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觀星
林有缺不再發獃，眼前水面化作銀鏡，倒映滿天星辰。
張靈眨了眨眼，望着那越發深邃的池塘：“這是？”
初五搖了搖頭：“我只長於廝殺，這種手段我確實不知道。”
這時，林有缺回過頭：“你們要過來看看么？”
張靈一怔，然後想到了剛剛的對話，忙問道：“之前的話你都聽到了？”
林有缺說：“我之前在發獃，剛剛才清醒過來，就察覺到你們在邊上站着了。”
初五摸了摸下巴：“你現在是在幹什麼？”
“觀星，尋人。”林有缺說，“還是越早找出來越好，我不想耽擱時間。”
初五指着變得幾乎如同夜空的池塘：“觀星？”
“鏡花水月之術罷了。”林有缺解釋道，“這樣雖然麻煩，卻也能避開你所說的那些障眼法。其實很漂亮的，你們不看看嗎？”
張厚德還真有些好奇，卻被初五一把攔住了肩膀：“嗨，我們兩個糙漢哪裏明白這些事。正好我們也挺久沒聚了，今晚正該好好喝兩杯。你救下的就是他，明天我再讓他好好謝謝你。”
張厚德正要發聲，初五另一手從背後推了張靈一把：“這妮子倒是一直對觀星很有興趣。”
張厚德恍然大悟，跟着初五拔腿就往外走。
張靈被少年瞧着，一時頭腦空白，平日裏斬妖除魔面不改色的赤狼衛最後以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氣魄走到了林有缺的身邊。
林有缺有些好笑：“你這是怎麼了，我又不會吃了你。”
張靈幽幽道：“還不如吃了我呢。”
“嗯？”
張靈這時候反倒冷靜下來：“我隨口說說的。”
她好奇地望向水面，卻被林有缺擋住了眼睛。
林有缺說：“雖然景色很美，但你可能回不來。你若是覺得夠了，便念我的名字。”
“這麼玄乎？”張靈將信將疑，林有缺挪開了手。
她向下望去，卻只是眼前一黑，接着耳邊響起了汩汩的水聲，就像是沉入深水之中。
她想說話，卻無法出聲；她想環視，卻只有黑暗。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了一點光，接着是很多的光——
她漂浮於天空之中，無數的星辰環繞着她，浩蕩、恢宏、蒼茫又寂寥，難以言喻的偉大衝擊着她的胸膛，讓她說不出話。
還有線......無數的斑斕的絲線從星辰之上垂落至人間，織成了細密的羅網，張靈想要探尋它們的盡頭和意義，可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於是她安安靜靜地漂浮其中，任由這種瑰麗的景象佔據她的心神，直到時間與空間再無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張靈的耳邊又響起了汩汩的水聲，她好像在水中不斷上升，直到重新踏足地面。
張靈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臉上滿是心有餘悸的蒼白。
林有缺蹲下來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有些無奈道：“我不是說你有可能回不來，覺得夠了就喊我名字嗎？”
張靈緩了一會兒，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哪知道會這樣啊，最開始我只是覺得震撼多看了兩眼，然後腦子裏就只剩下星漢，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林有缺回憶了一下師傅的教誨：“原來真的會這樣啊，我還以為師傅是騙我的呢。”
張靈換了個姿勢坐在地上：“騙你？”
林有缺想着當初晏清神色莊重的叮囑：“師傅曾說初次神遊太虛很容易迷失，還站在旁邊隨時準備拉我回來，不過我進去之後只覺得漂亮，待了一會兒怕師傅擔心就自己回去了。”
張靈有些泄氣：“你還真是天才。”
說著，她又問：“那些線是什麼，我想去碰但根本碰不到。”
林有缺解釋道：“那是人間的因果命運，你若能看清它們的方向軌跡，你就能看清人間的興衰變化；你若能觸碰，你就能改變甚至操控別人的命運。不過也還好你碰不到，對你來說糾纏因果的代價太大，我未必能拉你出來。”
他學着師傅教自己的模樣摸了摸張靈的腦袋：“行了，你要是想學的話以後來找我就行，我會好好教你的，現在我要忙正事了。”
張靈臉一紅，但也沒有反抗，安靜得像頭馴服的小獸。
過了許久也不見林有缺再有動作，抬頭看去時，他已闔眸神遊。
他側臉真好看啊，張靈想。
林有缺已然來到了這片虛假的星空，自星辰垂落的絲線繞他而行，如避蛇蠍。
還小的時候，他曾對着面前的水面問過晏清：“師傅，為什麼不直接觀星呢？”
晏清伸手指了指天空：“它離你多遠？”
林有缺苦想一會兒：“不知道，我只覺得很遠。”
晏清轉而指着溪流：“那它離你多遠？”
林有缺伸手探入水流中：“觸手可及。”
“對啊。”晏清在他身邊蹲下，也伸手探入水中，“那邊太高太遠，看不真切，近在咫尺的就好看多了。”
林有缺皺眉：“可是這些都是倒影，不是真的啊？”
晏清耐心道：“不，它們確實只是影子，但都是真實的影子，是它們的本體落入人間的一部分。只要有這部分聯繫，我們就能看到背後的真實。”
林有缺接着問道：“就算這樣，水流再大，和天空比起來那麼小，我們能看到多少呢？”
晏清說：“一花一世界，一條溪流足以容納整個世界的倒影了。對常人來說這無異於天方夜譚，但我能做到，我也會教你做到。”
她將白皙修長的手從溪流中抽出，手裏牽扯着繽紛的絲線：“鏡花水月又如何不真？”
林有缺說：“可師傅你從來不這樣看星星。”
晏清笑了笑：“於我而言，天邊眼前，皆是咫尺。”
林有缺回過神來，嘆了口氣：“也不知我何時才能達到師傅那般境界。”
他在星海間漫步：“大旱，飢荒，旱魃，朝堂.......”
“這纏成一大團的線還真是好認啊。”林有缺看着不遠處猩紅扭曲的線團，“這樣凌亂糾纏的因果，還有外人施加的干擾，也難怪他們找不到旱魃所在。”
他揉了揉眉心：“抽絲剝繭的麻煩活啊......”
直到晨光破曉，林有缺才悠悠睜開雙眼，他低頭看去，張靈抱着膝蓋在他腳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