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視死如歸
歐陽顯然逃不脫這間小屋,因為他的兩條腿都被鎖住了,除非他鋸斷自己的雙腳,否則只能坐在這裏等死。
我雙手握住鐵鏈,用力扯了扯,雖然鐵鏈上早已生滿了銹跡,但光以我雙手的力道,還是沒辦法弄斷它,我急道:“有工具嗎?”
“你看我這裏,連一塊石頭都沒有。”
我很無奈,只好站起來,從窗口爬了出去,歐陽喊道:“你……你去哪裏?”
我找了一塊堅固的石頭,又轉入屋中道:“你怕什麼?我又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跑了。”我舉起石頭,對準銹跡最嚴重的一截鏈子連砸五、六下,又抓起鐵鏈擰成了一段麻花,因為生鏽的緣故,鐵索本就快要斷裂,現在被我又砸又擰,很快就斷成了兩截。
我擦了擦汗,忽然問道:“杜子健……是不是已經死了?”我見歐陽的臉sè逐漸暗淡,略有傷感道:“是我……害了他,我……我如果不是喝醉了酒……”他又開始嗚咽,我很討厭哭泣的男人,無論他是老人、還是小孩,於是我拉住他道:“時間緊迫,還是辦正事要緊,你把炸藥藏在了哪裏?”
“一個誰也猜不到的地方。”
“你帶路。”
我托起歐陽幫他爬出了窗口,他皺眉道:“我們要先去那座大花園,它也是我父親的實驗室,有些話,我要好好的問一問他。”
我點點頭,攙着歐陽一路向前,很快就來到了原先陳崎拖着我走過的那條走廊,歐陽指着前邊道:“過了……這條道,就……就是一個露天的大花園,到時候我們要分開了。”
“什麼意思?”我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只聽歐陽低聲說道:“我把炸藥藏在了教堂大殿裏的那座騎士神像里,那是我小時候……用來藏玩具的地方,”他的表情就像赴死的勇士,笑道:“要去大殿,就必須穿過大花園,我會幫你拖住我父親,等你引燃了炸藥,就從大殿後的側門逃出去,經過祈禱室之後,會到達一間非常空曠的圓形圖書室,那裏有一排面向玻璃的書架,你只要推倒它,就會看到一間狹小的地下室,到時候你躲起來,無論多大的震動,都不要出來,它能幫助你逃過炸藥的波及,”歐陽拍了拍我的肩頭,苦笑道:“千萬記住了,不要回來找我。”
“要走一起走!”要我眼睜睜的看着他去送死,我絕對做不到,但歐陽卻猛地捏住我的手,顫聲道:“我……我等了二十年,不能再等下去了,這一次,一定要摧毀這些邪惡的花卉!你想想……那些村子裏的人,他們每天都生活在我父親的yīn影下,忍受着蝴蝶香的毒癮,難道……難道這些不該是我要去做的嗎?我只是想贖罪,把這些害人的東西通通一把火燒了!”
我想了想道:“你真的決定這麼做?”
“我已經思考了二十年,從我背着一百公斤炸藥來的那一天,就已做好了決定!”
我心中暗忖等我引燃了炸藥,再折回來救你,也不怕你不走,於是我點頭道:“好,那就照你說的辦!”
歐陽帶着我穿過走廊,很快就來到了他口中所說的那座露天大花園,我發現與其說是‘花園’,倒不如說是雨林,因為一株株比我還要高的花朵錯亂無章的生長在地面上,只有我們前面一條半米寬的石路小徑,蜿蜿蜒蜒的向前延伸,這時候我竟聽到了一陣水聲。
聽起來像洒水車,我疑惑道:“什麼聲音?”
歐陽並沒有回答我,他表情凝重的朝前走,直到我看到了一座有着騎士雕塑的噴泉,被建在花園正中位置的一個圓形平台上,那裏擺着一張石床,床上躺着的居然是青青,看樣子她的雙手雙腳都已經被束縛住了,而在石床的四周,則還圍着三個人,除了一位身着白大褂的白髮老頭之外,其餘兩個我都認得,一個是歐陽倩,另一個則是陳崎。
我跑到平台邊緣,怒吼道:“青青,你……你怎麼了?”
歐陽倩和陳崎吃驚的回過頭,錯愕的盯着我,隨即歐陽倩冷冷的笑了起來,道:“你居然沒死?井裏的飛蛾沒把你變成盆栽嗎?看來你的運氣還真不錯,陳崎,替我制服他!”
陳崎掏出手槍,激ān笑着朝我靠過來,但這時候歐陽卻走出來道:“阿倩,你……你怎麼也到這裏來了?!”
這一次不但歐陽倩的臉sè變了,就連一直背對着我們的白大褂老頭,也緩緩轉過了身,我見他的眉宇間的確和歐陽有三分相似,看來他們確實是一對父子,只聽歐陽倩笑道:“我來找爺爺,繼承他的事業,我不像你,既膽小、又怕事,還有一副虛偽的假仁義。”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說話?我……我是你父親!我是為了你好!”
“哼,你怎麼對待爺爺的,我就怎麼對待你。”
歐陽氣得發抖,轉頭望着白大褂,顫聲道:“爸……”
“爸?”這人的聲音竟是yīn森森的像個冰塊,只聽他冷冷道:“我在你身上寄予了厚望,把最得意的試驗品交給你看管,你卻丟下你的工作,二十年不來見我一面,你還有臉喊我爸?”
“我……我只是覺得你的方法有錯,我不同意你做事的風格。”
“那你可以向我提出來,為什麼要自作主張的破壞我的研究成果?”他竟招了招手,態度稍顯溫和了一點,道:“你過來。”
歐陽想要爬上平台,我立馬拉住了他,道:“小心!”
白大褂冷眼看着我,森然道:“我是他父親,他是我兒子,你要他小心我?都是你這樣的人挑撥我們父子間的關係,才會讓他一時鬼迷了心竅,做出背叛家族的錯事!乖孫女,替爺爺把他做成化肥,拿去喂蝴蝶。”
歐陽倩對陳崎使了一個眼sè,陳崎抬起左輪槍,就要扣動扳機。
我立馬撲倒在地,躲避在一米高的平台邊緣,並且還撿起了一塊石頭,此刻陳崎站在平台上,從他的角度看過來,根本就無法看到我,他只能緩慢移動腳步,慢慢的踱過來,這時候我聽到歐陽倩不耐道:“你在怕什麼?快點過去一槍打死他!”
“是,是,主人。”
我猜陳崎正在靠近,只要他敢探出頭向下望,我就立刻砸得他頭破血流,但我又擔心子彈的速度快過我的石頭,於是我準備當先出擊,我心中默數道:‘一、二……’正當我要數到三時,台上的歐陽竟爆發出一聲怒吼,大聲道:“全都是這些資料讓你瘋了,我要把它們都撕碎!”
忽然間漫天都是白紙屑,與此同時白大褂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道:“你……你做了些什麼?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太讓我失望了,給我……給我抓住他,把他關起來!一輩子都關在地下室!”想必歐陽撕碎了他父親多年來的研究記錄,導致他怒氣大發。
我等了一會,卻見沒有動靜,這時白大褂又喝道:“你還在等什麼?快把他抓起來,到時候你要幾株蝴蝶香,我就送給你幾株蝴蝶香!”
“真……真的?好!太好了!”陳崎的回答帶着一絲顫抖,想必他已回過頭去找歐陽的麻煩,這正是我的好機會,我立馬跳出來,狠狠拋出石頭,恰好砸在了陳崎的後背上,我的力道用得很大,竟把他砸得跪倒在地,我知道他立刻就會轉身朝我shè擊,於是我不等任何人有所反應,已是竄入花叢中,朝着大殿的方向跑,我聽見歐陽愜意的笑聲呼喊過來道:“小兄弟,快走,千萬別再回頭來找我!”
“你還愣着幹什麼?快去追……”這是歐陽倩的說話聲,只可惜我跑得很快,已經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了。
我一路狂奔,穿過花園之後,果然來到了一間空曠的大殿,這裏排放着十幾排長條木椅,看起來就像是嶄新的,但木椅上厚厚的灰塵,卻彷彿在告誡你時光已在這裏留下了痕迹,我聽見背後有人闖了進來,‘嘭’的一聲,他踢翻了一排椅子。
我知道是陳崎,我轉過身,盯着他,他原本梳得一絲不苟的大背頭,此刻卻已變得披頭散髮,就像一個乞丐,他氣喘吁吁的笑道:“孟谷,你……你為什麼要跑呢?如果你……你留下來,那該多好?”
我發現他的臉頰泛起了一種奇特的紅暈,我道:“你現在追上我了,槍又在你手裏,如果你想讓我留下來,我還能反抗嗎?”我開始後退,想找到一個掩體隱藏起來,畢竟他的手上有槍,不太好對付。
陳崎笑起來,竟踉蹌着向我走過來,卻在半路跌倒在地,我見他掙扎着爬起身,居然開始嘔吐,他看着我,瞳孔卻是散光的,顫聲道:“怎麼……都……都是螢火蟲?!孟谷!你……你看到了嗎?都是螢火蟲!”
這裏根本就沒有螢火蟲,只有被他撞得到處飛揚的灰塵,我疑惑道:“你怎麼了?”
“別過來!”陳崎忽然怒吼道,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竟拔出手槍對空鳴了一槍,這時候就算我再笨,也足以看出他應該是發瘋了,我只好轉身跑到了騎士神像旁,躲在它的後面偷偷探出頭,我見陳崎的雙眼竟逐漸變得綠幽幽的像一對發光的貓眼,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恐怕他是犯了毒癮,從而產生了幻覺。
“咦?你……你怎麼也飛起來了?你們……你們不要走,下來,給……給我下來!”陳崎竟推倒了所有他能觸碰的東西,我聽見大殿裏到處都是他的開槍聲,直到他彈筒里的子彈全都打完了,才癲笑着坐下來,開始重新上彈,他一邊撥弄手槍、一邊對空呼喝道:“孟谷,你……你飛來飛去的幹什麼?小心……小心我一槍崩了你!咦?”突然間陳崎‘啪’的一聲,伸手打在自己的臉頰上,憤怒道:“你……你停在我臉上幹什麼?快滾開!滾開!”我見他的動作越來越奇怪,竟提起槍,對準了自己的下巴,狂笑着說道:“這一次,你……你無處可逃了!”
‘嘭’槍口處迸發出來的火焰燒傷了陳崎的下頜,隨即子彈也打穿了他的整個腦袋,他的頭像個爆裂的西瓜,血漿散落一地,他竟開槍自己把自己給打死了,這一幕簡直要把我唬住,我現在才明白蝴蝶香的毒癮究竟有多可怕。
現在陳崎再也無法對我構成威脅了,於是我轉出了身,走到陳崎的屍體旁,我撿起他手裏的槍,然後繞着騎士像走了一圈,我發現神像下由石塊堆起來的神龕上,有幾塊石頭的顏sè比四周更加淺一點,彷彿是被人重新嵌進去的,我想這裏面一定有貓膩,有可能就是歐陽搗的鬼。
我雙手抓住石頭,用力掰了掰,果然被我拽出來,露出了一個腦袋大小的洞口,我感覺到一股難聞的灰塵味撲向我的鼻孔,我立馬扭過頭,深吸一口氣,繼續把四周的石塊拿掉,不一會,我就已整理出了一個足以容許我爬進去的洞窟,我小心翼翼的探出頭,果然被我看到裏面堆滿了一包包摺疊成四方形的炸藥,用一種防水的布料包裹了起來,我還發現炸藥包的四周,還散落着許多布娃娃、玩偶甚至木頭雕成的手槍,但一眼就吸引住我的,還是一根純金的吊墜,它正閃爍着晃眼的亮光,一下就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我鑽進去,拿在了手裏,發現這根項鏈的頂端掛着一個小小的相冊盒,裏面放着一張女人的黑白照片,我不知道這是誰,但我知道這件東西對歐陽而言,一定十分重要,所以我把它放到了我的口袋裏,準備到時候交給他。
我嘆了口氣,開始工作,把炸藥包一個接着一個的拿出來,堆疊在了大殿的門外,也就是花園的入口處,一百公斤的炸藥並不多,我懷疑它的威力能不能夠炸毀這座教堂,但這時候歐陽倩的身影竟從花園裏走了過來,她一看到我,就大聲呼喊起來道:“你在幹什麼?!”
我當然不怕她一個小小的女人,但顯然隨着她的呼喝聲響起,我竟看到四周的花叢里傳來了‘嗡嗡嗡’的響動,聽起來像是蝴蝶拍翅時的聲音,且歐陽倩這時候居然沖我扔過來一個綠sè的竹筒,我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麼東西,我正要彎腰去撿,鼻子裏卻聞到了一股酸楚的臭味,隨即我竟看到黑壓壓的一片食人蛾竟然從花叢中飛過來,朝我的方向快速移動!
我已嚇得魂不附體,這時候我要是再不跑,恐怕就是個傻瓜了,但在逃離之前,我必須引燃炸藥,我摸了摸口袋,糟糕,我沒有火,幸好我手裏有槍,我來不及多想,立刻轉身朝騎士像左側的偏門跑過去,奔出一段距離之後,我猛地回頭一槍打在炸藥堆里,我本以為我的距離已經足夠遠了,但沒想到炸藥爆炸的瞬間,從地面上吹起的一股氣流幾乎掀翻了整個大殿,騎士像在頃刻間就已灰飛煙滅,我整個人都飛起來,撞破了偏門,一下就被衝擊波吹入了祈禱室里。
我感覺到內臟彷彿要翻滾起來,耳膜也嗡嗡作響,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幾乎站不穩,但我還是憑藉著超強的毅力爬起身,踉蹌着走向祈禱室後面的圖書館,這時候我絕不能倒下,因為我一旦倒下,恐怕就會被落下來的巨大石塊砸成肉醬,是的,你沒看錯,現在整座教堂都在崩裂,彷彿要坍塌了似的,我也總算明白了一百公斤的炸藥究竟有什麼樣的威力。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此刻我只求能夠活下去,死亡逼近時我才知道什麼叫恐懼,我小心翼翼的躲過塌下來的石塊,轉身逃入了圖書館,這裏竟存放着成百上千本的書,呈半圓形的書架幾乎有我幾倍高,我已經被眼前的場景所震驚,我完全無法理解一個人怎麼能在這種深山老林里,把如此眾多的書籍運到這裏,然後建造出一座結構複雜、神秘龐大的教堂。
但這時候我已沒有時間去思索這些問題,我強忍痛楚走到窗檯前,其他的書架都呈半弧形擺放,只有這一排卻像突兀的獨角,居然正對着窗口,我用肩膀抵住書架,用力推了過去,十幾米高的架子在我的推力下,竟逐漸傾斜,最後像一棵被鋸斷的大樹,筆直倒下來,壓垮了許多書籍,我怕被碎木屑彈傷,護着頭部慢慢後退,但正在這個時候,我的頭髮竟被人一把抓住,然後背脊上的傷口處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竟疼得我臉sè發白,忍不住單膝跪倒。
我猛地一回頭,就看到了張虎!
這兔崽子竟躲在這裏,看來我這一次是碰到了死對頭,他見我瞪着他,狠狠一巴掌扇在我的臉上,怒罵道:“你……你還敢看我,你……你把我害死了!快……快說,財寶……財寶在哪裏?!”他拖着我走到一排倒下來的書架旁,以防被頭頂落下來的石塊砸中。
我見他嘴唇發紫,一張醜陋的臉上毫無血sè,忍不住疑惑道:“你……你怎麼過來的?想來這裏,必須要穿過花園,歐陽倩她……”
“住嘴!”張虎猛地喝止我,猙獰道:“歐陽倩?!你果然認識那個女人,你……你瞧她都把我變成什麼樣了?!”他惡狠狠的扒開上衣,我竟看到他的胸口長着一朵鮮艷yù滴的蝴蝶香!
這一瞬間我忽然明白,原來他也是個快要完蛋的人了,但他居然還想着財寶的事,我想了一想,突然靈機一動,指着被我推倒的書架道:“那裏……就在那裏,地下密道就……就在那,快扶我過去!”
張虎不信任的看着我,我怒吼道:“快點!再磨蹭整座教堂都要倒了,我們都得死在這裏!”
張虎顯然被我的表情嚇了一跳,這混蛋竟一個箭步竄到了書架旁,只稍微找了一會,就拉起一道鐵環,迎身跳入了密室里,我恨得咬牙切齒,拼了命的跑過去,猛地撲到鐵門上,雙手抓住拉環就用力一扯,張虎正怒氣沖沖的抬頭瞪着我,並且還冷冷的問道:“財寶在哪裏?你竟敢騙……”我看着他令人憎惡的臉,啐出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臉上罵道:“去問閻王拿財寶吧!”我的口水剛好吐在他的眼眶邊,他忍不住一閉眼,趁此時機,我居高臨下的狠狠一腳踹下去,在張虎腦門上‘啪’的一聲,竟把他踢暈了。
緊接着我就跳下密室,危急之間抱住張虎的腰肢撐着他往上一提,已把他整個人都拋出了密室,然後我立馬關上了鐵門。
於是外面的一切都彷彿和我隔絕了,我只聽到隆隆的石塊摔落聲以及時有時無的少量爆炸聲,最終在一陣非常可怕的劇烈顫動聲中,趨於了靜寂,我知道所有的事都完了,至少聖禮教堂已經化作烏有。
我又躲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才抬手推了推鐵門,居然紋絲不動,想必是有東西壓住了它,我突然害怕起來,要是沒人來救我,豈不是要被埋在地底慢慢等死?我當然不甘心,於是我又是捶打又是踢踹,終於在一頓拳打腳踢之後,打開了鐵門的一絲縫隙,雖然還不足以讓我鑽出去,但我的視線已經能夠平視着看到外面,我見外面黑漆漆的彷彿是在黑夜,張虎的屍體就躺在鐵門旁,他的身體已被巨石壓成兩段,鮮血正順着岩縫流入我藏身的密室里。
我並不怕死,但我卻怕一個人孤獨的去死,我已見過太多孤兒院裏的夥伴,消失在院門前那條燈光明亮但卻遙遙無期的馬路上,我雖然絕望,卻不氣餒,就算會被困死在這裏,我也要搗爛這道鐵門。
正當我奮力撞擊鐵門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聲音,我立馬停下手中的動作,從縫隙里小心翼翼的看出去,這時候我竟看到了一雙褐sè的皮革馬靴,在一盞明亮的電筒白光下漸漸靠了過來,這人似乎在尋找什麼。
我屏住呼吸,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我看見這人手上拿着一把鐵鍬,不斷的敲敲打打,我見他一找到什麼看起來值錢的東西,就會撿起來放入他手中提着的一個袋子裏,看來這人聽見爆炸聲,是特地趕過來撿便宜的,我想機不可失,於是我吹了一聲口哨,壓低聲音呼喊道:“喂,快過來!”
“誰?是……是誰?”他的聲音發著抖,聽起來似乎很害怕,我不想嚇跑了他,拍了拍鐵門道:“小哥,我被壓住了,你快幫我把石頭挪開,否則我出不來。”
“你……你是誰?”他慢慢踱過來,彎下腰舉着電筒往我這邊照,我受不了強光,眯着眼道:“你不認得我了?我是……”我靈機一動,道:“我是洛陽刑jǐng大隊的大隊長張虎,那個殺人犯跑了,我特地追到這裏來抓他,結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整座教堂都塌了下來,把我也埋在了裏面。”
“你……你是jǐng察?!”這人一聽說我是個jǐng察,竟站起來,拚命往外跑,我不禁愣了一下,隨即大聲道:“喂,別走,快回來!我……我這裏有很多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想必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會為了金錢而不顧xìng命,果然我看到那人又走了回來,趴在地面上道:“你剛才說什麼?”
“這裏……這裏有好多財寶!”
“我不信,除非你拿一件給我看看。”
我伸手入口袋,拿出了那根金項鏈,在縫隙間晃了一晃道:“看到了嗎?下面全都是,可惜這裏太狹小,我一個人又沒辦法把埋起來的財寶挖出來。”
“沒……沒事,我來幫你!”這人竟開始幫我移除鐵板上壓着的大石塊,但過了一會,他卻停了下來,我奇道:“怎麼不動了?”
“你是jǐng察,你……你一定會把這些金子帶回去充公的,還會……還會把我抓起來!”
我苦笑道:“你放心,你救了我,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害你呢?況且我賺的錢也不多,等你把我救出來之後,我們兩就把這些財寶都平分了,誰也不知道!”
“真的?”
“真的!”
“你……你沒有騙我?”
“騙你是雜種,不相信我先把這根項鏈給你,”我把金項鏈從鐵門的縫隙間遞出去,扔在他的腳邊,他竟火急火燎的撿起來,立馬藏入了懷裏,我道:“快,快動手。”
“好,好!”得了項鏈,他彷彿連力氣都大了許多,竟一下子撬開了幾塊大石頭,我用肩膀頂住鐵門,用力一推,竟被我推了開來,我跳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救了我一條命,剛才的那根項鏈,就送給你了。”
他點點頭,正要跳入密室中,我忙拉住他道:“你幹什麼?”
他略帶恐慌的看着我,結結巴巴的說道:“去……去挖寶貝,你……你不是說不……不抓我嗎?”
我根本就不是個jǐng察,當然不會抓他,我只對他手裏的電筒感興趣,於是我說道:“你一個人慢慢挖,不過你得把手電筒給我,我要下山去找個醫生替我包紮一下傷口。”
這人微微一愣,有點害怕的退了一步,卻不知道絆倒了什麼東西,竟摔倒在地,他立馬拿起電筒仔細照了一照,赫然發現張虎的半截屍體就躺在他的腳邊,這人嚇得尖叫起來,蜷縮在角落裏一句話都不敢說,只是不停的發抖,我從他手裏搶過電筒,假裝嚴肅道:“這人就是那個殺人逃犯,我追他到這裏,他耍yīn謀把我騙到了這間密室中,結果他自己卻被頭頂上掉下來的石塊砸死了,你不用怕,jǐng察不會來追究你的。”
“他……他……他死了嗎?”
“早就死透了,我明天一早再過來替他收屍,你先回家去。”
這人居然顫巍巍的爬起來,說道:“不……不走,我不走,我……我要挖……挖財寶。”
我搖了搖頭,笑道:“那你慢慢挖,我得走了,”我翻過破敗的牆壁,沿着山下小路想要繞回教堂里的花園,我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回頭道:“你要是什麼都沒挖到,趁早回家去。”
“我……我知道了!”他的回答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我無奈的一笑,很快就離開了聖禮教堂。
我走在半山腰,背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胸腔里也彷彿有什麼在蠕動,想必是巨大的爆炸波把我震出了內傷,我必須要找一家醫院好好休養幾天,但在這種荒山野嶺,去哪裏找醫院?且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去花園裏檢查一遍,看看歐陽是不是還活着,但我走着走着,居然發現自己似乎走錯了路,竟在竹林里繞來繞去的迷失了方向,這讓我越來越煩躁。
幸好這時候我居然看到了一抹燈光正從前邊的竹葉間透過來,看來我找到了一戶人家,這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我即刻加快腳步,趕了上去。
亮光越來越明,卻原來是一盞燈,孤零零的懸在屋檐下,我一路小跑走上前,發現大門邊豎著一塊長方形的木牌,上面用油漆寫着‘金山村衛生院’六個字,我自言自語道:“居然讓我找到了衛生院,真是太好了。”我二話不說,爬上鐵門就翻了進去。
裏面是一片內院,盡頭則有一幢二層高的樓房,這時候正好是半夜,整個衛生院都是黑漆漆的十分嚇人,只有最左邊的一間值班室點着燈,和大門外掛着的那盞遙相呼應。
我慢慢走過去,很快就到了小屋前,屋子的門雖然關着,但窗戶卻並沒有掩上,我悄悄的朝裏面張望了一番,確定沒人之後,就從窗口裏爬了進去,我發現這是一間女人的房間,我之所以這麼肯定,是因為床鋪上疊着的一張被子印有粉紅sè的荷花,我想一個思維正常的大男人是絕不可能會去蓋這種被子的,我現在很渴,剛好茶几上放着一杯水,我立馬拿起來,仰頭喝了個乾淨。
等我放下杯子時,卻在這時候看到了一張相片的其中一個角,正從半開的抽屜里露出來,我的好奇心突然湧現,我竟鬼使神差般的移開木抽屜,拿出了那張照片。
天!這居然就是我從胡瘋子那裏得到過的黑白相片,無論是從大小、形狀還是拍攝的角度來看,都是一模一樣的,除了這張照片背後的字跡,它什麼都沒有寫,只是一張純粹的照片罷了。
正當我沉浸在這一奇怪的事情中時,一個護士打扮的女人竟從裏屋走了出來,她一看到我,就似乎被我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害怕道:“你……你是什麼人?怎麼進來的?”
我慢慢的回過頭,舉起照片道:“這是……你的東西?”
她點點頭,我問道:“裏面的人你都認識?”
這一次她沒有回答,而是更加jǐng覺的看着我,我咽下一口唾沫,道:“我叫孟谷,剛從聖禮教堂出來。”
這女人的臉sè突然間變得像死人一樣白,竟顫聲道:“聖……聖禮教堂?你……你從聖禮教堂出……出來的?”
“你是不是奇怪我能活着出來?”我自認為和善的咧嘴一笑,道:“我不僅安然無恙的出來了,我還用一百公斤的炸藥把它夷為了平地!”我補充道:“從此以後,它再也不能害人了。”
“你……炸毀了教堂?那……那剛才的爆炸聲?……”
我坐下來,回答道:“你沒猜錯,剛才的爆炸聲就是我引起的,”我笑道:“現在我們坐下來,和我說說這張照片的事,但首先我得知道你是誰。”
護士沉默了一會,抬頭低聲道:“我叫王燕,這張相片是一個叫杜子健的報社記者替我拍的。”原來她就是王燕,只是不知道和胡瘋子寫在明星片背後的‘王燕’是不是同一個人,原本聖禮教堂這件事應該到此為止了,但不知怎的,我竟覺得這個王燕也應該和這件事有什麼牽扯,畢竟照片放在這裏,不得不讓我懷疑。
我道:“照片里的人你都認識?”
王燕居然探過頭,指着照片上的人一個一個指過去道:“這是胡晉言,這個是陳崎,這是……趙小君,張翠,錢偉……錢偉峰!”
看來她全都認識,我把手指移到半面人那裏,問道:“他是誰?”
王燕疑惑的盯着我,忽然‘咯咯咯’的笑了起來,道:“那是我!”
“你說什麼?!是……是你?”
“當時我都還沒有準備好,子健就按下了快門,你看,害我只照到了半邊臉。”從她的語氣聽來,她彷彿和杜子健之間的關係並不一般,我想了想道:“你能和我說一說當年的往事嗎?”
王燕jǐng覺的看着我,道:“你……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一愣,笑道:“我來自大山外的城裏,是受杜子健父親的囑託,特地來金山村找尋他的下落。”一時間我也編篡不出一個合理的謊話,於是就順口說了一個,顯然王燕不太相信我的話,她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我,然後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他剛來的時候,戴着一副金屬邊框的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又大又亮,就像……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她突然間變得十分靦腆,竟羞澀起來道:“那時候我……我就注意到他了。”
我靜靜的聽着,不想打斷她,她接着道:“子健的到來轟動了整個金山村,他說他是來尋找拍攝題材的,對歷史悠久的古迹最感興趣,希望有人可以帶他去山上的那座教堂里逛一逛,”王燕的目光空洞,思緒彷彿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充滿活力的年代,不像現在的她,已有了幾縷發白的頭髮,她幽幽道:“其實……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已經愛上他了,就算他想去地獄,我……我也會毫不猶豫的跟着他一起去!”
“村子裏的人誰也不敢靠近山頂上的教堂,他們認為那會給人帶來厄運,因為故老相傳,教堂里住着一個專吸人血的吸血鬼,”講到這裏,王燕忽然直視着我問道:“你信嗎?”
我搖頭道:“我去過那裏,教堂里沒有吸血鬼。”
“但有更可怕的東西?導致……導致子健再也回不來的東西,對嗎?”
我皺眉道:“後來怎麼樣了?”
“杜子健是個……很瀟洒、很儒雅的男人,和我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一樣,我和他在金山村住了半個月,在這半個月裏,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他最擅長說一些甜言蜜語的事情給我聽,我……我很喜歡他,喜歡得甚至發了瘋,什麼都肯為他去做。”
王燕開始皺眉,看起來像陷入了一種回憶里,我忽然發現她極像一個人,但我卻想不起究竟是誰,只聽她繼續說道:“有一次,我們……相擁在樓道里接吻,卻……卻被人看到了,那人是一個非常非常令人討厭的醜八怪,我知道她也喜歡子健,想把子健從我身邊奪走,她到處詆毀我、詆毀我們,我們……我們過得好辛苦,嗚嗚……”
王燕哭得很傷心,我目不轉睛的盯着她,我確定自己一定在哪裏見過這個女人,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這時候我轉過頭,卻在敞開着門的裏屋裡,忽然看到了一束花,竟然是蝴蝶香,我猛地站起來,顫聲道:“我……我想起來了!”是的,我的確想起來了,王燕就是我在騎士像里找到的那根項鏈上吊著的相片里的女人,是的,我看着她,越看越像,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重合起來,絕對不會錯!這一瞬間,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這件事是由陳崎、歐陽以及這個女人口中的只言片語裏連結起來的。
她眼淚汪汪的看着我,疑惑道:“你想到了什麼?”
我冷冷的看着她,說道:“我在想一些事情,我想二十年前的往事並不像你講述的那麼簡單,”我把陳崎、歐陽和王燕剛才敘述的話重新理了一下頭緒,淡淡道:“你想聽一聽我的故事嗎?”
王燕沒有回答,只是直起腰,微笑着看着我。
我道:“有一個叫歐陽的人,娶了一個漂亮的老婆,他雖然組建了家庭,但過得並不快樂,因為他心裏藏着一些秘密,這秘密有關他的家族,有一天,他在醉酒之後把這些秘密吐露給了他的好朋友,一個同為報社記者的人,我想他這麼做,是因為他的妻子背叛了他,暗中和他最好的朋友搞在一起,就像你說的,在樓道接吻,被人撞見了,”王燕的表情雖依然鎮定,但我看見她的手指卻已經握起來,我繼續道:“我想……歐陽告訴他朋友的那些話里,一定摻雜了不少欺騙,反正編造出一個誘人的謊言對他而言並不難,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讓這個記者有去無回!因為他明白,任何人進入了聖禮教堂,都不可能活着走出來!”這就是歐陽曾對我說過的話,他說他在酒後告訴了杜子健一些有關聖禮教堂的事,現在想起來,這其中的yīn謀原來就在這裏。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妻子,居然會為了一個情人,跟着這個記者一同離開了他,他們竟然私奔了!於是歐陽就一路追趕,一直追到金山村,他想攔住他的妻子,因為他不想讓她跟着那個記者一起去送死!”我冷笑道:“這個故事沒有結局,不知道你覺得我猜的對不對?”
王燕站起來,嘆了口氣道:“你猜得大致正確,但有一點卻錯了。”
“我錯了?”
“我丈夫……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他恨我更勝過恨子健,他把我關在這裏,只要我一抬頭,就能看到山頂上的那座教堂,我知道子健就在那裏,但我……但我只能rì復一rì的等在這裏,期望有一天,他……他能夠下來找我。”
我疑惑道:“你為什麼不自己上去找他?”
王燕忽然蹲下來,掩面哭泣道:“因為……我怕死……”
不!並不是她怕死,我望着那株蝴蝶香,我想她只是和陳崎一樣,染上了一種難以戒除的毒癮,會讓人產生致幻的錯覺,但是我呢?我不是也一樣吸食了許多蝴蝶香的香氣,難道我就是正常的嗎?我不知道,我也絕不會去想這個問題,因為我覺得,有關聖禮教堂的這件事,應該到此結束了,而我,也將離開這裏,永遠都不再回來。
但是當我趴在窗口上,抬頭望那已成一片廢墟的教堂時,我竟看到了一頭野豬,背上馱着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躲在一棵高大的槐樹旁,這時候那個女人抬起頭,一雙冰冷的眼睛竟然盯着我,我認得她,她竟是歐陽倩!我立馬跳出窗口,想奔過去抓住她,但野豬卻轉過身,逕往更深處的山林里走了進去,我看着歐陽倩的背影,她正逐漸的離我遠去,遠離了竹林、遠離了金山村、遠離了教堂,在我後來的一生當中,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了,但她那雙怨恨的眼神,我卻永遠也忘不了。
我一個人站在清冷的衛生院前,只有一盞孤獨的吊燈掛在屋檐下,我忽然想起了陳崎、想起了胡瘋子、想起了其他許許多多奇怪的人,或許這時的我,也已經像他們一樣中了蝴蝶香深邃的毒,也有了不可思議的致幻效果……
(黑sè教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