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在人間
得此物?
邢舟又細讀了一遍,若有所思,最後他們未在駱湫身上發現任何異常或者可疑的東西,所以說是有人捷足先登,搶先他們一步?當然也有可能是這兩種不存在任何聯繫。
邢舟接着又翻了一頁,b市再現其蹤,三大家族俱力相爭,平靜已久的場面再度掀起一番熱浪……
邢舟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這次的終點站是北京,一個聚集了八方異人的大城市。
他之所以選擇這個城市作為目的地,是因為在駱湫的出租房中無意發現了被撕毀的半張飛機票,機票被撕的很巧妙,只留下了唯一一個有用的信息,就是北京。
也許是駱湫口中的“他們”不慎遺落下來的,當然,他更偏向是有人在故意引導他。
邢舟開了瓶可樂,雙眼緊盯着從瓶口一涌而出的泡沫入了神,任憑細密的泡沫漫在指尖,最後消散,只留絲絲濕意沒入指縫。
至於到了目的地後下一步的計劃,他相信早已有人替他安排好了,而自己只需順着對方走。
五個小時的路程說長不長,火車很快就進了站,等車廂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時,邢舟才起身往外走。
“小兄弟?還真是你啊?”
剛一出車廂,邢舟就聽到一耳熟的聲音,回頭看去,盯着看了幾眼才猛然想起來,對方正是他剛到聊城時遇到的那位好心人。
邢舟本不是熱情開朗的人,有時走在大街上看到相識的人都還會裝作沒看見,避免接下來讓人心力交瘁的寒暄。
只是對方曾經對他施以援手,而且印象極好,邢舟難得熱絡的回道,“好巧。”卻以不知如何稱呼對方而尷尬收尾。
那人很懂眼色,“顧瀟,你要是不介意,叫我顧哥也行。”
邢舟點頭,“您這是要去北京哪兒?”禮貌性的問了一句。
“梨園,這個時節正是梨花開的時候,錯過這幾天就得等明年了。”顧瀟說。
“也是,梨花花期也就這麼幾天不過我看大部分人都只顧着賞桃花、櫻花,反倒很少有人會特意去看梨花。”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一起往出站口走去。
“畢竟不年輕了,對那些粉粉艷艷,光彩奪目的花也沒什麼興緻,只想閑下來看看歲月靜好,平淡樸素的事物。”
如果說邢舟的沉着冷靜是性格使然,那顧瀟則是經歷漫漫歲月後沉澱下來的。
顧瀟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轉而又換成了四個手指,“再過一年就四十了。”
邢舟一怔,着實驚了一下,“您看起來還真不像。”這句話也絕非只是說的客套話。
顧瀟看起來最多也就快三十齣頭的樣子,外貌上雖不是那種讓人驚艷,迎合大眾的審美,卻也不是路人之資,更非平庸之輩。
顧瀟一轉話頭,“要不要去看看?說不準還能碰上杜月笙開腔呢。”隨後又訕笑兩聲。
“杜月笙?”邢舟一臉疑惑。
“可不是你想的那個杜月笙,是戲劇演員杜月笙,真名叫周笙。年輕人可能很少知道,他與你一般大,在京劇地界中的名聲是響噹噹的,四歲拜師,八歲登台開腔,天賦極高,老天又賜了一副不俗相貌。
只是在這個年代,戲曲終歸是沒落了,再優秀也難發光。不過,守着一畝三分地也不錯。”
看得出來,顧瀟是既為此惋惜,也為此慶幸。
邢舟點頭應和,“可不是,現在年輕人都這樣。”這麼一說,他好像還真在手機上看到過這個名字,至於長什麼樣,他還真是沒印象了。
“是啊,也就每年梨花開得最盛時,他才可能登台唱一兩段。”
“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邢舟也露出了幾分興緻。
出了站,他們又走了片刻,這個季節剛剛回暖,不冷不熱,溫和小風徐徐撲面而來,正是踏青的好時候。
最後他們停在了一家叫知味居的飯店門口,“你頭次來,我做東。”
邢舟剛想拒絕,顧瀟就擺手打斷了他,並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當時只是舉手之勞,現在也是朋友之間的一頓飯。”
話都這樣說了,邢舟也不好再推拒,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知味居。
門面上高高懸挂着的牌匾,以黑漆木板為底,燙金行體字如行雲流水般勾勒出“知味居”三個字,映日入目,皆是流光四溢。
飯店裏的人不算多,稀稀疏疏的坐落各處,竟也沒多少空位。
走到前台,服務員很熱情的招待,“顧總...”
“老樣子。”顧瀟輕車熟路的徑直往樓上走去,一個身穿旗裝作扮的服務員緊跟其後,雖腳踩十多厘米的鞋子,依舊走的快而穩,一舉一動都堪稱優雅的典範。
“杜老闆今天在店裏。”臨走時,服務員低聲提醒道。
顧瀟應了一聲表示知道,後繼續招呼邢舟,“知味居是這一片兒最好的飯店,來梨園那必須來這裏吃一頓才算不負此行。我也算是這裏的常客了,每年少不了來這裏。”
話音剛落,門口處又響起一道聲音,“說客那就見外了。”
邢舟轉眼望去,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男子懶散的倚在門邊,同樣正在打量着他,面上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精緻的面容如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神色張揚使偏顯秀氣的容貌少了一絲女氣。
他緩緩開口,“你朋友?”
音色如泠泠泉水具有穿透人心的魔力,又夾雜着一股濃濃的京腔,賦予了別樣的韻味,短短一句話猶在耳邊,婉轉不絕。
“阿笙。”顧瀟輕喚,同時向他介紹了邢舟,“這是邢舟,剛認識的朋友。”
被喚阿笙的年輕人收回了打量的目光,隨意的理了理額前的碎發,“周笙。”
“顧老闆還真是廣結好友。”不咸不淡的一句話也不知他是在對顧瀟說,還是後者。
邢舟禮貌的點了點頭,“你好。”
秦笙擺擺手,“和顧總一樣,叫我阿笙就行。”他坐到靠窗的位置,隨意擺弄着手中的手機,一身修剪得體的白色西裝與周圍環境相襯,竟有幾分民國小少爺的感覺。渾身透着藏不住的驕傲與張揚,格外耀眼。
隨後邢舟與顧瀟紛紛落座,等上菜的間隙,幾人又隨意聊了一些,邢舟心裏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理解,他以為像對面這個看起來...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年輕人與戲曲京劇完全搭不上邊兒的,可是事實是他就是顧瀟之前說的那位四歲拜師,八歲登台開腔,在京劇地界名聲響當的杜月笙。
片刻后,周笙就要起身離開,臨走時又說道,“三天後,來觀月劇院捧個場吧。”
顧瀟笑着低應一聲,“好。”
邢舟雖然話少,也不會主動找話題,但是以顧瀟混跡商業職場多年的相處之道,倒也沒有讓兩人之間冷場,既不會尷尬兩廂無言,也不會太過熱絡而顯得不自在。
最後顧瀟約三天後到觀月劇院再敘時,邢舟本想拒絕,轉念一想反正自己現在毫無頭緒,不如去看看也無沒什麼。
他堅信遇到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一定的前因後果,而自己順着往前走就一定沒錯。
三天內,他也找了暫住地,並熟悉了周圍的環境,確保出門幾天後還能順利回到住所,不至於迷路。
在這期間,他也獨自去了一趟觀月劇院,那是在一條名叫雲水巷的盡頭。兩車寬的街道,兩旁皆是各色各樣的商鋪,極其復原的中式建築物讓邢舟恍若穿越了一般。
從街道的入口走到另一頭,足足有千丈遠,所以這裏有不少人都叫它‘六里巷’。
一條直直的路面沒有什麼分支,就算有,也就是幾步就到頭的死胡同。
三日後的這天,六里巷格外的熱鬧,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也不為過。
從高處看去,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進進出出,讓人不禁錯覺,好像是這條街巷活了般,再向前緩緩行進。
邢舟緊皺眉頭,跟隨人流大軍往前直行,恍惚間,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只是瞬間就被人群堙沒,不見其蹤。
邢舟沒去多想,繼續往前走。
觀月劇院比一般的劇院要大很多,在裝修風格方面與知味居有着異曲同工之處,從裏到外都透着着古色古香,還有...嗯,貴。
雖然之前他已經來過一次,要說進去的話,還是第一次。只是進去之前,他才想起來應該還需要門票,不禁站在原地有些舉步無措。
“邢舟?”顧瀟隨後趕到,略帶歉意道,“你看我,明明是我約的你,最後還是自己遲到了。”
“我也剛到。”
顧瀟拿出兩張門票遞給了檢票員,兩人入場后,一旁的工作人員立馬走過來要帶他們到樓上包間,顧瀟一擺手,笑着晃了晃手中兩張門票的存根,“我這次可是買了票進來的。”
走到了相應的位置上坐下,座位距離戲台還是很近的,“包間再好,哪兒有這位置看得清。”顧瀟半開玩笑的說。
邢舟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對戲曲一類的沒什麼了解,更別談興趣了。
顧瀟是真的聽進去了,偶爾還能跟着唱一兩句。
邢舟百無聊賴的打量着四周,目光停在了戲台前的左下角。
賀臨淵?
邢舟有些意外在這裏看見他,但他也沒有過多驚訝,怎麼說呢,應該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吧。
賀臨淵好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一般,突然轉過頭,邢舟也沒躲閃,依舊直直的盯着他,算是無聲的打了個招呼。
賀臨淵一怔,而後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
之後,邢舟便留出了一根神經隨時觀察他這邊的異動。
時間過得還不算太慢,台上一曲終了又一曲,邢舟恍恍惚惚的竟也聽進了幾段,唱的都是一些愛恨情仇,惹人牙酸的老故事。
一曲唱罷,紅色幔布落下,鼓聲再次響起,帷幕再次拉開,台下突然躁動起來,周圍人皆是興緻盎然。
“春秋亭外...”
邢舟目光瞬間被台上吸引過去,綉着金鳳祥雲的紅色帷裳被撩起,台上的人身着紅色華美戲服,靜坐其中。無論眉眼神態還是一舉一動,都沒有半點當初在知味居看到的周笙的身影,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這的確就是那個觀月劇院老闆,杜月笙。
一顰一笑巧嫣然,一靜一動撥心弦。
邢舟自認為沒什麼藝術細胞,此時也不由得想起了這麼一句文縐縐的話來。
顧瀟在一旁低聲道,“鎖麟囊中的名段兒。”
邢舟點頭,繼續看向台上。
“...分我一支珊瑚寶,安她半世鳳凰巢...”
……
接近尾聲,邢舟也慢慢收回了心思。
戲中梗概是一位富家女薛湘靈出嫁當日恰逢大雨,中途避雨時又遇同樣出嫁的寒家女趙守貞,隨後將出嫁攜帶的鎖麟囊送給了趙守貞,救濟了貧困的可憐人。
戲已終了,人也散了,不少人臨走時還意猶未盡的與身旁人談論着戲中耐人尋味的橋段。
邢舟再抬眼看去時,賀臨淵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他想起身去找,卻見顧瀟完全沒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只好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等場內人都已散去后,周笙才從後台出來,褪去繁重的戲服與頭面,換了一件簡單的絲質白襯衫,身前幾顆扣子被隨意的勾着,脖頸下的鎖骨若隱若現,將欲這個字體現的淋漓盡致。
邢舟不言,只是挑眉瞥了一眼身邊人。
周笙邁着悠閑的步子走來,直接跨過去坐到了他們面前的矮桌上。
顧瀟對上他的目光,滿含笑意的說:“怎麼突然想起唱這齣戲了?”
周笙微微向前俯首,長腿一邁,搭上了顧瀟旁邊的扶手上,“今兒個高興。”
顧瀟拍下了他不安分的腳,“好好坐。”
周笙聽着他的話頗為不滿的怒瞪回去。
如此不尷不尬的氣氛持續了近一分鐘,邢舟輕咳一聲,“兩位關係…挺好的。”少不了為緩解尷尬而發出僵硬的乾笑聲。
周笙終於收回了目光,“那是你看事情太片面了。”
“也許吧。”邢舟平淡的回了一句,對於他的話不置可否。
場面再次安靜下來,好在不久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邢舟拿起手機晃了晃,“不打擾了。”便起身往外走。
“好,有時間再見。”顧瀟點頭。
邢舟走到門口時,正好迎面進來一個人,那人身穿黑色機車服,頭盔被他夾在胳膊肘間,看起來有些慌忙。白凈的臉上冒着一層薄漢,一頭棕灰色的髮絲肆意飛揚,各有各的想法。被刻意修飾過的劍眉緊蹙着,透着囂張不耐的眼神毫不遮掩的上下打量着邢舟,一滴汗珠從額角一路劃過眉峰的截斷處,最後堙沒在嘴角。
那人舌尖抵在腮幫子,只冷笑一聲。
典型的叛逆少年,邢舟以前沒少與這種人打交道。
邢舟錯開兩步,越過他往外走去,看着手機顯示屏上的一串陌生號碼,沒再猶豫就接了起來。
“我算不算是救你於水火之中?”電話那頭緊接着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半是挪喻。
“賀臨淵?”邢舟一頓,話音微不可察的揚起一道弧,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是不是很驚訝?”賀臨淵壓低了聲音,卻遮不住話里話外的淡淡笑意。
“沒有。”邢舟神色恢復如常,稍微猶豫一下,“再次遇到,我很驚喜。”
許是在四周都空落落的異地難得遇到一個認識的人,邢舟的心情如一汪死水,此時被一不知名過客投入一顆石子后盪起了陣陣漣漪。
“我也是。”電話在前幾秒就斷了,這句話是從口中直接傳到了耳中,真真切切的就在耳邊。
不等邢舟回頭,就感覺右肩一沉,一個沒什麼溫度又纖細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頭。隨後,賀臨淵兩步跨過,逆着斜陽站在他面前。
過於近的距離讓臉頰上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平靜無波的面容一如之前,邢舟卻從他的眼角察覺出了一絲笑意。
“舟老師,很有閑情雅緻啊~”賀臨淵瞥向劇院門口的牌子。
“還好,陪朋友一起的。”邢舟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兩步。
“巧了。”賀臨淵說:“我也是。”
春天赴約而至,駐足他們腳下,偶爾吹來的幾縷和風,也吹不散夕陽留在人間依依不捨的溫柔,六里巷裏依舊人來人往,看不見急匆匆的車輛,只餘人煙的喧囂。此處如一方凈土,洗滌着世間的心浮氣躁。
兩人都不着急分別,踱步往街的另一頭走去。
“你一直都是這樣?”賀臨淵突然問他。
“哪樣?”邢舟只順着他的話反問。
“拒人於千里之外。”
邢舟腳步一頓,“看人吧。”
賀臨淵佯裝失落的連連嘆氣,話鋒一轉,“那你要不要與我一起吃頓飯,來拉近我們的距離?”
“那就...走吧。”邢舟輕挑眉梢,微微一笑,便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