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美人湯
“爹,我餓。”
“平兒乖,一會兒就有粟粥吃了,今天爹多給你盛一勺。”
“爹,平兒只要半勺就可以了。剩下的給娘。”
多懂事的孩子,可惜自己已經是個廢人。
鍾文遠看着自己空蕩的袖口,強忍心中湧來的酸楚湧來。
清晨,柴憨子的營地里排起了隊,又到了今天放糧的時間。
說是放糧,其實也只是一鍋粟粥,一鍋野菜湯而已,重複而單調。
即便如此,也要有私兵維護秩序才能不生哄搶之事。
今天的不同,便是那鍋又多了一口。
“新添的鍋里的湯好香啊!”
“是啊,怎麼這麼香?”
排隊在前面的流民聞到了氣味,使勁吸着氣。
何玉春只將頭兩口鍋中的盛給隊伍打頭的,便叫下一個上前。
“軍爺,那口鍋里的不給嗎?”
“下一個。”何玉春瞪眼道,這是徐苦特意囑咐的。
見何玉春長得凶,打頭的悻悻退在一旁,卻沒有像平日那樣離開。
“軍爺,那鍋里香湯給一勺吧,家裏老太太還餓着呢。”排第二的哀求道。
“下一個。”何玉春頭也不抬。
“憑什麼不給香湯?擺在這裏不就是給大家分的嗎?”不知誰突然喝道。
“對啊,難道要吃獨食?這逃難大夥都不容易啊!”馬上有人接茬。
“分香湯!我們要香湯!”這次卻是大多數都在吆喝了。
何玉春無奈,只得給盛了一碗。
排第二的還沒來得及喝,打頭的伸手便奪。
“這碗該是我的。”
爭搶之下,那碗掉落在地。
後面的人紛紛對這兩人投去憤恨目光,就像灑了自家的湯。
“東家,現在覺得按人頭分糧如何。”
徐苦一副我說什麼來着的表情對柴半城說道。
柴半城的臉色有些不好,繞到前面,走上了台。
“一碗湯爭個卵。前天幫我柴家兵搭過帳篷的弟兄,上前來。”
畢竟是東家,楚州未破時在州里也橫着走的人物,威嚴頗深。
人群霎時息聲,幾個漢子相互看看,出隊走到切近。
“徐老弟家裏的,請給這幾個弟兄盛湯。”
魏紅鸞聞言上前攪動湯鍋,蘇慕當著大夥的面往湯鍋里添了鹽巴。
帶油的野菜湯本來就香,再添了鹽巴,鮮味兒惹得一些人吞咽着口水。
對得了香湯的幾人投去羨慕眼光。
“柴某的眼亮着呢,之前沒有表示,只因托徐老弟弄的油昨夜才到。”柴半城道。
別說是流民,這湯他聞着都饞了。
望一眼蘇慕,柴半城打起小算盤。
徐老弟這大姨子手藝真好。
找機會問問願不願做柴家廚娘,肯留在身邊當私廚就更好了。
大姨子是蘇慕現在的身份,今天的湯就是她熬的。
按着之前的安排,秦懷適時上前一步,朗聲說道。
“來靠東家的山,就得按東家說的辦。”
“打今兒起,出了力的,自不會虧待大家。不出力的,平常的菜湯還有,粟粥減半。”
“不服氣的可以離開,只要留下,這就是規矩。”
流民一陣沉默,隨後也都紛紛點頭。
離開?恐怕兩天就會餓倒。
萬一再遇了蠻兵,只有橫死的命。
逃難之前也都是窮苦勞碌過來的,想多吃就做事,道理一說就懂。
柴半城看法子有用,偷偷對徐苦豎了個拇指。
流民們卻生出好奇,能被柴東家的叫兄弟的是誰?
……
“身體不方便,就在這喝吧。”
魏紅鸞清泉流響般的聲音飄來。
鍾文遠怕人家嫌棄自己身殘給攆走,婆娘和娃子跟着挨餓。那日搭帳最是賣力。
忙讓小娃下地,接碗來喝一大口。
眼睛突然睜大,這湯里的居然是油!
別說逃難,就算之前在家裏也沒吃過幾頓帶油菜。下意識就要再喝,卻終究沒下口。
“我喝足了。”
鍾文遠小聲道謝,端碗夾起小娃就要離開。
“你且喝完,孩子的我給。”
徐苦拿起空碗,挑稠的舀了滿滿一碗遞過。鍾文遠掙扎一下,沒有接。
“小哥兒,你怎的私下分這香湯,東家看了會怪的。”
這漢子真是實誠。
剛聽柴半城耳語,這鐘文遠本來是他爹柴三虎軍中的旗官,剛烈耿直。
戍邊時折了手,原本是想要收入私兵的。可心結就是打不開,便回了鄉下務農。
這次進了逃難隊,寧可餓着也沒去求助。剛站得近,才認出他。
“不白給你,過兩天有個苦活兒。你要肯干,這碗湯算白送。幹完活還有六錢銀子。”
徐苦微笑道。
以對方脾性,無端施捨反而會惱。
“啊!小哥說的可是真的?”鍾文遠難以置信呼出聲。
管飽飯還給六錢銀子。這比正常日子做半月苦工給的還多了。
“哥幾個也都聽到了,有勞幫我透一下風。若本行是漁夫樵夫的肯來,銀子再加二錢。”
徐苦對得了加油菜湯的幾人說道。
“哥幾個,你們說那小子說的靠譜嗎?我看他也就是個獄卒啊,有那些銀錢?”
往回走的路上,討論還在繼續。
“你懂個卵,獄卒怎麼了?昨夜升燈拜山的便是他,看這架勢是成了。”
昨夜看熱鬧的蓑衣漢子說道。
“這麼年輕就做了柴家幕僚,說話定是算數的。”
“我得拉我表哥入伙,他就是個漁夫。”
“要我說,還是柴東家那個徐兄弟厲害,外面兵荒馬亂,硬是弄來了油。”
熱情高漲。
只有鍾文遠一路悶聲不語,摸着徐苦偷偷塞給他的小油瓶,心裏似有了團火。
“爹,剛才那個叔叔給的啥呀?”鍾平奶聲問。
“義氣。”鍾文遠輕聲道。
……
流民都已散去,徐苦坐在鐵鍋邊,借剛熄的柴火暖身。
“徐苦,油湯給你留了一碗。”
魏紅鸞幫他盛出些鍋底,剛才分湯,私下多留了菜葉。
“不從日後的工錢里扣,小的才喝。”徐苦道,笑得很是陽光。
“越來越油嘴滑舌了,蘇慕還給你留鹽了,放不放隨你。”
放下碗,魏紅鸞轉身去找蘇慕和秋娘會合,一會女眷們要去挖明天的野菜。
這柴憨子的逃難隊還真有了點窩的味道。
徐苦這樣想着,一仰脖,將湯喝的涓滴不剩。
“我靠,我說丞相咋守着鍋,原來是給你留了油湯。”
胡小刀手捧大海碗鬱悶的說,原來何玉春知道他力氣大吃得多,特意給換的大碗。
本想顯擺一下,看見徐苦加料的湯,立刻感覺自己碗裏的不香了。
“苦哥兒你知道不?你這湯可火了。帳篷那邊都說這湯是美人湯。”
美人湯?
倒是有理。湯美,人更美。
“苦哥兒,我是真服你了。連丞相和夏使都降得住。”
“有時候我真想也被馬踩一下,看看能不能變得和你一樣。”胡小刀吃味說道。
徐苦毫不客氣的給了他一脖拐。
“這一海碗湯還堵不住你的嘴。這話你給我爛在肚子裏。”
哪有什麼誰降住了誰,不過是被這亂糟糟的局勢綁在了一起。
“走,陪我去萬泉山後面轉轉。”
“沒記錯的話,那裏有些好東西。”
徐苦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