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 136 章
……
「……「她的一生,是由很多好東西構成的。糖果,玫瑰花,清晨的露珠,和在蛋糕頂端流淌的巧克力。」
「聖洛斐斯從昏迷中醒來時,朦朧的陽光恰好透進窗紗。他看見一個人影坐在窗台上,姿態慵懶地托着下巴,正念着一本書。
「「而我的一生,由這個宇宙隨處可見的塵埃構成。是不被命名的亡魂,是可有可無的塵土,是支離破碎的行星碎片構成了我。有一天當我在黑洞中消亡,也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因為那原本就是屬於我的歸宿——消失在深深的、旋渦般的陰影中。」
「青年輕聲念完,綠瑩瑩的狐狸眼側過來,微笑道:「聖子殿下,你讀過這本書嗎?這可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科幻作品。」
「聖洛斐斯茫然地搖頭:「沒看過。」」
——《聖子淪陷記》
……
房間內燈光昏暗,全息壁爐燒得嗶剝作響。尼祿披衣坐在天鵝絨椅上,眸光幽沉,正在重讀《聖子淪陷記》裏有關葉斯廷的部分。
他剛經歷一次程度較輕的發作,讓系統給穩住了。
但發作后的餘韻仍在,尼祿的額發還濕着,呼吸也不太穩定。
白狼騎單膝跪在他面前,小心解開他的睡袍,然後用蒸得溫熱的濕毛巾,擦拭那些淌過雪白肌膚上的冰冷汗珠。
「……《流浪者號》。」
尼祿突然低聲喃喃。
「什麼,陛下?」
白狼騎抬起頭。
他的手還有點發抖,隨着瘋症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尼祿如今似乎已把發病當做吃飯喝水般平常,發作結束后,就自顧自繼續工作。
但騎士根本無法做到像他這樣冷靜。
每次看見小主人發作時的痛苦模樣,他都像要在心臟上生生撕一層皮。
「你看過《流浪者號》嗎?」尼祿問。
「我聽說過,陛下。是帝國男爵謝爾曼·溫斯頓的系列作品,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有十多部的科幻長篇巨著。」
尼祿點頭,「是的,總共12部。我當年聽得零零散散,應該只來得及聽到第六部還是第七部。」
白狼騎擰着毛巾,努力回憶:「主人公是姬麗絲公主,和無名艦長嗎?如果我沒記錯,您小時候寢宮裏的書架上好像有。您當時很喜歡睡前聽故事,但您總是只記得情節,對不上書名。所以有時,我實在找不着您想聽的是哪本書,就會偷偷去問二殿下——」
他說到一半,突兀地把話音截住。
尼祿幾乎是從急救基地匆匆逃離的。
他不會允許自己在人前展露情緒。與葉斯廷對視幾秒后,就淡淡側過臉,吩咐醫官:
「把他看管好。審判官介入前,確保他不會離開這個治療艙」
說罷,他就頭也不回地帶着白狼騎走了。
起初銀髮皇帝還能維持步伐平穩。
但隨着離醫療基地的距離越來越遠,他的步速也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衝進了自己的穿梭艇。
艙門一關,尼祿就「砰」地一聲,將拳頭重重砸在艙壁上,半天沒出聲。
覬覦已久的瘋症,迅速抓住空檔,朝着尼祿的理智攻城伐地。
白狼騎早已有豐富應對經驗,一見尼祿面色發白,立刻將他攔腰抱起,直奔空無一人的寢艙。
爾後,再將小主人深深壓進柔軟的床墊,直到少年在自己身下的掙扎,逐漸停下來為止。
「陛下,」白狼騎猶豫片刻,還是選擇握住尼祿的手,如實告知,「在您神志不清時,您一直在呼喚您的兄姐們。是那位冒充者,讓您受到刺激了嗎?」
尼祿按揉眉心的手一頓。
他沉默許久,最終緩慢吐出一口氣,睜開幽深的紅眸。
「一個真正的帝國君主,即便是自己的過去也要無畏征服。從進入東境到現在,我的表現無疑是不合格的。」
他嗓音很低,眼神在慢慢變冷。
「縱使是我的至親,他們也早已是被星塵掩埋的亡魂。而我的使命,是堅守他們的安息之地,守衛卡厄西斯家族九百年的榮耀——為此,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應該成為我的阻礙。」
說罷,尼祿傾身打開光屏,要求艦隊即日啟程,攜帶所有涉事貴族和主謀者返回王都。
同時,海德里希一直在主理赫卡前線的俘虜接收工作,大貴族領主手中最後的精銳兵力,終於被盡數收入尼祿麾下。
至此,帝國大貴族再也沒有與皇帝正面對抗的實力。
尼祿抓緊機會,迅速修改敕令,要求大貴族領主立即交出領星兵權,否則一律視為叛國。
同時,早已選組完成的星省委員會,也啟程奔赴各個領星的腹地深處,進一步提升皇帝陛下對帝國領星的掌控程度。
白狼騎默默坐在他身邊,協助尼祿處理政務。
期間,他抬起眼燈,凝望小主人刻意忙碌的背影。
他深知尼祿心中有一個極深的空洞,且永遠不會被勝利和榮耀填補。
這個空洞,自他們逃離王都時開始塌陷,然後再在漫長的逃亡中,被孤獨和日復一日的等待蛀空。
在得知兄姐們慘死的噩耗前,小尼祿曾整日整夜坐在星艦甲板上,仰着瘦削的臉蛋望向天空,等待兄姐們真如他們保證過的那樣回來接他。
但誰也沒有來。
往後,他又從蠍尾處知道,其實從一開始,誰都不會在那片天空中出現。
從此往後,白狼騎便再也沒有在甲板上看見那個苦等的小小身影。
某種程度上,狼騎是尼祿用來填補這個空洞的幻影。
因此在目睹狼騎受難時,尼祿總會展現出異乎尋常的暴怒,也會作出比平日更加激進的行為。
但沒有人能替代真正的卡厄西斯家族。
那些本該屬於尼祿的溫暖懷抱,早已經被魯鉑特一手葬送,並且永遠不會再回來。
想到這裏,白狼騎不由心痛如絞。
他甚至恨不得現在就衝到醫療基地去,抓着醫官的領子讓他們重新檢查,或者再來一次什麼勞什子時空亂流,將尼祿的親人從過去拉拽回來。
他正低頭沉默時,尼祿卻將一面光屏移到他面前,嗓音比剛剛要冷靜許多:「阿列克謝,對那名假冒者的審訊,我將全權交給你和狼騎。」
「遵命,陛下。」白狼騎本能地點頭應下,又抬起頭,「陛下?」
「他體內的生物工程,使他能在非克隆體的情況下,仍然具有卡厄西斯皇室的dna密鑰。」
尼祿說,「這件事不能讓太多人知道。返回王都以後,從醫學院和赫卡軍科局裏挑幾個信得過的人,弄清楚他為什麼能持有皇室的密鑰,且出現迄今的目的是什麼。」
「遵命,陛下。」
尼祿把葉斯廷的事務交給白狼騎后,不知為何,心頭涌動的雜念也像平復了不少。
他短暫休憩,又再次打開帝國的全息星圖。
磅礴的玫瑰星雲,在全息星圖中不知晝夜地緩緩旋轉。無數行星拖曳着光尾,在既定軌道上高速環繞。
縱然過程曲折艱難,但稅法令頒發至今,他還是憑藉強硬的鎮壓平叛,成了這盤棋局的最大贏家。
國庫被強行徵收的稅金填得盆滿缽滿,大貴族的兵權即將全部集中在他手中。錨點和軍隊的建設進度,都在呈指數級別增長。
而接下來,他要面對的就是……
星光沸騰如海,銀髮皇帝坐在天鵝絨椅上,安靜地注視這一切。
他的眸光冷淡如刀,穿過瑰麗的紅色星雲,刺向星圖外無法探查的虛無之地。
……
葉斯廷睜開眼時,發現與預期不太一樣:
他並非在王都的地牢中。
相反,這裏是窗明几淨的療養病房,雖然他的手上,還帶着防止逃跑的定位手環。
透過被封死的單向玻璃窗,他甚至能看見庭院裏一些曬太陽的病人。
他們正坐在輪椅上,三三兩兩地談着話,姿態看起來很放鬆,但一些行為動作,明顯是受訓的精銳軍人。
還有一個鬢髮斑白的中年病人,執着地用樹枝在地上畫畫。
一切看上去都很好,但對葉斯廷來說不是。
他曾被迫承諾,要將一個秘密帶進墳墓。
後來費盡周折才逃離桎梏,但當他得知尼祿歸位時,卻發現從各種意義上來說,他都必須繼續信守那個諾言。
如今他被轉移到這裏,也就意味着,他在與尼祿的第一次會面中,有可能露出馬腳了。
葉斯廷不由用纏滿繃帶的手按上雙目,頗為頭疼地回憶。
這個動作牽動了他胸腔的傷口,他不由喘咳了好幾聲,咳嗽的震動,使他剛剛癒合的肋骨劇痛無比。
不。
他與尼祿見面的時候,根本什麼都沒說。
從重傷昏迷中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少年尼祿,他甚至憑藉理智,就壓抑住所有情緒。
是哪裏露餡了?
他艱難地從病床上坐起,靠在窗邊朝下看。
畫畫的中年病人已經離開了,地上只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小人。
療養院的庭院裏一派安寧,不過葉斯廷還是敏銳地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尋常之處。
比如正在庭院角落裏安靜站立的帝國將領。
他看起來很像是途徑療養院看望病人,但軍帽下那雙冰冷的藍眼睛,卻始終在掃視樓層病房的窗戶。
葉斯廷知道,王都療養院的秘密病房,使用的是全息單向窗,若從外部看,只能看見窗戶上顯示的空病房影像。
不過偶爾會露出破綻:
因為全息影像跟自然光照的效果,還是會有微妙的不同。
這會兒正是王都日落,第一抹晚霞灑上病房樓層時,黑髮將領的眸光,便精準鎖定在葉斯廷所在的病房。
他沒什麼表情,只稍稍掠過一眼,又若無其事般移開目光。
這個人有些面熟。
葉斯廷想起來了。
這是在尼祿失蹤期間,負責鎮守王都的海德里希上將。
不多時,又一個看起來不屬於這裏的角色出現了。
是一個身材高大、肌肉結實的褐膚戰士。
但他跟有心調查的海德里希不同,似乎純粹是值勤結束后閑逛過來的。
他一路埋着頭,不知道是在觀察還是嗅聞什麼東西,默默地從療養院前的薔薇小徑走過來,在療養院前方轉了會兒圈圈,又像是猛地覺得自己在干一件很見不得人的事,大手在迷彩軍褲上搓了搓,那張英俊冷冽的臉上,居然浮出一點點紅暈。
葉斯廷微微挑起眉,又收回目光,看向立在庭院角落的海德里希。
海德里希早就發現了那名戰士。
他也不作聲,就在庭院中冷淡地望着對方,嘴角有一絲很淡的嘲弄。
直到阿撒迦自己轉過身來,一眼看見庭院裏的海德里希,那副窘迫模樣,一瞬間便蕩然無存。
從那雙凜然的金眸,葉斯廷判斷出了他的身份。
帝國殺神阿撒迦。
兩個皇帝陛下
面前最炙手可熱的紅人打了照面,卻詭異地一個招呼都不打,只隔着庭院的蘺牆遙遙對立。
期間有王都小隊巡邏經過,不得不走過他倆中間時,都莫名縮了縮脖子,竟連大氣也不敢出,只敢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又過了一會兒,窗外響起穿梭艇降落的聲音。
葉斯廷抬起目光。
一列重裝具甲的狼騎從穿梭艇上下來,為首的,就是銀盔白袍的白狼騎。
他的步伐毫無遲疑,徑直越過小徑旁的阿撒迦,率領狼騎走入療養院。
海德里希就站在狼騎們的必經之道上。
在白狼騎走近時,黑髮將領突然開口,似乎淡淡地說了句什麼。
然而騎士像是全然沒有聽見,目不斜視地從他身旁走過,堅硬的肩甲,甚至差點撞上男人的肩膀。
海德里希稍稍側身避開,回眸看向騎士的背影時,本就冷漠的藍瞳,溫度又下降幾分。
葉斯廷就在樓上俯瞰着這一切。
高高挑起的眉,始終沒機會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