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陳年舊事
到橫溪鎮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點多了,我順着對方給的地址一路疾行,這時候青青忽然說道:“你來橫溪鎮幹什麼?”
“我說過,我是來拜訪一個朋友的。”
她的眼神閃過一絲疑惑,隨即笑道:“我還以為你認得去金山村的路。”
我一愣,問道:“難道金山村距離橫溪鎮並不遠?”
“當然不遠,你沒看到橫溪鎮的四周都是大山嗎?金山村就在大山裡。”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個叫做‘君’的人也住在橫溪鎮,原來他們都是從金山村裡走出來的,我點點頭道:“這就是了,一切都說得通了。”
“什麼?”
“沒什麼。”
我向前走,很快就到了一棟三層樓的鄉郊別墅前,我比對了一下門牌號,不錯,就是這裏。
青青道:“你的朋友挺有錢的,在橫溪鎮,有錢人都造這樣的房子,又舒適又大,還非常有面子。”
“他不是我朋友。”我冷冷道,按響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她疑惑道:“孟先生?”
我點頭,她說道:“陳先生已經等你多時了。”
我走進去,發現青青的兩眼在放光,我說道:“你等在客廳里,等我辦完事之後,再出來找你。”
“記得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千萬不要忘了!”
我不理她,跟着保姆上了三樓,這時那種蝴蝶香特有的奇異香味竟傳入我的鼻中,我心下暗忖疑惑:“不止是胡瘋子和張翠養了蝴蝶香,就連這裏的主人,也有蝴蝶香,難道這蝴蝶香也是連接整個事件的關鍵?還是這不過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我暗中點點頭,一定要問個明白。
我在一間佈置得極為雅緻的中式書房裏看到了一位穿着唐裝的中年男人,他的嘴上留着兩撇八字小胡,短髮、jīng干、眼神犀利,只是臉上的神sè略帶一絲疲憊。
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把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和電話里的那個緊張、不安以及絕望的人聯想到一起,但等他一開口,我就馬上知道我沒有找錯人,的確是他。
“請坐。”
我坐下,和他面對而視,我們之間只隔着一張茶几。
“孟谷?”
我點頭,他笑道:“陳崎。”
我表情嚴肅,沉聲道:“張翠死了,她一看到那張照片,就服毒自殺。”
陳崎的眼中有一種深邃的痛苦,伴隨着幾乎不可察覺的恐懼,對保姆揮了揮手道:“你先出去,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來打擾我。”
“是,陳先生。”
現在屋子裏只剩我和他,陳崎替我倒了一杯茶道:“這些年來,我很努力,每天都把自己累得虛脫,才不至於在空閑下來的時候,想起一些恐怖的事。”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我開門見山道:“我已經查到了一點蹤跡,金山村、聖禮教堂。”
他的臉sè忽然間變得像死人一樣蒼白,手中的茶杯竟也拿捏不住,掉下來,摔成了粉末。
“你……你已經知道了聖……聖禮教堂?你……你是誰?”他忽然間面sè抽搐,站起來驚道:“我……我知道了,你……你和杜子健是什麼關係?!”
很好,我現在又掌握了一個信息,一個叫‘杜子健’的人,我既不承認、也不反對,冷冷道:“我希望你能把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訴我,否則,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直到找出事情的真相。”
他癱在椅子上,彷彿死了,雙眼死灰。
“這不正是你找我來的原因嗎?難道到現在為止,你都不肯說出真相?”
陳崎沉沉的嘆出一口氣,沙啞着聲音說道:“有些事情,我寧願一輩子都爛在肚子裏,如果有機會,我願意重新回到二十年前,把那些所謂的好奇心,一個一個的掐死在搖籃里,那樣子,我……我也就不會被折磨了這麼多年。”
我靜靜的聽着,就像在聽一個人說故事。
“那時候的金山村,在大山的最裏面,要想從村子裏走出去,需要翻過兩座山,然後穿過一條洶湧的溪流,在那種封閉的環境裏,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生活,滿眼望去,除了大山,還是大山,那時候的我,以為金山村就代表了全世界,耕農伐木就是外面人的生活,庸庸碌碌直到老死,我從來也沒有想過什麼叫做‘夢想’。”
他頓了一頓,接着道:“我記得……村裏有一個姑娘,她是村衛生院裏的護士,雖說是衛生院,但條件差得嚇人,只有一個老獸醫時常幫村子裏的牛羊看病,偶爾也幫生病的村民開一些不知道從哪裏弄過來的藥片,雖然沒什麼大效果,但總比活活病死來得好。”
“所以村子裏有很多人,都喜歡去村后竹山上的一座教堂前祈求。”這時候陳崎的臉sè漸漸變得凝重,且流露出了一種驚恐的神情,說道:“我對那座教堂的記憶,可以延伸到我的童年,聽村子裏的老一輩講,據說在清朝的道光皇帝年間,金山村曾爆發過一場非常嚴重的瘟疫,那時村子裏的人,幾乎都要死絕了,幸好從大山外來了一位傳教士,他用一種神奇的儀器,治好了感染瘟疫的村民。”
陳崎笑了起來,道:“你知道,山野里的農民淳樸善良,又沒什麼文化,當然會對這個傳教士感激淋涕,於是在他的建議下,村民們齊心合力建造了一座教堂,而那個傳教士,也就順理成章的住下來,成為了聖禮教堂的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牧師。”
聽到這裏,我不禁疑惑道:“這麼多年來,就只有他一個牧師?”
“自從傳教士死後,就再也沒有人去過聖禮教堂了,大家最多也不過在教堂門口燒幾柱香,祈求平安,久而久之,教堂里就長滿了野草,又因為建在山頂,很少有人敢在夜晚的時候獨自去那裏,所以村子裏故老相傳,聖禮教堂有鬼,那個鬼,就是傳教士的靈魂,永遠都捨不得離開金山村。”
我笑道:“你相信?”
陳崎送了聳肩道:“現在當然不信,但那時候信,所以我找了四個夥伴,說好一起去探險,當然在探險之前,要在教堂前合影留念,之後等到天黑,我們就進去了,”他突然笑了起來道:“小時候怕黑,那種可怕的感覺直到現在,都會在夢中想起來,其實教堂里根本什麼都沒有,那些傳言,不過是愚昧的村民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這麼說來,你什麼都沒有發現?”
陳崎點點頭,淡淡道:“如果真能發現什麼,那現在科學家們,早就已經去金山村研究了,金山村也不會窮得只剩下大山,”
他並沒有說到關鍵點上,於是我問道:“然後呢?”
他喝了一杯茶,起身道:“然後?當然沒有然後,我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請您回去吧。”
我驚訝道:“完了?你……你就告訴我這些?”
“當然只有這些,你還想知道什麼?你以為我會告訴你什麼?”
我看着他的眼神,隨即改變了一下坐姿,突然問道:“陳先生也喜歡養花?”
他一愣道:“花?”
“對,話,尤其是那種有異香的蝴蝶香,我看你養了好幾株。”
陳崎臉sè有變,隨即沉下來道:“什麼是蝴蝶香?我一點也不知道你再說什麼。”
這時候外面颳起了一陣風,吹得二樓的窗戶‘啪嗒啪嗒’響,陳崎大聲道:“張阿姨,你去把二樓的窗戶關一下,順便送這位客人出門。”
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在隱瞞什麼,所以我不但沒有起身,還準備坐下去,一直坐到他把真相告訴我為止。
“你還不走?”
我冷笑道:“為什麼要走?很多事情我還不明白,王燕是誰?照片里的五個孩子,除了你、胡晉言、張翠和小君外,剩下的一個又在哪裏?當然還有杜子健!”
陳崎沉下臉,冷冷道:“你要是不走,我就報jǐng了,我這是為了你好!”
我什麼都不怕,卻唯獨怕jǐng察,因為我從胡瘋子的七里園開始,到現在所做的種種,都是在極隱秘的情況下進行的,要是jǐng察抓到了我,盤問起來,恐怕我連張翠是怎麼死的都說不清楚,於是我站起來道:“打擾了。”
我決定故技重施,半夜的時候偷偷爬進來,總能找到一點線索的。
我走下樓的時候,青青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水果盤裏的鮮果已經被她吃得一個不剩,我冷冷道:“走吧。”
“走?不留下來嗎?”
我冷笑道:“人家不歡迎我!”
青青的臉sè很難看,埋怨道:“一定是你得罪了他,我……我去找他,他一定願意讓我留在這裏,睡一夜的。”
我嘆了一口氣,自顧自的走出門,果然身後傳來了張阿姨的鄙夷聲:“你要是再胡攪蠻纏,我就叫jǐng察了,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青青氣呼呼的跑出來,指着張阿姨一路謾罵,髒話連篇。
現在我們兩個被趕出來了,身上剩下的錢連賓館裏的一間房都開不起,青青斜着眼道:“喂,你還有錢嗎?”
“還有兩個硬幣。”
她抱怨道:“早知道不跟着你來了,你剛才怎麼不問他拿點錢?這樣我也好找個地方住一晚。”
我笑道:“你不知道越是有錢的人,就越小氣嗎?你拿他一塊錢,簡直比割了他一塊肉還要難受,難道你想從他身上割下一百塊肉來?”
“那他就算不疼死,也要流幹了血而死了!”
我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青青也笑得直不起腰,但她很快就收斂了笑容,問道:“晚上怎麼解決?”
我道:“你先在這裏等我一會,我再去拜訪他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只要你能把我介紹給他,我想他一定會借錢給你。”
我冷笑道:“我又不是拉皮條的,你少廢話,就在這裏等我!”
我又折回去,找了一個yīn暗的角落,翻身上了圍牆,順着牆緣一直走到院子裏的水槽邊,一口氣爬上三樓。
我想從窗戶里潛進去,但院子裏忽然傳來一陣犬吠,我低下頭,心裏暗忖一聲‘糟糕’,陳崎竟養了一頭體型碩大的獒狗,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突然竄了出來,剛才我來他家的時候,竟沒有發現有這麼樣的一條狗存在。
我啐了一口唾沫吐在狗臉上,笑道:“再叫,再叫我就踹死你!”我當然不敢跳下去,只好繼續往上爬,居然爬到了頂層的露天陽台,這時整幢樓的燈都亮了起來,我聽見張阿姨跑出來罵道:“叫叫叫,叫什麼叫!去!趕緊睡覺去!”
獒狗嗚咽了幾聲,漸漸趨於沉寂。
我推了一推陽台上的門,發現是開着的,於是我悄悄走下去,一直走到陳崎的書房外,裏面居然有說話聲。
“你把張翠害死了!你這個笨蛋,怎麼會被人知道了呢?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個孟谷,來找我調查這件事!”我一喜,果然有收穫,於是我趴下來,豎耳傾聽。
“你應該一槍把他的頭給打爛了!”竟是胡瘋子的聲音,我簡直要狂喜,他居然也在這裏,只聽他繼續說道:“這個人特別愛管閑事,我真想殺了他!”
“你瘋了?殺人可是要償命的!這裏可不是金山村,只要死一個人,jǐng察隨時會來盤問!”
胡瘋子咬牙切齒道:“我沒一錘砸死他,算他走運!”
陳崎沉吟了一會,突然道:“按道理說,平常的人應該不會冒着危險來探聽你的事,你說……這個孟谷和杜子健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不可能!絕不可能!我和孟谷認識差不多有十年了,他是個孤兒,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xìng格也怪癖得很!”
“這就對了!”陳崎拍手道:“一個孤兒,為什麼要接近你?就算他和杜子健毫無關係,恐怕也是受人指使來調查我們底細的,胡晉言,你這個糊塗鬼,被人利用了十年!居然沒有發現他的真面目!”
‘嘭’的一聲,顯然是胡瘋子氣得砸到了什麼,喝道:“你這樣一說,倒是合情合理,我……我去把孟谷殺了,一了百了!”
我聽見腳步聲急促的走向門邊,我忙爬起來,想找個地方躲一躲,但這時候陳崎卻喝阻道:“等一等!”
胡瘋子道:“怎麼?”
“枉你還是個大學生,怎麼做起事情來這麼魯莽?”
胡瘋子冷冷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想想看,既然他敢單槍匹馬的來這裏找我,那麼他背後的勢力,一定不簡單。”
“你說……我們每年都把人送去聖禮教堂當化肥,會不會……已經被jǐng察盯上了?所以……所以他們才會派孟谷來調查我?”
聽到這裏,我暗忖:‘把人送去教堂當化肥?’,這是什麼意思?我甩了甩頭,繼續偷聽。
陳崎緩緩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那這裏可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們得馬上離開!”他頓了一頓,又說道:“但我怕的是……這個孟谷和杜子健有什麼關係。”
“杜子健?他早死了,你擔心什麼?”
“他雖然已經死了二十年,但你別忘了,杜子健可是南方報業集團總編輯的獨生子,他的失蹤,公安局的檔案上可一直都沒有撤案,且東南商報對他的尋找,也一直沒有放棄,這才是最棘手的事!”很好,現在我的線索又多出來一個,這個叫做‘杜子健’的,居然還是東南商報的記者,我暗自冷笑,看來這群人在二十年前,不知干下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卻一直擔驚受怕到今天,都沒有緩過來。
胡瘋子冷靜下來,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我已經找人去調查孟谷的底細,等我的人有了眉目,到時候再做打算。”
“好,就先照你說的辦,”胡瘋子忽然嘆了口氣道:“張翠這賤人,何必這麼急着去尋死,這麼多年都過來了,難道還怕背上幾條人命嗎?”
陳崎的聲音聽起來有稍許悲涼,道:“我聽說張翠這些年來,一直潛心拜佛,她每次和我通電話,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恐懼,一定折磨得她快要瘋了,她……她死了,也算是一種解脫。”
兩個人都靜下來,彷彿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我見他們沒有了動靜,想來談話已經完成,於是我輕輕的爬起身,但我剛轉過身,就看到張阿姨手中拿着一根棒球棍,狠狠砸在了我的腦門上。
霎時間我的腦袋頭暈目眩,竟一個踉蹌,撲倒在房門裏,撞了進去。
張阿姨大喊大叫道:“有賊!他……他一直躲在門外偷聽,怪不得……怪不得剛才阿黑一直叫個不停!”
這時胡瘋子已經竄上來,一拳打在我的臉頰上,把我僅剩的一絲力氣都打散了,然後陳崎遞給他一根麻繩,利落乾脆的把我雙手反綁了起來,我已經無力反抗,只好像個死豬一樣躺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