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實之夢
張文和洛教授無視了保潔員臨走時哀怨的眼神，一同走進客廳。
“洛教授，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這項技術的未來是光明的，但它的現在充滿爭議”，張文拿出兩個舊水杯，先為自己到了一杯水。
洛教授眼角一跳，從公文包中掏出一個燒杯，示意他向這個燒杯里倒水，秉着不浪費的原則，又掏出一根試管，接幹了剩餘的礦泉水。
“我早已安排好一切，更何況這兩天的思考，反而使我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洛教授從公文包中抽出一份協議書和一隻簽字筆，“我更改了一些條款，能消除張先生更多的疑慮。”
張文隨意掃了幾眼，新的協議書確實對他更有利，但同樣的洛教授也要承擔更多的風險，或者說：這次催眠失敗之後，需要張文付出的代價下降了許多。
“您的誠意十足”，張文對此很滿意，果斷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那麼首先讓我們開始檢測您的身體情況吧，這是異型催眠術開始的必要前置。”
“請隨我來卧室，設備都堆在那裏面。”
卧室之中，在明亮的光線之下，一台造型獨特的儀器靜靜擱置在地上，有點像測血壓的儀器，只不過袖帶上滿是連着電極片的導線。
趙文拿起一份表格，“首先，這兩天您是否休息良好，精神充沛？”
“是的”
“兩星期之內未抽煙喝酒？”
“兩年之內均未如此”
“體力充沛，精力旺盛？”
“是的”
“兩星期之內未發生性行為，包括手yin？”
“是的”
……
“最後一條，兩星期之內未服用任何藥物？”
“風俗泡鞭酒算嗎？”
“勉強不算吧，我對這個研究並不深入。”
張文撈起一大把電極片，按照序號貼在洛教授的臉上，按下了啟動鍵，“估計得測量很久，帶飛行棋了嗎？五子棋也可以。”
“這……張先生，您不需要詢問些什麼嗎？比如我想要做的夢”，洛教授有點頭疼地看着張文，能不能先干點正事？
張文想了想，提醒道：“我很難操控異型催眠造成的夢境，您自身強烈的慾望是夢境的種子，而施加在您身上的種種引導只是間接影響夢境”
“如果不放心的話，請簡略地訴說與夢境相關的內容，您大概有一盤棋的時間——圍棋”
洛教授清了清嗓子，略有難堪地看了眼張文，在一位年輕人面前袒露心聲總歸是有點令他羞赫。
在張文的鼓勵話語下，洛教授緩緩說道：“我的大學時代也是從這座城市開始，在我畢業之前，犯下了一件大事…我害死了我的未婚妻！”
張文：“……一屍兩命？”
洛教授惱怒地瞪了張文一眼，“請不要無端揣測，這是基本的禮貌……她…一屍三命，我想那會是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儘管她的家人並未指責，我認為這全是我的過錯……”
張文聽后，心裏面除了佩服就是無語，攬鍋小能手，家裏人都放過你了，你還想咋樣？
“您之前做了什麼？或者說，您想在夢中改變什麼？”
“我學習了催眠，為了改善她室友的心情”
張文一時驚為天人，他還以為洛教授催眠了未婚妻，眯着眼仔細端詳起洛教授的老臉。
隱隱約約有點帥的亞子？！！年輕人誰沒點情債呀~除了張文。
“請告訴我你是如何做到的，未婚妻的家人竟然沒來找你的麻煩？”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們，甚至她的室友也不知道自己被催眠，現在這位女孩應該早已出獄。”
張文深吸一口氣，這辦法不錯，他可是因為催眠了同學，鬧的有點大，學校把他給開除了。張文一直認為，根本原因在於人類的禍根性之一——炫耀。
他的目光中露出一絲看破世間百態的睿智，彷彿看透了一切，“所以你想在夢中坦白這一切，還那位女孩兒一個清白？”
“洛教授，我建議您在現實中坦白這事兒，效果更好！能不能把您抓牢裏去，這我不了解，但最起碼安全的多”
“不！”
“咦？”
洛教授突然站起來，那張蒼老的臉上滿是憤怒，“身為催眠師，你更應該知道，催眠只能喚醒本能！她像玩笑一般，吞下了我未婚妻的葯，她並非無辜！她明明知道那對於我的愛人來說，是多麼危險的舉動！”
“聖人之行，魔鬼內心，催眠只是暫時關閉了理智的閘門”，張文嘆息一聲，在異型催眠術誕生之前，善惡終究是自身決定的。
若以心論，世無聖人，是非對錯難分辨。
“所以，您就直說了吧，需要我做什麼？”
“我想忘掉這數十年的記憶，在畢業之前，重溫舊夢；畢業之後，娶她為妻。只要一天，一天就已滿足，然後讓我恢復記憶……”
“我想在夢中死一次”
張文瞭然，最後一句估計才是正題，比起現實中的死亡，夢中死一次同樣能帶來死亡的體驗，而且還有不小的生還的可能性。
異型催眠最顯著的特點就是違背了回復性原則，造成了永久改變，而之所以能造成這一點，意識的清醒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在異型催眠中，並不會像普通的夢中那樣失去大部分的理智和邏輯，相反，那幾乎是一個以睡夢之人的知識和理解構建的真實的世界。
這一點張文可以作證，他這副成熟的面孔，正是由於異型催眠透支了身體潛能。
“一開始，我開發異型催眠的目的是自由地支配夢境，在夢中學習”，張文把洛教授按了回去，“所以，並不能執行狀態頻繁變換的操作，我相信以後會有這種可能。”
“我只能做到讓您重回過去，並以死亡結束。”
洛教授獃獃地看着張文，這也差的太遠了，催眠協會副會長也比你行啊，張文在這種事情上唯一的優勢是：在協會，異型催眠是安樂死的替代品，而他不想真的死去！
洛教授一時間難下決定，這些事情張文一開始沒有機會講明，他以為異型催眠術就像催眠協會宣傳的那樣神奇，洛教授暗暗咬牙……
隨後洛教授不死心地說起了催眠協會的宣傳，什麼跨越千古的愛情、再見一面逝者的容顏，什麼異界重生、青春時代，什麼你想要的夢裏都有……總之，張文聽過催眠協會的宣傳之後，暗暗咂舌，這催眠協會是真敢吹，還是吹給死刑犯，死無對證！說得煞有介事，連他這個開創者都心動了。
-我不想死……-
-過去終究只是過去…-
半晌，洛教授嘆息一聲，說道：“讓我回到過去吧！”
張文聽到這句話，立刻開始調配藥物，純手調。
在異型催眠中，藥物的作用只有一個，激發身體潛能，維持急劇透支的大腦活力。
“您知道嗎，割腕不會死亡，割喉會！”
“這是暗示嗎？”
“是的。記住，手砍斷了也會死亡。”
張文看着洛教授喝下藥劑，拿起測量儀兼催眠輔助裝置，將電極貼在洛教授額頭上，看着洛教授古怪的眼神，按下了『一度催眠』，解釋了句，“一器多用，省錢”。
瞬間，洛教授倒在了椅子上。
“忘了讓洛教授躺床上了……”，張文又忙活一會兒把洛教授搬到床上，順手按下了『二度催眠』。
床上，洛教授面無表情，彷彿一具死屍；床邊，張文拿出一張紙畫了一堆格子下起了五子棋，突然想起什麼，直勾勾盯着洛教授，這是遇到了同行了呀！
時間悄悄流逝，半個小時過去。
“咔”的一聲，儀器自動調整到『三度催眠』。
張文撇了一眼，他記得後面都是自動的，他的本意是機器在無響應操作的情況下自動停止運行，以免餓死。
現在看來，還不如直接全部設計成自動換擋。
……
夢中，洛教授震驚地望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場景……
蔣朗、方誌、鄒勛尉、宦東、徐夢封…
這裏是大學宿舍！
室友們的喧鬧聲將洛教授的思緒拉回現實，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宿舍的佈置，充滿青春氣息的海報，貼滿一面牆壁的草稿紙……以及，他手中的團扇。
這是她送給他的禮物，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但是好像更加鮮艷一些，洛教授笑了…
……
“太紅艷！”
“哎呀，不要算了，做了好半天呢”
“嘿嘿”
……
洛教授站起身來，打量起四周，看着這完全分辨不出來的真實，感受着大腦中清晰的思緒，不由得驚嘆道：“這就是異型催眠！”
“這真的是夢？”
走到桌邊，抽出一本小說，輕輕翻到中間，洛教授搖了搖頭，書中一片空白。
隨後又翻出一本教材，這是他曾經最擅長的科目，想當初他熬夜學習一門新課，就為了給她補課……洛教授壓下回憶，翻開課本，滿是工整的印刷字體，甚至還有以前寫下的筆記，以及情話……
“神奇的技術”
洛教授難以想像，這其中蘊含怎樣的原理，這種技術若是推廣開來，不知多少人會瘋狂地迷上這一切！
他不由得搖搖頭，人們總是沉浸在自己的虛幻角落裏，異型催眠術已經足以構建這樣的角落。
隨後，洛教授開始集中注意力，他想嘗試修改夢境。
半晌，洛教授放棄了這無用的行為，“為什麼呢？不應該呀！”
既然這裏是夢境，為什麼他無法自由地做出改變呢？
嘆息一聲，洛教授停止了探索，在夢中世界探索的越多，對大腦的負擔就越嚴重，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個：找到她！
“咦？老洛，你怎麼不吭聲了？”
一旁，室友方誌瞪着大眼，就在剛才，他正與洛河聊的火熱，結果洛河突然魔怔了似的，翻翻這翻翻那的，還露出一副痴漢笑。
他突然皺起眉頭來，疑惑地打量起洛教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他總感覺洛河怪怪的，渾身充滿蒼老遲暮的氣息。
洛教授轉頭看了方誌一眼，眼中的滄桑與稚嫩的臉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們還是這般假裝努力啊！”
他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感嘆和回憶，他的室友們此時還是未經風雨的小大人。
那如海潮一般湧來的沉重壓力，其實早已顯露一角，只不過遲鈍和自我安慰麻痹了自我，直到畢業之際，才會明白虛度年華的悔恨與仿徨。
洛教授搖搖頭，離開了宿舍，他又何嘗不是如此，企圖在一個夢中尋找安慰。
“這這這……”
方誌一臉懵逼，什麼情況？
……
看着洛教授沉穩而緩慢的步伐，方誌撓了撓頭，今天洛河是怎麼了？還是那個平時不學習，臨考靠天賦的洛神嗎？
……
操場上，洛教授一身運動服，往日挺拔高大的身姿着實引人注目，配上帥氣的容貌，頻頻有目光注視。
洛教授有點尷尬，被夢中的女生們仰慕是一種奇特的感覺，他本人並沒有吸引目光的意圖，這和平常做夢完全不一樣！等待許久，一位面容精緻的女生姍姍來遲，見到洛教授，先是做了個面目猙獰的鬼臉，突然笑着說：“你今天怎麼感覺好奇怪喲？”
洛教授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注視着眼前的短髮女孩。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外界的喧囂一瞬間遠離，化作了洛教授眼中的悠長的寧靜…
她還是那麼愛化妝，總是要化的很完美才肯出門，每次的約會都是最後一個到場；
她還是喜歡留短髮，喜歡扮鬼臉，她不知道這樣很醜的……
她彷彿從未變過！
他辜負了這個女孩子，而這一次，絕不！
“咦？你怎麼不說話？你…你怎麼哭了？”
女孩大吃一驚，圍着洛教授轉了兩三圈，“天哪，洛神居然哭了，這可是個大新聞！”
“哎！你哭什麼呀？說出來高興高興”
女孩貼近洛教授，笑嘻嘻地把臉伸了過來，盯着洛教授的瞳孔，一雙大眼睛快成了鬥雞眼，“略~怎麼啦，有人欺負你了？說出來，姐給你報仇出氣！”
“對不起，雨安”
“我……我…對不起你！”
女孩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帶着一絲哭腔，磕磕巴巴地說：“小河，你…你不會是……想分手…吧”
“請允許我坦白一件事”
……
“害！就這事？小河你嚇死我了，你要賠償我！”，女孩氣鼓鼓地瞪着大眼睛，捏着拳頭，一副今天你不大出血我就揍你的表情。
洛教授撓撓頭，他剛才坦白了與女友連雨安室友的曖昧，沒想到女友這麼大度。
“抱歉，我答應你，一生陪你，至死方休！”
連雨安突然蹦出一句：“嘖嘖嘖，了不得了，曾經洛神可是說過：唯庸人妄言一生！”
洛教授無奈地搖了搖頭，“別嘲諷我了。今天，我請你吃飯。”
“好啊，天吶，我還是第一次接到洛神的飯約呢，這回有的炫耀了，姐姐原諒你嘍~”
連雨安拽起洛教授的胳膊。“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件事。”
“可是，我是卑微的那個，不是嗎？”
……
現實中，張文已經下了二十來盤五子棋，把自己殺了個丟盔棄甲。
“我好像忘了提醒洛教授不要看書…”
張文思索了一下，洛教授對異型催眠也算是有所了解，這種事情應該推測的出來，畢竟是科研人員。
隨後拿起一桿沒有筆尖的特製筆，接下來是異型催眠術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催眠符文繪製。
這就是異型催眠術的秘密，也是他一身催眠術的基礎。
他在探索史前遺物時，無意間發現了兩個奇異符文，其中一個被張文命名為『生命』。
這種符文的神奇之處在於它們能夠調動精神意志！
當然，這種調動只是對意識產生激勵，發生某種定向變化，並沒有什麼超自然的異力，張文已經幻想超能力千八百回了，然並卵。
『生命』的用處在於對意識的維持，能使人的意識承受異型催眠的殘酷折磨，只不過間接使用時成功率不高，只能保證不死。
張文拿起筆，走到洛教授身前，抓起一隻手看了看，不由得搖搖頭。
太糙了，寫上去根本傳達不到大腦。
於是，張文直接在洛教授的腦門上畫了起來，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繪製『生命』符文……
……
夢中的時間流速很快，洛教授是這樣認為的，不僅僅是現實與夢境，還有愛情與學業。
洛教授深刻地認識到什麼叫做“相對論”，儘管他並未深研。
原本洛教授的打算是：沉迷於愛情。
沒成想，這個夢境實在過於逼真，他被導師們收拾地一愣一愣的，為了順利畢業，防止打亂記憶中的生活節奏，洛教授再次拾起了-洛神-的名號。
與之前不同的是，有着數十年科研經驗的他，簡直就是開掛般的存在，隨意複習一下就是各科第一，成為了大學裏驚才艷艷的統治級天才。
愛情和名利雙豐收，洛教授都快忘記，這只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境而已，下意識忽略了…超越認知的陌生細節。
……
時間緩緩流逝，到了畢業之際，作為風雲人物的洛教授離開了母校，帶走了無數學生的仰慕，也帶走了一份完美的愛情。
禮堂，
洛教授一身禮服，看着眼前的新娘，眼含歉意。
在無數的日夜裏，他都渴望着遇見這一幕，無論是在現實，或是夢境。
“你怎麼啦？”，新娘看着他的神情，抓起他的手，一臉疑惑。
“你相信，這是一場夢嗎？”
“弗洛伊德說過，夢只是我們在清醒時已經形成的所思所想，那麼這一切是你所想嗎？”，新娘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洛教授身軀一震，發怔地看着她，這句話，他從來沒有聽過！
下一刻，他的手掌從腕部斷開，血液噴了新娘白皙的臉蛋上，甜蜜的笑容蕩然無存。
“啊”，高分貝的尖叫打破了禮堂的喜慶。
而另一邊，洛教授的頭突然飛起。
洛教授的意識陷入黑暗的那一剎那，只有一個念頭：張大濕是真的坑……
現實中，張文拿着梳子從洛教授的喉嚨下狠狠劃過，稍稍避開了喉結，眼前一黑，意識同樣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