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許清漣能得安然無恙,還多虧了蕭靜嘉,她在宣政殿裏跪了很久,以死相逼,一直到第三日的正午才求得陛下將許清漣釋放。
許清漣出獄那日,是蕭景嘉親自去接的,聽宮人說蕭靜嘉在他踏出牢門那一刻便捅了他一劍。
傷口不深,沒有傷及要害,卻流了很多血。
“冉竹,我救了你一次,又傷了你一次,現在你不欠我什麼了,我們兩清了。”
她仍當他是冉竹,那個清顏宮裏的小小葯醫。
蕭靜嘉生來高傲,自小在阿諛奉承中長大,許清漣是她唯一的意外。
人和人真是說不清的劫數,你為了一個人神魂顛倒夜不能寐,那個人又為了別人輾轉反側食不知味。
蕭景榮最終將他接回了榮王府,安置在了王府最東邊一個破敗的小院子裏。
我知道,這已是蕭景榮最大的仁慈。
祁墨是在晉安元年的最後一天醒來的,那天難得出了太陽,冬日暖洋洋的照在冰雪上,映了一地破碎的陽光。
蕭景榮當即就書信一封快馬加鞭送到葭蔭城,不出三日,蕭景深就趕到長安了,踏進榮王府時他肩頭還有大漠的黃沙。
不遠萬里,前來見你。
人生得此知己,足矣。
後來他們一起回了葭蔭城,兩人一騎,言笑晏晏。馬蹄踏在始解的冰雪上發出輕微的嚓嚓聲。
他們終於回去過那畫中的生活了,撫琴舞劍,自在江湖。
冬去春來春又去,冰雪消融,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時間一晃過了五個月,又到了初夏時節。
長安的夏天也是個多雨的季節,殘花經雨一摧打就從枝頭慢悠悠地落下,窗外那樹榴花已添了新苞,露出微紅的花瓣來。
然而我已經起不了身了,只能靜卧在榻上,透過極低的軒窗看那些花在風雨中顫顫巍巍地落下。
長生咒消耗了我大半術法,我只要一用咒周身的靈力就像是在拚命往外泄一樣,止都止不住。
琴染一直替我診脈,怎麼都沒得出個所以然來。
蕭景榮每日都來看我,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眉頭總籠着一股淡淡的愁色,眼睛裏也平添了許多柔情。
我不習慣這樣的他。
這些時日桑榆和青時也一直照顧我,幾乎整夜整夜的不合眼,聽青時說,許清漣也每日都來看我,但都被蕭景榮堵在苑外了,愣是不許他靠近安歌苑半步。
我拉過被子蒙住臉,因是生病,整個人都怏怏的。
“青時,你告訴他,以後別來了,我不想再見他。”
青時說:“我早就這麼同他說過了,可他就是不聽,每日都在苑外站着,送進來的葯他必得仔細檢查過後才可呈給你。”
他何苦如此。
夏至剛過,蕭景榮就變得忙起來了,開始整日整日地不見人影,我問桑榆才知道他又進宮去了,聽說是鄜國派來了使者,想要在大宸尋一位公主和親,陛下膝下無子,先帝又只有蕭靜嘉這一個女兒,和親的重任就落在了蕭靜嘉身上。
原本這事兒也沒什麼,但不知那使者怎麼就聽到了風聲,說是長公主原本已配有駙馬,可駙馬愣是在大婚當日當眾拒婚了,宮中流傳的故事版本眾多,也不知他聽到的是何版本,就這麼認定了蕭靜嘉是不潔之人。
但和親的詔旨已擺在那兒了,這親無論如何都是要和的。於是鄜國便提出讓蕭靜嘉嫁過去做太子側妃,莫說蕭景榮不同意了,就連大宸也是不會同意的,這不擺明了當眾給大宸示威嗎?蕭景榮當場就駁了回去。
誰料到四日後,鄜國十萬大軍壓境,在邊界上叫囂不止,非要娶蕭靜嘉,領頭之人正是鄜國太子殿下。
也不知他是從何處聽說蕭靜嘉姿色無雙,傾國傾城,鬧着向鄜國皇帝要了兵權,帶兵圍在大宸邊疆,若大宸不答應他就殺進大宸。
大宸這一年來應對兩國征伐已耗費了不少兵力,加之瀟湘城的鎖魂咒被我破解已無傀儡可應戰,重新施咒又需一個月,面對鄜國大軍壓境,朝廷就慌了,一眾朝臣聯名上書要求出嫁長公主以示兩國友好。
荒唐!這天下何時需要一個女人來拯救了,這滿朝文武,拿着朝廷的俸祿幹着不是人的事,花街柳巷哪處不見他們的人影,如今到了這個地步竟要推一個女子出去擋刀。
何謂君子?此乃小人!
君子所行君子事,只有小人才貪生怕死。
可不知怎麼的,蕭靜嘉卻答應了,她一答應,朝廷里的人都開始轉向誇她深明大義,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是福澤天地,恨不得將她供起來朝拜。
看看,這就是人心。需要你時,你就是神,不需要你時,你就罪該萬死。
婚期定在這個月十七,聽說是蕭靜嘉自己定下的,今日便是初七了,距今不過十天,也不知她為何要定得這麼匆忙。
和親的事一落定,鄜國的十萬精兵就退出了邊疆,大宸這才鬆了一口氣,又忙不迭地操辦起蕭靜嘉的婚事來。
宮中的流言又多了起來,暗地裏嘲諷蕭靜嘉水性楊花的人不在少數,說她紅顏禍水,說她三心二意,什麼罵名都有。
我在府中也聽到過幾次,每次聽到都不免呵責幾句,蕭靜嘉本無錯,錯的是朝廷,是人心。
蕭靜嘉出嫁前夕遣人送了一張帖子過來,邀我去長公主府賞花,我猜她是有話要對我說,明日她就要出嫁了,我怕她對我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來,那時我才是真的百口莫辯。
馬車一路行駛到長公主府門口,今日的長公主府門庭若市張燈結綵一派奢靡,與前五個月的冷清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剛到時陛下送來的嫁妝也剛好送到,整整七輛馬車的奇珍異寶綾羅綢緞,蕭靜嘉站在門口迎接,眼裏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公公念完禮單她只是淡淡一笑,說了些恭維的話,又賞了些銀兩給宣旨的公公,就讓他們回去了。
我跟着她到了內室,宮女斟完茶也退下了,我和蕭靜嘉面對面坐着,誰都沒有開口打破這場沉默。
她靜靜地喝完那杯茶,又續了一杯,端起茶杯來看杯身的紋飾,依然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她越是這樣我就越不放心,總感覺有大事發生,看得我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