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單刀守正(四)
正是夜間,月亮高高的懸在空中,月光像一道瀑布傾瀉下來,正傾瀉在烏漆抹黑的瓦片上,瓦片被鍍上一層冷光,如同玉器。
四下里寂靜的如無一生靈,有一個苗條的身影一閃而過,腳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也沒有掃起的灰塵,在她身後還跟着一串也着黑衣的人,若有人數數,就知道這一撥人一共是五個。
此刻黃天土與林森木仍在屋內對話,竟似絲毫沒有發現已經有五人靠近了這屋子。
五人此刻已經在黃天土所在的房間外待了很久了,聽得事情僅是與小七有關,便一個個都想進去。
這房間從外往內就只有一道門可以進,其他窗子都是只能供蒼蠅大小的生物進出的。五人一合計,既然不能悄無聲息,不如就正大光明的進去。
“吱”地一聲,年邁老舊又缺乏修理的木門竟然發出了聲響,黃天土與林森木兩人一個激靈,都向門口看來,林森木更是已經打出了七顆鐵蓮子!
帶頭的一人仿似已經知道了迎面一定是暗器,並且知道一定是鐵蓮子,還一定是七顆,但他不慌不忙,將手中的扇子只輕輕一抖,滴滴答答的響聲,正是鐵蓮子落在地上的聲音。
兩人這才看見來的五人,也同時鬆了口氣。
帶頭的正是七夜會中的老四,徐吟述,雖是夜間,他仍穿着件書生服,潔白如雪,手中的扇子卻是墨sè,此時雖是秋月天,他仍是將手中展開的鐵骨扇輕輕搖着。
“你們都來了啊,小天不知道吧。”黃天土急急問道,他心中的秘密實在不能讓老七吳小天知道。
“小天當然不知道了,不過現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後不知道,房曉透,要讓他以後不知道,你可點給我點好處,你也知道,沒有錢封口我的嘴可就是漏的,嘿嘿。”說話的是那尖臉的男人,以前的老六,現在的老五。
“錢本分啊,你真是掉錢眼了,罷了罷了,給你就給你吧,拿去。”黃天土從懷裏一摸,一個硬物直飛過去。
錢本分右手一抬,手中的武器嘩啦啦的響着,赫然是一塊算盤,與空中的硬物一撞,硬物就直飛向他的左手,到了手才看清楚,竟是一個大銀錠。
錢本分掂了掂分量,又下嘴咬了咬,笑道:“雖是少了點,但也罷,看在這麼多年的兄弟情誼上,我就姑且替你保管這秘密吧。”
一個急躁的聲音突然響起來:“行了行了,五弟,你快接著說吧,都還沒到正題呢,我還沒聽到跟小天有關的事情呢。”卻是昨晚與黃天土狂飲三百杯的老三張作虎,他四平八穩的站着,虎背熊腰正好襯出站在他旁邊的小六祁風風的嬌小苗條。
“三弟不需急,五弟不正是要說嗎。”這聲音循循,鎮定睿智,人也與聲音一樣睿智,下巴蓄着長長一縷鬍子,身着淡灰sè布袍,兩眼炯炯有神采正是老二李智添。
“當年我被吳漢欽收下之後,就與少爺吳天域一起,每rì讀書寫字,私下裏修習武功,卻也奇怪,當時在吳府中竟似神助,rìrì都有新的體悟,當時的rì子倒也自在。只是我時時想着取下吳漢欽的人頭,只因那吳天起護衛實在太嚴,偏生武功又高,我實在奈何不得他。”
“五弟,你的武功,天下只怕少有奈何不得的人吧。”張作虎果真急躁出名,又打斷了黃天土的話。
“是啊,後來我才知道他竟然是我恩師的侄子。”
“什麼!竟然是你師傅的侄子,不過你師父是誰啊,都沒聽你講過。”又是張作虎叫嚷起來。
老大林森木斷喝:“三弟,安心聽五弟講。”老三竟很怕老大的樣子,當即就緊閉嘴巴。
“那rì是委託期限rì了,實在是不能拖了,我也只得出手,雖說我覺得凶多吉少,不過殺手最重要的就是信譽。也就那一天,我發現了吳天起的刀法竟然跟恩師傳我的‘只一刀’十分相似,只因我的刀法更結合了我家家傳的‘斷刀行’,因此與他有少許不同。一問才知,我恩師竟是吳漢欽私遣去授我武藝,免使我家傳人不再的。雖我當時知他恩情,又與少爺感情甚佳,奈何殺手總得殺人,既然我做了這一行,就萬萬不能背了這一行的規矩。”說到這裏,黃天土嘆了口氣。
李智添微微頷首,也嘆道:“這也是很多人的無奈啊。可最後吳漢欽卻是死於續光五十九年,而且是被當時的二皇子現在的天啟帝下令清了門府的。”
黃天土道:“不錯,我沒有下手,但卻不是因為感情,只因雇我那人竟又找了他人,只是拿我做掩護牽制住吳天起,待得我與吳天起兩敗俱傷之時再坐收漁翁之利,幸而我臨時知事,卻正好拖得少許時間,另一人未曾想到,便暴露了行蹤,我也修心改意,不再為殺手之道。”
頓了少許,他又道:“之後我不想留在那是非之地,又從吳漢欽口中得知我恩師下落,就在這禹州城內,因此我南下禹州,也因此遇上你們,組成七夜會。”
老大道:“確實如此,我們相遇那年正是續光五十七年,說來也是緣分,那年我也是剛到禹州。那幾年後,續光五十九年,你所去,莫非就是為了吳漢欽一家滿門被殺一案?那小天莫非…”
黃天土面sè鐵青,道:“不錯,吳漢欽一家滿門血案,只有一人存活,那人就是小天,吳小天,他正是小少爺,是吳天域的幼弟!”
祁風風此時雙眼已紅,有淚從眼裏滑出來,她凄聲道:“小天竟是這麼可憐的孩子。”
李智添道:“只是五弟,小天他當年已有十歲,只怕早已知道真相。”
黃天土道:“當年太子被廢,二皇子帶人殺向丞相府,吳天域一得到消息就立刻給小天喂下蒙汗藥,本準備自行帶他而逃出上京,奈何二皇子竟來得這麼快,吳天域尚未出門,二皇子就動手了,幸好那幾rì我正好想回去找吳天域敘敘舊,這也是天要讓吳家留下一個子嗣,那兩rì我才突然想回去看看的。小天當時醒來的時候,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就騙他說上京瘟疫,他家中人盡皆死了。”
李智添道:“當年你可是怕你帶着小天太容易被發現,才消失不見的吧。”
黃天土面sè微沉道:“不錯,當年我救回小天,卻只能看着突圍而出的天域又殺回吳府,被淹沒在二皇子派來的劊子手中。”黃天土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了,他與吳天域雖相交不足一年,但其中感情卻已經深厚。
他突然沉默,一會兒,才又開口道:“我心中抑鬱,借酒消愁,又實在不想管其他事,身上銀兩喝光了也不知道,被人扔進巷子裏,也就成了乞丐,後來就進了丐幫,改了名字,就叫張乞兒,之後我想想,又利用丐幫的資源散播謠言,說一個名叫千身人的人帶着一個孩子,‘做一行,愛一行’,做過殺手,小偷,乞丐。”
張作虎原本在老大的禁令下一直不說話的,此時卻忍不住跳腳道:“五弟你這不就是說的自己嗎?你這麼笨怎麼沒被人抓到啊。”
老四突然笑了起來,還指着張作虎,簡直彎了腰了。
張作虎怒道:“老四,你笑個屁。”
徐吟述大笑道:“三哥,你還能說別人笨,哈哈,其中的道理,還是讓二哥讓你分曉吧。”
李智添道:“呵呵,三弟,如你這般是坐不上皇帝高位的。二皇子當年機謀算盡,才爬上這高位,依他為人,只會信自己調查出來的,不會相信江湖上口口相傳的消息,因此五弟這樣明着擺出自己的事迹,他就越發不信任,雖也會去調查,但必不至於多麼仔細,這樣反而能隱藏的更好。而且只要五弟不再改變自己的職業,只怕也很難能找到他。”
張作虎撓撓頭,又道:“可五弟現在不是捕頭嗎?”
黃天土道:“當年我名為行乞,卻仍在調查我恩師的下落,畢竟他的侄子,也就是吳天起,已經喪生,也該告訴他這個消息。那rì我便到了黃土縣,思量這地方與吳漢欽給我取的名字十分相似,我便在這兒留下了。那年葛向天要在丐幫中立一凈衣支線,我不同意,便退出了丐幫,恰好那年二皇子成了皇帝,我尋思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就做了那黃土縣的捕快,一年後我竟也成了捕頭。”
老四徐吟述道:“不知五弟又是為何來這禹州州府做捕頭又追捕那劍鬼的?”
黃天土身體一抖,道:“乖乖,四哥有點酸誒。這事情說來話長,那請我的人竟然知道我就是千面人。”
張作虎又喊:“什麼,竟然知道你是千面人,那小天不就……”
黃天土道:“本來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假意答應,準備在路上就殺了他滅口。只是我又想,這人若是想要對小天下手,只怕早就動手了,他能猜得出我是千面人,只怕七夜會也早就暴露了,可他卻沒有這麼做。之後幾天的相處,我才知道此人雖面sè稍顯yīn沉,卻是個正直的人,他言他所尊的乃是正道,我最終也相信了他,沒有對他下手。”
林森木道:“此人倒也似是英雄人物,只是不知他叫什麼名字。”
黃天土道:“他說他叫白師天。”
林森木眼睛一瞪,竟是十分不能相信,驚道:“你怎的竟沒聽過這人?”
黃天土道:“他是誰?”
祁風風道:“他就是知州老爺,白老爺,嘻嘻,五哥,你嚇到了吧。”
黃天土兩眼一眯,露出殺機,他覺得他被白師天騙了。
林森木看着黃天土,急忙道:“老五不用多懷疑了,這位知州確實是個好人,我能看得出來,他雖是知州,先帝在位時他卻是任古香縣的知縣,知州也是他兢兢業業為民造福才當上的,不是天啟帝從上頭派下來的。”
黃天土這才吁了口氣。
這時李智添卻突然說話了,他苦笑道:“五弟你只怕是想錯了。”
黃天土驚道:“什麼,白師天不是好人?我這就去殺了他。”說著竟就想走。
李智添一把扣住黃天土的右手,說:“我不是說白師天,而是說小天。”
黃天土沉聲道:“你說什麼。”
李智添道:“我剛剛細細回想小天從十歲來那年起,懂事刻苦,我們教他的他都一絲不苟的學習,雖他突經大變,但若是信了你所言,那麼最多也不過半年光景他便不至於這般沉默,也不會這般認真的學習我們的本事。可他卻年年如此,往往主動來找我們,只怕他早已知道這血海深仇,畢竟一家人總也不可能突然就病死的只剩下一個人了。”
黃天土低頭,竟有淚又湧出:“是,只怕是瞞不過,我早該知道,知道當年他肯定識破我的欺騙。”
眾人盡皆沉默,李智添更嘆了口氣。
林森木卻道:“五弟,這也不能怪你,況且,血海深仇不報,能算一個男兒嗎?”
黃天土道:“可老爺子當年是想要小天能快快樂樂,無拘無束的活着。”
林森木道:“我們還是讓孩子自己決定吧,小天也長大了,他也該有他自己的生活,他自己想要有的才是真正的活着。”
“我要報仇!”一聲巨吼從門口傳來,吳小天竟然已經來了,誰也沒有發現,他似乎也聽到了一切,他也給了自己的答案,他告訴了黃天土他們,怎麼樣對他才能叫真正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