你的手正順着綢緞一路滑下去，心情無比治癒而順暢，突然，指尖的觸感變了，失去了重心，於是你“嗯？”了一聲，瞬間覺得世界索然無味。

首先來看看它的招牌。只見在徽派建築風格的門頭上面硬生生的釘了一個很死亡金屬的招牌，四周還有巨大的參差不齊的鉚釘狀的裝飾物。想像一下，徽派建築的色彩體系是白、灰、黃木紋，突然在這個上面出現了一個黑布隆冬的招牌，如果很難想像，加上這個酒吧的名字一起想像一下——“人生盡頭”，是不是感覺像是個殯儀館，還是想像不出來？那麼不放看一下吳亦歡一身黑的日常穿着來再次想像一下——關鍵是他還喜歡戴着一頂黑色的小禮帽，黑色的墨鏡，偶爾還蒙上黑色的口罩，是不是開始毛骨悚然地入戲了？

為什麼要給自己的酒吧取名“人生盡頭”這麼個晦氣的名字？其實是因為吳亦歡特別喜歡的一部科幻片，叫做《世界盡頭》，說的是幾個中年人為了兌現少年時吹下的牛逼，一路尋找傳說中的名叫“世界盡頭”的酒吧，在此過程中不但實現了夢想，還順便拯救了全人類。

吳亦歡並不奢望拯救全人類——雖然之後他確實要做着拯救他人的事，當然了，這是后話——他只希望能有一眾好友可以相談甚歡地開懷暢飲，順便把他的酒給消掉——高價消掉。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店名的這層含義。

所以，很多第一次去他酒吧的人，都會扭頭就走。這時，吳亦歡會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對着瑟瑟發抖的他們說：“別走啊，這裏真不是殯儀館，是酒吧。”然後在他的如同恫嚇般的熱情之下，想立刻逃離的客人只好走進那個黑布隆冬的100多平米的空間裏。

店的內部裝修也是一言難盡，本身燈光就暗，吳亦歡又在黑布隆冬的牆面上放着各種哥特風格的鬼臉圖騰，他經常跟嚇得不輕的年輕女客人說：“別怕，這是玄族阿雷克加人的太陽神。你知道嗎？阿雷加人喜歡用活人給太陽神做祭品。知道活人祭祀是什麼滋味嗎，就是你能深切地感受到鋸子在你脖子上每一次的來回抽送，然後是嗓子眼咕咕湧出的鮮血，滿了還會從鼻子裏湧出來，你知道嗎，其實脖子被割的時候，腦子會產生瀕死保護，就是讓你感受不到疼痛，然後你其實不是疼死的，是嚇死的。誒？別走啊？小妹妹，你的酒還沒開呢？”

是的，吳亦歡也喜歡講恐怖故事，結合他的店的名字和整體風格，反應到女客人身上就是，經常通過擁抱他來減緩恐怖感。他還有一個鎮店級別的故事一直沒找到機會說，這個故事就發生在離他店只有630米遠的那個多層建築裏面，那個多層建築有個舉國聞名的名字——睿王台。

直到他賣掉了那瓶酒，他才把這個故事說了出來。

這個小酒吧里包括他就三個人，分別為——

吳亦歡，男，38歲，老闆，負責利益分配及婦女之友；

王泫笑，男，23歲，直男，調酒師，負責高冷和被撩；

李榮睿，女，21歲，娘t（不重要），負責撩妹，帶貨。

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這三個人簡直就是盈利小酒吧的標配好吧！知道什麼人最喜歡逛酒吧嗎？老公和老闆對她不好的中年婦女，老公和男朋友對她不好的白領女性，對男人幾乎徹底失望的小女生。所以吳亦歡負責白領女性、王泫笑負責中年婦女，而要吃出現了剛剛失戀的小蘿莉呢？——“李榮睿！”這時，吳亦歡就會衝著蜷縮在角落沙發里的，有着兩條大花臂的長發酷姐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