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水

后縉王朝，大將軍府內。

雲弄微跪在廳下，從被人叫來一直審到現在，差不多快有半柱香的時辰，腿都已經酸麻了，幾個夫人不聞不問，唯有父親坐在上面，心疼卻也沒有多說。

她忍住腿腳上的不適道:“父親，女兒當真冤枉，我真的沒有偷拿您賞給三姐的玉如意墜子，女兒敢指天發誓，要真的做了這偷雞摸狗的事，就讓我天打雷劈！”

“微兒不用急，不是你做的，父親自然不會讓你擔著。”

大夫人王氏坐在一旁，“老爺，這三丫頭都哭成這樣了，還能有假不成，老爺，您就是平日裏太慣着這丫頭才有今天......”

那樣子，好像是親眼看着雲弄微偷了東西似的。

話還未說完，就被將軍府千嬌百寵的三小姐雲容阡開口打斷了，此刻她正趴在雲赫肩膀上，傷心不已的哭着，“就是啊，爹，是五丫頭她說謊！那玉墜分明前些日子都還好好地放在我床頭，自打上次諾兒去了我房裏一趟后就不見了，我起先還不懷疑是她，可如煙說的真真的，說確實眼睜睜看見的，她如今還嘴硬狡辯說不是她，爹，你可要替孩兒做主啊，她都敢偷到我這裏來了，若是不嚴懲，將來不知道還會犯什麼錯呢，嗚嗚嗚......”

雲弄微不知道何故，自己三天前進了一趟雲容阡的院子送糕點，出來就變成了賊，虧她一片好心。

她心裏又氣又悶，“三姐，你休要冤枉人，我哪裏有......”

王夫人厲聲打斷了雲弄微的話，“夠了，你這孩子，犯了錯承認了就是，你若早些應下了，你爹爹還能看在你誠實的份兒上饒你幾鞭子。”

站在一側的三夫人也在說著，“女兒，你爹爹一定會替你做主，把她偷的那玉墜子給找回來的，咱不哭啊，老爺，我們阡兒歷來可都是把您賞賜的東西當做寶貝一樣看待的，這次被人偷了哪裏肯？我看這丫頭定是看着眼紅了，才手腳這麼不幹凈，要狠狠地罰。”

說完，剜了一眼跪在下面的雲弄微，雲弄微也冷眼看着牙尖嘴利的三夫人，她一人一嘴，自然是說不過有人幫的那位，她忍住了內心的傷心和委屈，一句多的話沒再說。

本來正在溫言安撫着三姐的父親，扭過頭來看向了自己，那目光中夾雜着無奈和心疼。她三歲起便沒了親娘，被乳娘帶過一陣子后，父親又嫌下人手腳粗笨，將她交給四夫人周氏撫養到如今，雖如此，但畢竟是個沒了娘的孩子，外祖父家裏也沒有勢力，所以日子過得難免不如其他兄弟姊妹，這些年來，她也知道父親其實有心想要疼護自己，可這偌大一個將軍府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的事讓他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她在這個家裏受的委屈，也數不清有多少了，說給人聽，都不會有人相信這是一個顯赫門庭里小姐的遭遇。

“好了，你們都別說了，只不過是丟了一個玉墜，至於鬧得這麼興師動眾的嗎？”

三夫人添油加醋，“老爺，這可不僅僅是一個玉墜這麼簡單的事情，有道是小時偷針，長大偷金，這孩子還這麼小就學會這些下三濫，要不治治，可怎麼了得。”

大夫人看了三夫人一眼，沒幫腔，三夫人看着有些尷尬，“老爺......”

雲赫不耐的閉了閉眼，“行了，那個叫如煙的你過來。”

“老爺，您......您找奴婢上前有何事？”

“你說五小姐偷了三小姐的那個玉墜子，那麼，她在偷拿那個玉墜的時候，你是躲在何處看到的，當時又可還有其他人？”

如煙有些忐忑，想了想唯唯諾諾的答道：“回老爺，當時五小姐說是自己新做了一些糕點送來，剛巧我們小姐不在屋內，她便說自己送去裏屋，奴婢剛巧就在裏屋的隔間打掃，五小姐偷拿床頭的玉墜時，奴婢看的是一清二楚。”

“哦，那五小姐是把糕點放在了三小姐的床頭啊，還是門邊的那張八仙桌上？”

“呃，是，是床......哦不，是八仙桌上。”

“如果我沒記錯，從八仙桌走到最裏邊的床頭，她必定要經過那個小隔間，也就是說，她必定就會發現你，既如此，她難道會蠢到明知有人在，還故意偷走阡兒的玉墜嗎？還是說你會隱身之術沒讓她發現你的存在？大膽如煙！編的一席話破綻百出，你還有什麼好說？！”

雲赫不怒自威的一句話立馬嚇趴了她，她在這位領兵打仗，馳騁沙場數十年的將軍面前，頓時癱了手腳。

“老，老爺息怒，老爺饒命，奴婢知錯了......五小姐沒有偷拿三小姐的玉墜，那玉墜是奴婢一時糊塗給順走的，奴婢想着五小姐平時也沒什麼人幫她......就起了這個心……就嫁禍給了五小姐，”說著她主動扇起自己的臉，一聲比一聲響，都快見血了，“奴婢知錯了，求老爺看在奴婢為雲家盡心儘力的份兒上，就饒了我這一回吧，求求老爺了......”

如煙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着，雲赫看着彷彿卻並沒有解氣，吩咐下人道：“把這個臟人眼的東西給我拖下去關起來，好好教訓她。”

如煙被人拽了下去，那邊三夫人和雲容阡是一臉的茫然和面面相覷，三夫人有些不好意思道：“竟是這個賤婢誣告了五丫頭，哎喲，我們娘倆被蒙在鼓裏還做了一回惡人，”說著她看了一眼雲赫的臉色，“還是我們老爺英明決斷，快，阡兒，給你妹妹道個歉。”

雲容阡耷着個臉，“縱使不是她偷的，也是她晦氣，她來一趟，我這邊就少東西，哼，有什麼可道歉的。”

三夫人假模假樣的呵斥：“阡兒，不可如此呢。”

雲赫聽完雲容阡的話，皺起了眉頭，微微加重了語氣，“阡兒，你這是什麼態度！”

雲容阡不情不願的看了雲弄微一眼，遲遲不肯開口，一張還算清麗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姐妹間的情深和睦。

雲弄微知道，從小到大，家裏的姐妹中，爹爹總是格外的偏心於自己，不論什麼東西，大家能分到一份的，從父親那裏她卻總能比別人多得一份，她知道父親是憐她自小喪母，可落在別人眼裏卻不見得會這麼想，只會覺得她多佔了好處，所以光憑這一個，她便招來了幾個夫人常年的不滿，而更讓她招人不待見的是，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然照着她母親給的那張好模子，出落成了一張極為端莊秀雅的小臉蛋，都是一個爹生的女兒，單單她生的如此出眾，也難怪其他姐妹要刻意針對自己。也就是為著這些，明着暗着，雲容阡和其他姐妹沒少給雲弄微臉色看，更沒少為難她。看着雲容阡此刻的臉色，雲弄微明白，她明顯更希望這玉墜就是自己偷走的，這樣，她就可以明目張胆的看着自己被父親責罰了。

“對不住，微兒妹妹，姐姐錯怪你了。”

說完，還沒等雲弄微回話，就踏着生硬的腳步走了出去。

大家散去后，父親留了她一會，慈祥又和藹的和她談了許多，她這才從屋內走出來，打算往回走。在經過一片小池子時，她貪戀好景色就駐足在那裏多看了一會兒，沒想到從後面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她回頭一看，竟是三姐和大姐在那邊的假山後面談着什麼，那兩人見她在那裏，都紛紛換上了不友好的臉色朝她走了過來。

大夫人的女兒雲落央一臉的譏誚，“喲，這不是五妹妹嗎，怎麼見着了我們連問候都沒有一個，還真是不知禮數。”

雲弄微正準備開口，卻被雲容阡打斷，“大姐說的是，她能有什麼禮數，她的娘親不是早早就去了嗎，哪還有人教養，嘁。”

說完刻意翻着白眼，看了一眼雲弄微的臉色。

雲弄微的手登時暗暗攥緊，臉上透着隱忍和忿忿，“三姐，你們何故總是這樣對我？”

沒等雲容阡回她，大小姐雲落央像是發現了什麼，嗤笑着抬起手，從雲弄微的髮髻上拔下一根做工精美的梅花琉璃釵不懷好意的端詳着，“喲，看見沒，這麼好的琉璃釵，是西域那邊進貢來的，皇上一共就賞賜給了咱們父親兩隻，一隻給了我母親，這一隻，父親居然給了這個妮子，妹妹，我原以為是你得了去，沒想到......呵呵，哎。”

雲落央的那一聲嘆氣，嘆的那是一個百轉千回，意味深長。

雲容阡一臉妒憎的從雲落央的手中搶過了那隻簪子，那簪子在陽光下閃着耀目的光，她面上的怒氣越來越明顯，揚手就要將它扔進面前的小池塘里，還好雲弄微眼疾手快的扣住了雲容阡的手，急道：“三姐，你要幹什麼......”

雲落央端着一臉看笑話的表情勸着，“三妹，這可是皇上賞下來的，不好有什麼閃失呀。”

雲容阡的氣不能撒在這個簪子上，憋得不行，“不本分的臭丫頭，仗着自己那兩三分的樣貌就想要分走父親的寵愛？這簪子本就不是你應該得的，讓你戴了幾天，你該知足了。”說完霸道的將簪子收進了衣袖中，就打算離開。

雲弄微雖然小個幾歲，但也不是那種軟糯的性子，一把抓住雲容阡的袖子，“三姐，這是父親給我的......”

雲容阡被扯住衣袖，轉過身來，抬手扇了雲弄微一巴掌，“什麼給你的？！還不知道你怎麼蠱惑了父親討要來的呢，我竟不知道你這妮子還有這種手段，比起你那狐媚子的娘沒差！”

雲弄微挨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又見她如此詆毀自己母親，就沒忍住氣急的去搶她手裏的簪子，兩人爭搶中，那簪子不小心還是掉進了池子裏，雲容阡倒是一臉的毫不在意，雲弄微卻着急忙慌的趴過去想要將簪子撈出來，雲容阡站在那裏翻了個白眼，往前推了雲弄微一把，“哼，撿你的寶貝簪子去吧。”

雲弄微被她這麼一推，沒個防備就掉進了水池子裏，池水雖不深，可她卻不會水，她在水裏拚命的撲騰着呼救，“救我！救命啊......”折騰間，岸上的那兩個人早已見勢不妙趕緊溜了。

雲弄微穿的襦裙，浸了水后變得格外濕重，纏繞着她的雙腿，讓她越來越掙扎不開，她感到自己正在慢慢往下沉，而周遭偏偏一個人都沒有，她艱難的呼救，可是漸漸開始力不從心，即便是這個時候，雲弄微的手還在水裏四處划著，她想要找到那個琉璃釵，但倒不是因為這根簪子有多麼貴重，而是她覺得，這個簪子是父親在自己生辰的那天送給自己的禮物，她捨不得而已，這個府上，能記得她生辰的人不多，所以雲弄微有時候在想，自己也還算幸運的。

雲弄微慢慢的沉下去，最後一絲意識消失時，她彷彿見到那邊遠遠地來了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