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調查所Ⅸ
邢舟頓住,只見再往前就是一片廢墟,而廢墟的正中央孤立着一棟舊樓。上下兩層樓房不算太高,粉色的牆面上沾滿了污垢,白色粉筆字凌亂的一層又一層疊加而上,還有一兩個鞋印子。
應該是一棟普通的居民樓。
與調查所完全不同的風格卻又有着異曲同工之處。
拋開心中所想,邢舟走近舊樓,仔細打量牆面上的白色粉筆字,想從中獲得一些線索。
這些字跡一看就是有一定的年頭了,鬆散歪扭的字體勉強可以看出來寫的什麼,大多是一些小學生罵人的話,還有不多的比如誰誰誰喜歡誰誰誰,而最下角寫着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字母,auldlangsyne。
只是讓他不解的是為什麼上面絲毫沒有被雨水沖刷的痕迹,幾十年的時間,足夠被磨滅了。
auldlangsyne?這也算是有所收穫了。
“蘇格蘭語,看來應該是雙子學神寫的了,畢竟那個年代懂這些的人不多。”賀臨淵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邢舟微愣片刻,“這裏是哪兒?”他心底隱約猜測到了什麼。
“駱湫和梁如風之前居住的地方。”
邢舟瞭然點頭。
“你怎麼知道是蘇格蘭語的?那我還看着更像是英語。”宋漾一副不贊同的樣子。
“像你這種人不少見。”賀臨淵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只要看見個abc就以為是英語。”
“你...”宋漾無力反駁,畢竟他還真是實打實的一枚學渣。
邢舟凝聚注意力,自動將外界的干擾屏蔽在外,他這時注意到牆上有一處粉筆字密集區,很明顯是想遮蓋什麼。
邢舟抬手用力抹掉上面的字跡,果真,逐漸露出了最下面的一行小字,那是用尖銳的東西刻畫上去的。行楷小字,工工整整,如一筆一劃刻上去的一般。
湫兮如風。
沒頭沒尾的半句詩詞讓人琢磨不透,其實單看這句話,它是出自高唐賦中的“湫兮如風,凄兮如雨”,邢舟不太認為只是這麼簡單,否則也不會被刻意的遮蓋住。
他又反覆讀了幾遍,突然心口一滯。
湫兮如風,湫,如風,不正是駱湫和梁如風嗎?!
難怪,如果真想擦掉這幾個字,完全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徹底消除。而用粉筆在上面幾度遮蓋,應該是既怕被發現,又捨不得擦掉吧。
宋漾突然拍了一下邢舟的肩膀,“湫兮如風,這不是高唐賦中的一句話嗎?平白無故刻在這兒一句話,其中肯定是有什麼意義。”他說的很篤定。
宋漾沒有往另一方面想,這倒是讓邢舟有些意外,他以前聽別人說過,同志對同類之間就像是有wifi一樣,能感應出來,尤其對這類人以及這類事情特別敏感。
宋漾又繼續說,“我記得高唐賦講的是楚王在夢裏遇見一位自巫山而來的神女。”他將目光轉向賀臨淵,“你剛才說巫玉是出自巫山,那這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麼關聯?”
最後一句話引起了賀臨淵的興緻,“這我可不知道,巫山到底存不存在還有待商榷,畢竟這座巫山說的玄乎其玄。”
“進去看看吧。”邢舟起身,他們走進昏暗的樓道內,即使外面天光明亮,風和日麗,也絲毫不影響樓內陰氣四散,潮濕腐敗。
踩着年久失修的台階,偶爾還會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這沉悶壓抑的環境下尤為突兀。
來到二樓,賀臨淵推開一扇房間號為205的木門,只一眼便將屋內陳設收盡,簡單的一室一衛,因向陽的位置,房間內乾燥通風,且收拾的很乾凈,完全不像是十幾年沒人住的舊房子。
賀臨淵回頭看邢舟停在門口處遲遲未進,忍不住調侃了一句,“怎麼不進來?私闖民宅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邢舟也是沉得住氣,好像沒人能激起他平波無瀾的心緒,否則換任何一個人,恐怕都不知與賀臨淵打個幾回合了。
宋漾興奮沖沖的擠了進去,“我就說我肯定沒有認錯人,駱湫還活着,而且看樣子還住在這裏!”
賀臨淵略過周圍一切事物,徑直走向房屋四周唯一的一扇窗戶。足足有一人高的窗戶緊閉着,將外面灼灼烈日阻隔,只有幾束殘光見縫插針從窗框空隙中穿插進來,剛好灑落了賀臨淵一身。
這一幕就好像他是黑暗中的逆行者,迎光而上,向陽而生。
邢舟微愣,隨後聽見“吱呀”一聲,破舊的木窗被賀臨淵輕輕推開,略大的窗框掛在窗邊搖搖欲墜,不堪到讓人感覺它連細軟的和風都難以經得住。
賀臨淵倚靠窗檯,俯視樓下,自顧自的說,“梁如風從這裏跳下去后,沒過多久,這裏便人去樓空了。”
“如果只是這件一件事情,應該不至於造成這麼大的影響吧?”邢舟直覺這中間還發生了一些事情。
“對,梁如風跳樓后又接二連三的發生了不少怪事兒,這棟樓就好像被詛咒了一樣,那代人本就崇信神鬼邪說,所以...”賀臨淵聲音漸小,雙眸微微下垂,半掩思緒。
邢舟緊皺眉頭,剛想開口問他,便被宋漾的一聲驚呼打斷了。
“咦!你們看!”他不知從哪兒翻出了一沓手稿,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邢舟接過一看,幾張紙,幾千字,來來回回就兩個字。
巫山
所有線索逐漸浮出水面,越來越清晰,邢舟卻只覺得心中的謎團越來越大。這一件件往事,一條條線索,非但沒有解開迷霧,反而又添了一抹重彩。
調查所,玉棺,路童,藏着二十四具屍體的教室,駱湫梁如風,這其中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邢舟第一次有些手足無措。
他默默在心裏做了一個假設,假設路童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那自己在火車站看到的是...
他又不自覺的撫上了頸前的玉扳指,最終還是輕吐一口氣,斬斷了所有雜念。
邢舟再次看向手稿,不禁想到了鍾黎遺物中的那一沓手稿,他還記得,其中有一個故事,故事中有一段話:
它給了他無窮盡的時間,以最後的面目繼續留存於世。
邢舟終於找到了兩者之間的聯繫,輕吐一口氣,輕顫的右手不自覺去碰了一下頸前的玉扳指,他可沒忘記自己的初衷。
等他再抬眼向周圍望去時,發現賀臨淵與宋漾齊齊盯着自己,沉默不語。
氣氛突然有些尷尬又詭異,邢舟將冷靜貫徹到底,秉承着只要我假裝沒事,就會沒事的心態,持續沉默。
宋漾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性子,“你剛剛說的什麼繼續留存於世?”
邢舟沒料到原來是自己剛剛沉思時不小心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我還說了什麼?”
賀臨淵明顯一怔,他以為邢舟會說些什麼來將話圓回來,沒想到這人根本不在意。
不過,如果邢舟此時左一句右一句想盡辦法來圓場,那才不像他的作風。
“巫山是個什麼樣的山?”邢舟第一次對一個地方,或者一件事情產生興趣,不同於對聊城的態度,不是好奇,而是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吸引。
“你是說巫山呢,還是巫山?”賀臨淵別有深意的問道。
“那肯定不是眾人所知的巫山了。”宋漾說的十分篤定,“就大學剛畢業那會兒,我為了慶祝脫離苦海,就來了一場畢業旅行,而好巧不巧的目的地正是巫山。”
宋漾還有些遺憾,“那兒就是一座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山了!”
邢舟點頭應聲,“第二座巫山到底存不存在還有待商榷。”他低頭看向手中的手稿,上面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字凌亂的鋪滿眼前,眼神漸暗,“所以我們要找到它存在的痕迹。”
宋漾眼前一亮,“那就是要找到巫玉嘍?”
“嗯。”
“還記得玉棺嗎?”賀臨淵突然問道,“玉棺是在老學校的地下室發現,既然我們能找到,更何況在那讀了三年書的駱湫和梁如風呢?”
邢舟立刻會意到了他的猜想。
宋漾也恍然大悟,“對,說不定巫玉指的就是我們之前看到的玉棺!”
“不是沒有可能。”邢舟錯開目光,無意間掃到了矮桌上的相框,黑漆木框儘管被擦的一塵不染,也避免不了它的陳舊,失了原有的光澤。
暗黃的照片與報紙上的一樣,看到這裏,邢舟心裏突然湧上一股酸脹感,他深吸了口氣,壓制下莫名的情緒。
“也許我們可以在這裏等到他。”
“等誰?”宋漾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他會想跟我們正面相撞嗎?”
“會的,他如果真不想見到我們,也就沒必要到老學校跟我們打招呼了。”賀臨淵悠悠說著。
邢舟收回目光,垂眸不作聲,心中暗嘆賀臨淵這個人真的很會洞察人心。
“那是打招呼?我看是下馬威還差不多!”作為此事唯一的受害者,宋漾再一次發泄了內心的不滿與仇憤。
“看來你們對我很感興趣呢!”
門外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冷冷的音色參了幾分笑意。那人踩着閑庭信步悠悠走近。
看着眼前人與報紙上的有六七分相似,又與宋漾拿出的照片一般無二的面相,邢舟即使做足了心裏建設,此刻還是不由得怔了一下。
沒了那層遙不可及的距離相隔,此時面對面的相處,感覺很奇妙。比起照片,現實中的他身上除了獨屬於自己的肆意放縱,眼底也多了一絲本沒有的淡漠。
從那一絲淡漠孤寂中,邢舟恍惚看見了梁如風。
滿目疏離,他好像排斥的不是眼前人,更像是在與整個世界保持距離。
“駱湫?”賀臨淵上前一步,試探的喚了一聲。
“沒想到後世還有人記得我名字。”駱湫似是感慨,卻又給人一種非出自內心。
他此時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意氣風發的青年,而讓邢舟一開始就忽略了他可是四十年代的那代人,真正說來,他現在少說也是八十左右的年邁老人了。
被眼前這個看似“年輕”的人壓了一輩兒,賀臨淵也只是禮貌的一笑而過。
“記得我的人不多了。”駱湫坐在了靠窗戶邊的椅子上,大有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
“我能看出來你們與他們不同。”
“他們是誰?”宋漾立刻反問。
駱湫沒理會他,只自顧自的繼續說,“可是那又如何,我依舊什麼都不能說,那個東西...太可怕了。”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足以勝過千言萬語,“...不該碰的。”
“那你還記得梁如風嗎?”邢舟知道他既然什麼都不說,那自己只能從側面推敲,一點點的儘可能套出自己想要的線索。“他精神失常的原因是什麼?跳樓真的是在他發瘋情況下嗎?”
“梁如風?”駱湫似是陷入了沉思,“太久了...我好像不記得他是誰了,即便每天都看着他的照片,我也時常會想不起來他長什麼樣。”
他好像不太能接受自己忘了,既懊惱又無可奈何。
“在梁如風出事的一年前,很平常的某一天,你特地不遠千里趕到他面前,只是滿心歡喜的告訴他“湫兮如風是早已註定”,對嗎?”
賀臨淵說到這裏時停頓了一下,“那我想問你,你為什麼會去查閱高唐賦?”
駱湫聽后一怔,“你怎麼知道這些的?”隨後又搖頭,“不可能,不可能...這件事情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
“不好意思,我就是第三個人。”
“...呵呵...”駱湫乾笑了兩聲,他彷彿一下子老了許多。或許可以說是賀臨淵的一段話,揭露了那段不被人知曉的感情,擊垮了他最後一層保護殼。
“一切皆因我而起。”駱湫緩緩站了起來,看向矮桌上的照片,“看見那兒了嗎?”
邢舟他們順着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張照片上,梁如風還是面無表情的看着前方,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駱湫還是那個肆意張揚的少年。
“照片怎麼了?”邢舟在轉頭的一瞬間愣住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駱湫此時正背對着他們,雙腳踩着窗戶邊緣,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便跳了下去,沒有一絲猶豫。
邢舟忍着心底逐漸上升的恐慌,快步跑到窗邊,俯首望去。
一片空曠無際的廢墟中,駱湫如一個斷了線的木偶,被人隨意的丟棄在血泊中。
“下去看看。”賀臨淵拍了拍處於恍惚狀態的邢舟,兩人迅速往樓下跑去。
等他們到樓下時,宋漾剛從地上站起來,只是搖了搖頭,“沒氣兒了。”
邢舟瞭然,腦中緊繃的那根弦翁的發出一聲刺耳的爭鳴,頭上的那把刀終究是落下了。
一個早已不該存在的人離開的最好辦法就是悄悄的。
邢舟他們將駱湫安葬在此地廢墟之下,他在此之前做了一個就連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舉動,將那張照片隨着駱湫一起埋入黃土,徹底泯去了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他們與賀臨淵在此處分別,本就是兩條為了一個點而相交的線,分道揚鑣也不過早晚的事兒。
收拾起行李及滿心的疑慮,邢舟再次來到火車站,距離檢票還剩十多分鐘時,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問來為自己送行的宋漾。
“當時在調查所時,你為什麼推了我一把?”
話音剛落,隨之而應的是一陣來電鈴聲,宋漾指了指手機,便起身走到了一旁。
抬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邢舟垂眸掩下了逐漸暗沉的神色。
等宋漾打完電話后,“舟老師,你剛才問我什麼來着?”
開往北京西站的d728列車開始檢票,請各位乘客...
“沒什麼。”邢舟恢復以往的神情,“走了,再見。”
“嗯,再見。”
在邢舟進入檢票口的一瞬,宋漾緩緩的吐氣,“最好別再見。”
微弱的聲音被擲入茫茫人海中,無跡可尋。
找到自己的座位后,邢舟坐下來先讓自己放空了一分鐘,又沉思了片刻,最後他才從背包里拿出了一沓手稿。
火車在這時一陣晃悠,開始慢慢向前行駛,邢舟身體隨着晃動猛的前傾。恍惚間,他看到了窗外有一抹綠色,隨着火車的移動,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即使心底隱約有了猜測,邢舟也沒再回頭去看。
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手稿上,是鍾黎的“遺物”。
一張張數不清的手稿早已被邢舟按上面時間排序好,並裝訂成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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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朝時期,一自稱從巫山而來的術士流於街頭,姜女路過此地,隨手賞其一支金釵。十載許,巫山術士再遇姜女,為感念當年之恩,於將“它”贈予對方。后“它”不知所蹤。
1999年9月21日,在a市b校發現“它”的痕迹,並在此處建立基地,名為‘nolf調查所’...發現一名幸運者,名駱湫,得此物,受其惠,將永遠停在生命的盡頭,即為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