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在人間5
空蕩的房間突然響起“吱呀”一道刺耳的聲音,邢舟條件反射的將手稿合上,轉頭往聲源的方向看過去。
一隻黑灰雜色的緬因貓站在窗戶外,爪子扒着窗框,敏銳的眼睛藏着幽深的藍光,不知道為什麼,邢舟突然想到了賀臨淵。
如果賀臨淵收起那層虛偽的外殼,應該也會同眼前這隻貓一樣討人喜歡吧,畢竟他長相還是很好的。
邢舟怕把貓嚇走,刻意放慢了腳步,緩緩往窗戶那邊挪過去,小貓直直的盯着他走來,卻也沒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邢舟竟從它眼裏看出了一絲期待。
邢舟小心翼翼的拉開窗戶,小貓任由他抱進懷裏,甚至還往裏蹭了蹭。這也多虧他租的房子是老區,很多都沒有按防盜網。
小貓崽不大,看起來還不到兩個月,抱在手上也特別輕,邢舟不由得放慢了呼吸,溫熱手掌僵硬的一下一下來回撫摸貓,柔順的毛髮手感極好,越摸越上癮,他算是明白了擼貓的意義。
也不知道是野貓還是誰家養的寵物,邢舟心裏想着,突然瞥見貓脖子下面閃着一抹銀光,他伸手摸上去,是一塊兒一指節長的鐵質牌子,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撿到請負責
這算是被遺棄了?邢舟心裏有些沉悶,把牌子摘了下來丟在窗外,他抱着小貓崽走到了浴室,打算給它洗個澡,又去廚房熬了點小米粥,看着它吃了點才算放下心來。
邢舟看着時間已經到了半夜,便拿了件厚外套在沙發湊合著。
今年的夏天不算太熱,到了晚間倒有些微涼了,邢舟意識模糊的伸手拽了一下身上的外套,指尖觸到一片綿軟的東西,他本就警覺性很高,對外界變化很敏感,這下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他抬起疲乏的眼皮,藉著窗外的月光看清了身上的東西,是一條厚實毛毯。
他記得屋子裏就一條毛毯,還是在床上放着,按理說現在應該蓋在賀臨淵身上才對。
邢舟起身,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一路摸索到卧室門口,仔細一看,門並沒有關嚴,留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
出去了?
邢舟輕輕推開門,卧室本不大,在門開時,手機上的光亮就已經把室內的陳設凸顯出了輪廓,不出所料,床上已經空了。
邢舟退出房間,繼續回到了沙發上躺着,一邊漫無目的的思索着。
隨着牆上鐘錶的滴答聲,邢舟剛進入淺眠狀態,就被門口的“咔噠”一聲驚醒,黑暗中,邢舟猛的睜開眼,聽着門被合上的聲音,旋即又閉上眼。
一陣腳步聲過去后,緊接着卧室的門又被合上了。
再次醒來,邢舟是被嗆醒的,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就先打了個噴嚏。
邢舟看着在廚房忙碌的賀臨淵,又看了看牆上的鐘錶,早上六點半。
他捂着口鼻來到廚房,看見了桌子上已經擺了兩盤菜,看樣子還不錯,就是這最後一盤菜威力太大。
“醒了?馬上就好,你先把這些端出去吧。”
“你是在炒胡椒粉嗎?”邢舟皺眉,等他把飯菜端出去后,賀臨淵也將最後一盤菜和兩碗粥端了出來。
看着還算豐盛的早餐,邢舟臉色卻是一黑再黑。
鹿茸粥,鹿茸燉雞肉,鮑汁燒海參,還有最後一盤炒辣椒...
賀臨淵得意,“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
“不想。”邢舟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嘖!”賀臨淵頗為可惜的搖了搖頭,“我這可是特地為你準備的啊,這麼不領情有點說不過去吧?”
礙於各方面原因,邢舟最後只喝了一碗鹿茸粥,才想起來昨天晚上抱進房間一隻小貓崽。
喵...喵...
他好像隱約聽到了貓的叫聲,只是聲音很小,也悶悶的,不仔細聽都聽不到。
“你看見一隻貓了嗎?”
賀臨淵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的陰沉了下來,聲音也淡淡的,好像有些悶悶不樂,“看見了,不過被我關在洗手間了。”
“為什麼?”邢舟邊往洗手間方向走。
賀臨淵跟在身後,“太丑了。”
“你!”邢舟瞪了他一眼,抱起貓放在客廳,又轉身去廚房,打算再熬點兒小米粥。
“這貓那兒來的?這麼奇醜無比的貓也能讓你遇到。”
不知道如果賀臨淵知道了他第一次看見這個貓就想起了他,會怎麼想。邢舟心想。
“你,我都能遇到,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賀臨淵距離小貓崽兩米遠,怎麼也不肯再近一步,而小貓崽看着好像也不太喜歡他。
邢舟覺得,或許是同類相斥吧。
“它有名字嗎?”賀臨淵突然來了興趣,看向他。
“沒有。”邢舟直覺他接下來沒什麼好話。
“叫黑球吧,符合它的外表,聽起來就臟不溜球兒的。”
其實小貓崽也不是很醜,就是看着不太可愛,一身黝黑髮亮的細毛特別柔順,敏銳的眼球深的可怕,瞳孔又因為泛着一圈淡淡的藍光而顯得高冷又乖戾。四隻爪子蹭了點兒白,邢舟記着有不少地方的說法,說這樣的貓狗不吉利。
“雪球。”
“嗯?”賀臨淵而後才反應過來,這是給它起的名字,“你這不是損貓嗎?”
邢舟沒理會他,轉頭對着貓叫了一聲,“雪球。”
那貓就像真的通了靈性一樣,應聲回了一聲喵。
雖然同處一屋檐下,兩人卻是各忙各的,互不干擾。
第二天之後,賀臨淵也主動讓出卧室,搬到了客廳的沙發上,對於這點,邢舟還是很不可思議的。
邢舟關掉手機,結束了與程井的對話,他起身到客廳想接杯水,剛打開卧室的門,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賀臨淵。
一身休閑寬鬆的居家服讓他穿的格外不正經,鼻樑上架着金框眼鏡,垂頭十分認真的盯着腿上的筆記本電腦,白凈細長的十指飛快的敲打着鍵盤。
似是察覺到了邢舟的目光,賀臨淵抬頭朝他看過來,“怎麼了?”
邢舟沒有立刻回答,先是接了杯水,等嗓子不再乾澀,才開口,“今天下午我們去見個人。”
“誰?”
“周娣,我母親的好友,應該知道不少她當年在北京的行動軌跡。”
“你聯繫上她了?”賀臨淵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看起來興緻不高,抬手輕揉額角。
“嗯,而且她對我母親的死好像不是很意外。”邢舟想起來兩人的對話內容。
“小黎跳樓了?”
“嗯。”
“她最後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或者出現什麼反常行為?”
邢舟聽着電話那頭對方緊促的呼吸聲,略微斟酌了一下,“我母親說讓我來找你,反常行為大概就總是說一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吧。”
“好,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見一面吧。”
思緒回籠,邢舟看向賀臨淵,“你眼睛近視?”
“啊?這你就不懂了...”賀臨淵刻意抬手扶了扶眼鏡,“裝/逼神器。”
邢舟嗤笑,“你需要那玩意兒?”
“先不說這個了,周笙剛剛和我聯繫了,過兩天,是周家老爺子的九十歲大壽,到時候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去參加這次的聚會,要不要去看看熱鬧?”
當然,這裏的周家指的就是周家總部了。
邢舟垂眸輕笑,“去。”
“行!”賀臨淵放下電腦,起身活動了一下四肢,“那我去做午飯,吃完就去見你說的那位好友。”
想起他做的飯,邢舟就一陣頭疼,“這麼積極做飯,你怎麼沒有一點兒富二代的自覺?”
“我可是帥氣多金的居家好男人。”賀臨淵洋洋自得的哼了一聲,步履輕快的往廚房走去。
邢舟無奈打開手機猶豫着要不要點外賣。
吃過午飯,他們沒有休息多久就起身出門了。到了樓下,賀臨淵快步走到邢舟前面,直奔停在路邊上的一輛汽車,可以看出來,車是好車。
“怎麼樣?以後出行就方便多了。”賀臨淵打開車門上車。
“你的?什麼時候回賀家了?”邢舟自覺坐在了副駕駛。
“沒回,太麻煩,我直接聯繫附近最近的車店,讓他們選一輛最好的車,辦理好手續送過去的。”賀臨淵轉動方向盤,又不動聲色的炫耀了一波。
車子剛啟動,還沒開出一米,就迎面走過來一人。她駐足在車前不走,手上拿着一把一米長的黑傘,乾淨利落的白襯衫搭着一條黑色連衣百褶裙,裙擺直到小腿處,優雅不失純真,黑色貝雷帽帽檐正好擋下了刺眼的陽光,一副金框眼鏡恰到好處的為整體裝扮增添了一抹亮色。
賀臨淵嘆了口氣,無奈道,“這孩子...大熱天兒的一身黑,倒也不怕吸熱。”
邢舟看了看旁邊這個穿着黑色休閑長袖及褲子的人,什麼話也沒說。
等程苒上了車后,賀臨淵一邊開車一邊悠悠嘀咕,“我說大小姐,你來之前怎麼不說一聲?”
“我這不是怕你們不帶我嘛!而且我真是服了你們,兩個大男人窩在房裏四五天都不出趟門,幹什麼呢?嗯?”程苒忿忿不平,越說越委屈,“害我在路邊蹲了這麼久,一個人影都沒有!”
“你這惡人先告狀也不是這麼個告法兒啊。”
兩人一路互懟,直把旁邊邢舟吵的耳朵嗡嗡響。
“閉嘴!”
車上安靜了一兩秒,賀臨淵訕笑,對程苒說,“他就那樣兒。”
到了與周娣約好的地方,三個人跟着服務員的指示進包間,昏暗的燈光下,整個房間都靜的可怕,正中間上的沙發上坐着一個女人,黑色的帽子遮住了小半張臉。
那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輕聲招呼,“來了,坐吧。”
邢舟點頭,“周姨。”三個人跟着坐了下來。
“你母親的事情...算了。”周娣從身邊的包里拿出了一個紙質密封袋子,推到了邢舟面前,“這是小黎離開北京前留給我的,她說不到萬不得已,這些東西必須藏住了。”
邢舟接過袋子,“這裏面是什麼?”
“放心,我沒有打開過,我只知道她來北京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周娣嘆了口氣。
“我母親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什麼時候從北京離開的?”
周娣有些猶豫,“這個...她好像是八年前來的,在北京暫住了三年。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邢舟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覺得我母親的死有些蹊蹺。”他目光緊緊盯着周娣。
“她不是精神出了問題嗎?那她的異常行為自然不能用正常的思維去看待了。”周娣起身理了理帽子,一雙細長銳利的眼眸一閃而過,“好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不等邢舟回應,她就邁着步子走出了包間。
“神神秘秘的,怎麼看都不像好人。”程苒在一旁嘀咕着。
邢舟沒接茬兒,拆開了周娣剛剛遞過來的紙質密封袋,將裏面的東西一一拿出來。
賀臨淵向前湊過去,“錄音筆,照片,一張體檢報告,有點意思。”
照片上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扒着鐵護欄往外看,邢舟指尖一頓,陷入了沉思,隨之而來的是急促不受控的心跳聲,像是要隔着一層皮肉逃出來般,劇烈而難以自持。
“照片上的人你認識?”賀臨淵從他手中抽出照片,雙眼輕輕眯起,“好像...”
“照片上是我在孤兒院的時候。”邢舟說完這句話后,深吸了口氣,彷彿是終於跨出了難以逾越的一步。
“你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不該啊,我怎麼一點兒都沒查到?”賀臨淵搖搖頭,難以置信,或者說是疑惑。
邢舟不意外他會在背後調查自己,就像自己也會去調查他。
意外的是賀臨淵居然沒有查到這些,他不可能去調查自己,所以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過去什麼時候被人抹掉了。
“這個體檢報告是什麼?”程苒拿起了一旁的a4紙,打斷了邢舟的思緒。
不像是一般的體檢報告,上面第一行寫着編號:01;性別:女;下面緊接着是各項指標正常;初始相似度:100%;思維契合度:0%;失敗。
上面用紅色記號筆打了個叉。
“極有可能是你母親的。”賀臨淵神色一沉,轉移了話題。“聽過藍天孤兒院嗎?也許在那裏可以找到答案。”
藍天孤兒院,邢舟猛的抬頭看向賀臨淵,他曾經待過的地方,直覺告訴他,這兩個是一個地方,絕對不是重名,更不是巧合。
“為什麼這麼說?”
賀臨淵打開手機手電筒放在體檢報告單一片空白處的下方,淡黃的微光透過慘白的紙張映射出一片模糊的明亮,還有藏在紙張里的印章,清晰可見的五個字——藍天孤兒院。
“我之前也見過類似這樣的體檢報告單。”賀臨淵緩緩吐氣,沒有再接着往下說。
“你們不是人!你們是魔鬼!是怪物!比惡魔還要可怕!”一聲歇斯底里的喊叫聲伴隨着滋滋的電流聲穿透耳膜。
程苒拿著錄音筆一時不知所措,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了,“我...我也不知道裏面錄的是什麼,抱歉。”
沙啞尖利的聲音還在繼續,“啊...你們這是在違背天理,喪棄人倫!”
這時又響起了一道男人的聲音,“我們只是在追求自己想要的,別說的那麼誇張。”聲音很平靜,隱隱透着一股自傲不屑的情緒。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話語,很難讓人聯想到是一段對話。
邢舟沉思之餘,目光瞥見了一雙微微發抖的手,“賀臨淵?”
“嗯?”賀臨淵瞬間恢如常,“怎麼了?”
“這聲音是我母親的,不會有錯。”邢舟篤定的說,那幾聲喊叫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鍾黎在最後一個月時常會大喊大叫,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每一個音節他都記得。
“猜到了。”
回去的路上,賀臨淵找了個車少的路邊停了下,又指示着程苒下車。
“幹嘛?”程苒不明所以,卻也很聽話的下了車。
賀臨淵瞅準時機,馬上把車門鎖住,“我已經幫你叫了車,乖乖在路邊等着。”便開車揚長而去。
邢舟只能通過後視鏡看見程苒在後面手舞足蹈以示不滿。
“你...”邢舟話剛開口,就被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瞥了一眼放在旁邊的手機,上面的來電備註——小尾巴。不用猜就知道是誰的。
“賀池你個王八蛋,我艹你大爺!你完了!你完了!你徹底完了!”
傍晚的七點,夜色剛好,灰白暗沉的天空迎來剛剛升起的月亮,微涼的月白將白日裏的乾燥浮沉取而代之。
京城最繁華的大道的盡頭有一家酒店,門前停了數量不普通的豪車,一一被酒店的門童開到了地下車庫,緊接着又開來了幾輛車,陸陸續續的,少說也有近百輛了。
秦笙坐在一個及隱蔽又可以看見大廳門口的位置,看着像是在等誰。他的旁邊坐着一個與他同齡的年輕人,惹眼的是那人眉間藏着化不開的戾氣。如果此刻邢舟在這裏,一眼就能認出,正是那天他在秦家園碰見的那個機車少年。
“我說小叔,周家那位我們見了,也算問候了,還留在這兒做什麼?”機車少年不耐煩的雙臂交叉,隨時要暴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