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 138 章
「……陛下,」葉斯廷說,他那雙漂亮的寶石綠瞳仁,正在眼眶裏極輕微地顫動着,「您是否要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尼祿平靜地交搭指尖,「你對這份工作不滿意?」
時間是那場秘密談話的三天以後。
轟動整個帝國的假冒皇室成員事件,最終在一紙詔令中落下帷幕。
皇帝向全帝國公示了叛首魯鉑特培養皇室女干細的險惡計劃,並將膽大妄為的冒充者,交由高等騎士法庭審理,最後由狼騎秘密執行死刑。
但只有寥寥數人知道,詔令中已被處以死刑的冒充者,此刻正站在尼祿的書房裏。
葉斯廷已脫下了病號服,並被禮官強行打理過一番,套上剪裁優雅的白金色宮廷禮裝。
此時他的一頭白髮被往後梳去,因在東境時沒有打理而微長的發尾,被禮官用一根綠色的緞帶束起,自然垂落在背後,並露出毫不遜色於卡厄西斯家族的完美五官。
他的膚色依舊有種病理性的蒼白,皮下隱現薄薄的青色血管,但這一點卻並未讓他像個面色灰沉的病人,反而更像某種精雕細琢的象牙白雕塑。
鼻樑下方的唇線薄而精緻,但比二皇子本人要柔軟許多,唇角總是無時無刻勾着狡黠弧度,不過在尼祿面前時,這個多年養成的習慣性笑容,明顯正在被他本人努力壓制。
而這張臉上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雙瑩透濃綠的狹長雙眸。
眼珠色澤極其濃郁,宛如兩滴綠寶石浸入目中。在臨窗的陽光下,甚至像是有一層深淺不一的釉質,越往深處越濃。
卡厄西斯家族遺傳的眼睛多以藍綠為主,濃郁的眸色是家族成員的共同特徵,但難以想像一個並沒有卡厄西斯血統的人,竟也會擁有同家族特徵近似的眼珠。
尼祿坐在書桌后看着他,猶如透過他看向遙遠的時空深處。
而被注視着的人,則正拿着一紙任命書瞳孔地震。
「……陛下,我是一個觸犯帝國重罪,並險些為帝國帶來重大災禍的罪人。任職您的御用秘書官,顯然是極不合適的。」
葉斯廷冷靜下來,他躬身垂目,面上除了禮節性的笑容,再看不出什麼多餘的表情。
「懇請您收回任命書,並以帝國星律對我進行審判。我的意願仍不會改變:不管您選擇處死或流放我,我都只會心懷感恩地接受。」
「我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沒有把握。」尼祿冷淡道,「很顯然,在你內心深處,也並不那麼想被我處死或流放。既然如此,作為阿西莫夫項圈的真正破解者,直到你為帝國貢獻出足夠彌補「過錯」的價值,否則,我絕不會輕易放你走。」
葉斯廷仍保持溫順鞠躬的姿態。
他應該感謝自己曾接受過的皇室教育,讓他得以維持完美的鎮定自若,否則他真有可能會在尼祿面前破防。
三天前在療養院的那場對峙,以葉斯廷的敗退而告終。
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對着尼祿說出任何詛咒話語,結果只能以不敢當面冒犯皇帝為由,在尼祿幽深的注視中告退溜走。
在療養院休養的日子裏,他也考慮過尼祿會如何從他口中挖出真相,包括但不限於使用各種吐真劑、殘忍的電刑,乃至阿西莫夫項圈。
……但他唯獨沒有想到的是,尼祿竟會直接將他放在自己身邊。
「你如果真心想要解脫,我想你應該明白要怎麼做。」尼祿盯着他的狐狸眼,聲線變得微微沙啞,「把你知道的一切實實在在告訴我。我是銀河帝國的君主,不需要另一個人來決定我該知道什麼,不該知道什麼。」
葉斯廷沒有回應。
少頃,他仍保持躬身的姿態,頗為無奈地低聲道:「陛下,我確
確實實是一個無名小卒,我不能——」
「你可以告退了。」尼祿直接打斷他,關掉桌上的光屏,「狼騎會把你的智腦送到府邸,明早9點,準時來我的書房。」
他稍後有御前會議,也不再跟葉斯廷多說,抬手拽住白狼騎的披風。
尼祿這些天植入神經動力裝置的次數有些多,尾椎處的植入點又開始疼痛不堪,白狼騎說什麼也不再讓他獨立行走。
無奈,尼祿只能再次藉助騎士代步。
白狼騎抱起他時,尼祿敏銳地發現,本來已經俯首告退的葉斯廷,腳步突然緩了一下。
他雖然沒有抬頭,但尼祿卻從牆上懸挂的銀劍裝飾品,看到了一雙綠瑩瑩的眼眸——
對方在轉身離開前,很隱晦地看了一眼他的廢足。
尼祿微微抿緊唇角。
被抱着繞過書桌的時候,他突然抬起一條腿,故意「咚」地碰了一下桌旁的書架。
這一聲很響,白狼騎被嚇壞了,立刻把小皇帝放在書桌上,着急地握住他的靴子:
「小殿下,您還好嗎?疼不疼?是我不慎讓您撞到了嗎?我馬上讓醫官——」
「無礙。是我自己碰到的。」
尼祿摸着白狼騎的狼耳朵,語氣非常平靜,一雙銳利紅瞳卻越過騎士肩甲,直勾勾盯着突然駐足的葉斯廷。
「膝蓋而已,沒有碰到腳。」
「不行,小殿下,」白狼騎已經在解他靴子上的鞋帶了,聲音壓得極低,「還請讓我查看一下,您最近使用雙足的頻率太高……」
葉斯廷背對他們,一直在門口駐足。
幾秒后,他像是猛地想起,自己並沒有資格在此聆聽皇帝陛下的傷情,便再次低下頭,沉默着快步離開。
他離開寢宮,被狼騎半強制地塞進穿梭艇,送至尼祿指定的王都府邸中。
當狼騎取出一枚嶄新的智腦時,葉斯廷近乎無奈地開口:「我有自己的個人智腦。」
狼騎徑直放在他手中,冷聲道:「陛下旨意,請完善你的身份檔案。」
「……我的身份?」
葉斯廷微微愣住。
待狼騎出門離開,葉斯廷打開狼騎給他的個人智腦。
因他曾經承擔的任務,他此前在帝國檔案庫內查無此人,身份記錄也是一片空白。
但他發現,尼祿竟然用他的dna、指紋、虹膜等個人數據,為他創建了一個僅屬於他的新身份檔案。
「帝國秘書官,阿西莫夫項圈破解者。生於銀河宙域d313弗爾基緹行星,帝國曆908年旅行至銀河帝國境內。」
檔案只有寥寥數語,卻讓葉斯廷的指尖驟然頓住。
d313弗爾基緹行星。
……那是《流浪者號》裏,那個駕駛星艦四處旅行的無名艦長的出生地。
光屏上彈出一個小小的窗口,顯示這個身份檔案仍處於未完成狀態。
隨後,一行空白輸入欄彈出,窗口文字顯示:
請輸入你的姓名。
葉斯廷站在原地不動,指尖仍停滯在光屏上。
他明知這是尼祿試探計劃的一環。
也知道一旦身份檔案完成,他就再難從這座金宮離開。
但他仍像是被蠱惑一般,向那個空白的姓名框伸出手。
寫下曾經只有他一人知曉的名字。
……
「【葉斯廷】,身份檔案錄入完畢。」
尼祿將手中的光屏關閉。
他實際並非什麼心慈手軟的帝王。在幾次三番問不出真相,而狼騎對葉斯廷的調查也陷入僵局時,他的確考慮過是否要動用阿西莫夫項圈。
畢竟現在,項圈已
經不再算是一個無法摘除的刑具了。
但最終讓他放棄嚴刑逼供的,並不是心底深處某種遲遲不願對這個人動手的抗拒情緒。
而是身為帝國君主的理智。
葉斯廷作為原著劇情人物,在被他找到以前,已經充分展示出了超凡的智謀能力和科研水平。
破解阿西莫夫項圈,統領南境聯軍,以外交手段騙走大貴族全部精銳兵力——這些事迹,只要單拎出任何一件攤給別人,尼祿都會不惜一切代價招納對方。
帝國需要葉斯廷毫無保留的忠誠。
就像當初他能夠判斷出,帝國同樣需要阿撒迦和海德里希一樣。
而對尼祿而言,帝國的需求,遠遠凌駕於他的私心之上。
銀髮皇帝坐在桌上思考時,白狼騎早已把他的靴襪都剝掉,將那隻雪白裸足捉在手掌里,反反覆複查檢查過幾百遍。
確認過足踝的舊傷並沒有受到撞擊影響,反而比前幾日又好轉了一些,騎士才慢慢放下心來。
他又將尼祿的褲腿捲起,檢查尼祿膝蓋上有沒有磕傷。
就在此時,頭頂的一隻狼耳朵又被捉住。
他聽見小主人在頭頂低聲問:「你對我把他招攬為秘書官這件事,難道就不感到驚訝?」
「不,我確實有些困惑,陛下。」
白狼騎抬起頭,聲音篤定地回答,「但正如我在東境時對您說的一樣——你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因為這就是您最擅長的事情。」
哪怕隔着盔甲,尼祿也似乎能看見騎士那雙永遠無條件信任的藍眼睛。
他沒再說什麼,只彎起糜紅的唇,朝自己的騎士無聲微笑。
這一幕的殺傷力其實很強,尤其是在銀髮少年本就背朝窗外晨曦,發梢間都浸潤着金色陽光。
白狼騎聽見自己心底深處,響亮地「砰咚」一聲,隨之而來的,就是鼓點般劇烈的心跳。
尼祿沒注意騎士動作有一刻僵滯。
他在為童年摯友的信任而倍感觸動時,一不小心瞥見了書桌上翻倒的星圖儀。
……然後想起就在這個書房的同一位置,他曾連趕帶砸轟出去一個杠精。
小皇帝的唇角瞬間撇了下去。
王都諸多高級將領中,也只有海德里希敢把跟皇帝拌嘴當做日程政務,而且還不會被追究任何責任。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雙方其實都心照不宣,海德里希到底是被縱容的。
因為越是強勢的君王,就越免不了會因過度旺盛的掌控欲,掉進獨斷專行的陷阱。
尼祿知道,他身邊必須要有剔透的明鏡,確保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映照,這樣才能最大程度避免行事偏頗。
但道理他都懂,只是一想起他要把葉斯廷留在身邊,免不了又要跟海德里希打嘴仗,尼祿就忍不住額角暴青筋。
他讓白狼騎給自己穿好靴襪,然後抱住騎士的脖子,說:「去議事廳吧,會議要開始了。」
「好的,陛下。」
自平叛戰役告一段落,大貴族的兵權完全掌握在尼祿手中后,王都的將領們終於有了一段閑暇時光。
尼祿表面上只在御前會議處理相對輕鬆的日常軍務,但會議之外,他對蟲族的備戰一刻也沒有停止過。
接連不斷的大型戰役,會讓將士們緊繃的神經無法休息,進而引發避戰情緒。
在蟲族真正出現在無人偵察艦的視野中前,尼祿決定由自己一人把守蟲族入侵的秘密,給予帝***隊足夠的休整時間。
「阿撒迦全權負責帝國權杖擴充,軍團編製由萬級擴為十萬級。」
尼祿邊說邊撰寫敕令,無意間一抬頭,發現側座的褐膚男人,兩隻金眸正盯着他的袖扣出神。
他不由警告地用筆頭頓了頓桌面。
「帝國此前從未有過十萬級的機甲尖兵部隊,一旦建成,帝國權杖就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帝國第一軍團。我允許你在帝國所有領星徵募士兵,但機甲聯合作戰對士兵間的默契度要求極高,你要確保軍團擴充后,戰鬥力只會百萬倍增強,而不是被冗餘人員拖後腿。」
「遵命,陛下。」阿撒迦低沉道,「我會給您獻上最滿意的成果。」
尼祿對他點點頭,彎唇一笑。
褪去早期的蠻勁和不成熟,身為軍團領袖的阿撒迦,迄今為止的所有戰鬥任務都執行得相當完美,已經是他在戰場上最趁手的一把尖刀。
而就在他對阿撒迦露出笑容的同時,就聽見系統在他腦中播報:
【報——今日帝國基金波動,日漲跌幅125,獲得獎勵點:100!】
尼祿:【……】
他下意識朝主座另一側的首席看去,結果發現那裏坐的,是剛從赫卡調來王都的約瑟夫兄弟。
兩個長相極其相似的金毛將領,一見皇帝陛下的視線移來,立刻回以熱烈又孺慕的注視,就差要從眼裏放出愛心光波。
系統:【報——帝國基金上漲9點,漲停警告!嗶——嗶——嗶——】
仇恨值爆表的警告聲在腦海中停不下來,尼祿無語地收回視線,在議事廳找了一圈。
最後,他才勉強在廳內最不起眼的角落裏,找到帝國當前最炙手可熱的頂級名將、自己的左臂右膀。
海德里希披着鴉黑的軍裝斗篷,安靜坐在屬於末級軍官的席位上。
他神情淡淡地看着光屏,全然看不出跟那過山車一樣上下翻飛的仇恨值有什麼聯繫。
在將領們竭力表現、氣氛熱烈的議事廳里,唯獨他那個角落,像籠罩着一層孤獨、落寞、不受人待見的低壓烏雲。
這一刻,尼祿腦中只飄過令人血壓飆升的幾個大字:這傢伙又開始了。
「最後一項議題。此前完成阿西莫夫項圈懸賞的破解者,已被狼騎尋回。」
尼祿用光子筆有一下沒一下點着桌面,紅眸遙遙看向角落裏的烏雲,「我決定先讓他成為我的御用秘書官,協同參議軍科政務。」
「陛下,衷心祝賀您!」主座側旁的艾德里安率先眼神發亮,「能破解阿西莫夫項圈的人,那可是最頂級的天才了!他一定會讓帝國當前的軍用科技跳躍式發展的!」
在座將領也紛紛稱讚點頭。尼祿轉了轉筆,沒等到任何反對意見,就淡淡說:「散會。」
將領們收拾光屏,起身離開時,銀髮皇帝重重清了清嗓子。
角落裏的烏雲聞聲即停,留在門邊不動。
待最後一名將領離開議事廳,尼祿示意侍官關上門,然後對那個筆挺的背影沒好氣道:「直說吧,你又想怎樣?」
海德里希這才回過身,躬身低頭,目光只恭恭敬敬往地上看:「敬稟陛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是赫爾曼·海德里希嗎?或許今天是你的副官冒充你來上班?」
「敬稟陛下,沒人冒充我,我也只是在旁聽御前會議。」
「少來這一套。功勛上將的席位在哪裏?你的職責是旁聽嗎?」
尼祿竭力剋制翻白眼的衝動時,海德里希向尼祿走來。
在他離尼祿還有三五步遠,尼祿突然感覺嗅到了一點淡淡的青草氣息:
好像是身後白狼騎的信息素。
議事廳里沒有oga,而alpha間釋出信息素,從來只有一種目的:震懾。
他莫名其妙地皺了皺鼻子,正要回頭看白狼騎,就見面前的海德里希,居然很溫順地低着頭,就在三五步遠
的地方單膝跪下。
「敬稟陛下。前幾日我在書房惹得您不快,心中極其愧疚。因此我在想,或許我減少出現在陛下視野中的頻率,能讓陛下心情舒暢一些。」
尼祿:「……你覺得我會相信你?」
「陛下,您的信任對我而言,是最大的恩賜。」海德里希低眉順目,就差把「我好乖巧」刻在那張英俊的臉上,「如果您需要我,我將隨時等候您的傳召;如果您不需要我,我就恪盡職守,履行王都指揮官的職責。畢竟——」
他抬起藍眸,幽幽望向自己的君主。
「——我和您之間,從來沒有於私一說。我今後也將嚴格奉行定規,謹慎越禮逾矩。請您務必放心,陛下。」
尼祿舌尖抵着犬牙,注視黑髮將領的眼神略顯猙獰。
他不是第一天跟海德里希共事,當然了解這傢伙骨子裏有多傲。
……百分百是因為上回挨了罵,現在又開始暗戳戳拿喬了。
少年皇帝瞪了他一會兒,傲然嗤笑一聲,然後將身體向後倚靠,長腿在身前愜意交疊:
「好。你就去履行所謂「應盡的職責」好了。不過我的議會不需要偽裝啞巴的旁聽者,既然你沒有建言獻策的意願,御前會議就不會再為你保留席位。如果沒有必要彙報,你也不必再出現在太陽宮了。」
海德里希低頭領命:「遵命,陛下。」
然後起身鞠躬,快步離開。
男人領命和告退的速度之快,連白狼騎都始料未及。
他警惕地抬着眼燈,直到黑髮將領真的消失在議事廳的門口,才斂起渾身信息素,俯身去抱自己的小主人。
「陛下,」白狼騎試探地:「他……」
「由他去。」尼祿輕哼,「我給這傢伙的特權太多,多到他敢跟皇帝鬥氣。就該冷落他幾日,讓他的腦子清醒過來。」
白狼騎不出聲。
他對君臣關係的理解,或許不如尼祿熟練和通透;
但基於海德里希對尼祿矢志不渝的覬覦之心,他總覺得,海德里希這次的目的不會這樣簡單。
懷裏的小皇帝見他遲遲站在原地,已經開始不耐煩地扒他的狼耳朵。
白狼騎不得不中斷思緒,低聲回應:「我明白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