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冀北王孫屹

第三章 冀北王孫屹

孫屹剛一踏入門檻,就聞到一股腐敗血腥的氣息。

年輕時這種死亡的氣息就如同婦人身上的胭脂味一般與他如影隨形,可他已執政十五載,早已淡忘了此種味道,突然聞到如此濃烈的腐敗氣息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法曹龐滄早已命手下折罪捕做好了前期取證,等候多時的她見冀北王駕臨,便立刻上前半跪道,“屬下身為冀北法曹,在職期間竟發生如此大案,有負大王重託,請大王責罰。”

孫屹與龐滄君臣二人從某些角度來說也算是生死之交,他們相識於十五年前,當年二十三歲的孫屹初登王位,冀北城中便發生了多起殘忍的凶殺案。

案件的受害者均為男性,且死狀詭異,每個被殺之人都被挖眼拔舌,就連他們的命根子也被生生扯下,塞到了他們自己的嘴裏,當時的法曹被每天不斷出現的屍體搞得焦頭爛額,即便動用了官軍的力量也沒摸到半個兇手的影子。

後來事件不斷發酵,竟然演變成了冀北之鬼的傳說,一時間人心惶惶,這給新任的冀北王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因此在一個與往常一樣的夜晚,一個身材健碩,臉上掛着燦爛笑容的年輕人開始獨自行走在冀北城的夜色中。

他走過了每一條三月光輝無法照進的黑暗小巷,走進了因此次事件而清冷的花間柳巷,終於在一個雲蔽碧華,玄朗暗淡的誅凶之夜,邂逅了這位日後的得力屬下。

那一夜的經過孫屹沒和任何人說過,只是當誅凶的血色月光消散之後,孫屹的左肋又添了一道新的傷疤,而冀北之鬼已從人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頂替那無能官員的新任法曹,日後的泓朝第一女捕,龐滄龐秋雨。

此刻見從執政之初便一路追隨自己的屬下如此自我苛責,孫屹忙把對方攙起,不修邊幅的方臉上露出了讓人安心的笑容。他用手拍了拍滿心愧疚的龐滄道,“秋雨啊,若有罪案發生便要懲罰執法者,那樣會高興的人只有犯人。”

言罷他便掃視四周,安樂庄內院滿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大部分看上去遺體完好,身上除了一處致命傷外並沒多餘的傷口,可卻有四具屍體顯得不太一樣。

其中三具屍體已經面目全非,他們內臟丟失,肢體也殘缺不全,孫屹可以肯定,地上大部分的血跡都是由他們所造成的,從他們附近留下的三柄金刀來看,其身份應該是金刀鏢局的鏢師。

而另一具奇特的屍體,則是保持着打坐姿勢的僧人,詭異的是他的肚子出奇的腫脹,與他本是瘦小的體型顯得格外不協調。他腹部的皮膚已經和皮球一樣繃緊,似乎只要用手輕輕一戳就會炸裂。

“這確實大案……”見到如此古怪的案發現場,孫屹低語道。

他青年時便與胡屠戰邦交戰,又參加了狂龍之役,可以說是久經戰陣,在死人堆里打過滾,在血泥潭裏游過泳,各種各樣離奇的死法都見過了,可此時眼前的這具死狀怪誕的屍體還是讓他感覺詭異。

但這絕不是龐滄派人找他來的理由,一定有什麼更特殊的事情發生,以法曹這個身份無法做出決斷的事情發生……

“二位公子止步,此為案發要地,不可隨意走動……”

孫屹思索之際,忽聞龐滄的聲音,心說正好藉此機會讓兩個孩子歷練一下,便吩咐道,“讓他們進來。”

龐滄聞言,也便不再阻攔,跟在兩個孩子身後一同來到孫屹身邊。

孫屹舒展眉頭,換上平日裏輕鬆的表情,觀察兩個孩子的舉動。

長子孫阡立正當院,左手握拳,右手按在佩劍的劍柄上,臉上一副憤然之色。

可知子莫若父,這個十四歲的少年雖然已經儘力擺出一副鎮定的模樣,在孫屹眼裏,這其實是恐懼的體現。弱者恐懼則哭泣,而像孫阡這樣的武者,恐懼則會轉化成憤怒,現在他緊縮的眉頭和瞪出血絲的雙眼便是最好的作證。

真是難為你了。孫屹暗中感慨,可誰讓你是我的兒子呢?你體內流淌着猛虎的血液,將來整個冀州都需要你來坐鎮。

再看小兒子孫陌,他的表現則更不尋常。只見他以袖掩鼻,但兩隻明亮的眸子卻未見任何驚駭之色,反之他的目光不停在這血腥的殺人場中不斷摸索,似乎像是在冬幕節的集市逛街一樣好奇。

看到他這個樣子孫屹不由笑出聲來,第一次見到如此場景竟然毫不畏懼,只是可惜此子體弱,要麼定是天生帥才。

“大王,屬下已查……”龐滄剛想彙報她對此案的調查情況,可孫屹舉手示意,打斷了她的彙報。

而後他看向長子孫阡,“道常,來。說說看你對此案的看法。”

“此案定是江湖爭鬥。”聽到父親問話,孫阡篤定地說。

孫屹故作驚訝,他追問,“哦!何以見得?”

“父王請看。”孫阡用手掌引導父親的目光,指向地上一柄在陽光下閃爍金光的兵刃上,“此乃城南金刀鏢局的金刀,其刀為增加重量,在鍛造時摻有金沙,因此在陽光下刀身會泛出隱隱金光故此得名。”

“你是說此事與金刀鏢局有關?”

“正是,金刀鏢局鏢主錢糧臣本是北國一霸,他早年行走江湖時便殺人無數,若不是當年中正皇帝登基大赦天下,怕是早已被國法處置。兒臣曾聽聞,他的手下經常欺壓鄉里,今日金刀出現在此地,定是金刀鏢局想強佔安樂庄引發爭鬥,導致安樂庄被其滅門。”

孫屹搖頭微笑,他豈不知那南城金刀鏢局的鏢主是什麼貨色,之所以一直容忍他在冀北城欺行霸市,則是另有原因。

長子孫阡自小中正,又疾惡如仇,他的思緒此刻怕是已被他一直秉持的善惡觀所禁錮,一心期盼坐實金刀鏢局是兇手,以此為由剷除冀北一霸,以至於連如此明顯的問題都沒有注意到。

“道常,你看到這些屍體上的傷口了嗎?”

“看到了。”孫阡又看了一眼屍體,“都是一招穿心,出手乾淨利索。”

“金刀每柄重四十八斤,刀刃無鋒,全憑蠻力損人兵器,凡被金刀所傷者,肉爛骨斷。你看這漂亮的穿心一擊,可不是金刀門的招式。況且這四個金刀門人死狀如此凄慘,似是被野獸所噬,諸多疑點定不會是為爭奪地產的江湖爭鬥。”

言罷,他便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小兒子,孫陌似乎感受到了父親的目光,他此時的鼻子已經習慣了這種腐爛血肉的味道,眨了眨眼睛從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父親問,“父王,死的這些是壞人嗎?”

孫屹聽小兒子這麼問頗感意外,於是便反問,“若是壞人你當如何?”

“既是壞人,死就死了,何必追查?反正都是壞人,誰殺還不一樣?我要是也和大哥一樣有武藝的話,便把這些壞人都殺光。”

“哦?我兒是打算當俠客啦?哈哈哈……”小兒子的回答讓他忍俊不禁,笑聲持續了好一會,最終化為了一聲嘆息。

以手中劍斬盡世間罪惡,誰年少之時沒有如此幻想,可如今年近不惑,聽到自己的小兒子竟有這樣的想法,孫屹不由捫心自問,自己心中的劍還在嗎?

“父王,我能當俠客嗎?”見父親笑得如此暢快,孫陌天真地追問。

孫屹蹲下身,拍了拍小兒子那單薄的肩膀,眼神中滿是慈愛地凝視着自己的骨肉,沉默片刻后肯定地回道,“能!你也該到了習武的年紀了,今日之後便跟隨你大哥每日去校場習武。”

他當然不認為自己那羸弱的小兒子能成什麼俠客,可一個父親怎麼能忍心讓自己寵愛的小兒子失望呢。

說完他便起身,高大的身軀遮蔽了正在炙烤小兒子的陽光,這時他才把目光看向一直在等待的龐滄。

“秋雨,你叫孤來可不只是讓孤參觀這血案現場吧?”

龐滄面帶愧意,處理這種案件本是法曹職責所在,確實不該因此攪擾王駕,可在這屠宰場一般的安樂庄內,她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線索,而她深知,這已遠遠超出了她的權限範圍。

“大王,請隨我來。”說著她引導孫屹來到昏暗的後堂。

這本是大宅門裏用於供奉先祖靈位的狹小房間,此刻卻已遍地狼藉,本該日夜長明的燭燈散落一地,蠟油潑濺在破損墓碑一樣東倒西歪的檀木牌位上,而它們原本該待的那面牆璧已被清空,粉皮白牆上赫然用人血寫着一首詩。

三月連橫十萬兵,血祭玄朗斬黃龍。

千歲金鱗由天墮,神洲皇土遍地紅。

孫屹藉著龐滄手中的月熒石發出的慘淡青光端詳這首血詩,沉默良久之後他似乎理解了其中傳遞的信息,心中暗道好惡毒。

這分明是一首針對當今執掌天下權柄的泓王朝所寫的反詩,其中的三月指的便是在夜空中不斷隨着季節變換大小和位置的三顆月亮,白月碧華象徵精神與神性,黃月玄朗掌握知識與奧秘,而紅月誅凶則代表着用武與戰爭,據傳說三月連橫之後天上便會出現第四顆月亮——黑月吞無。

在月相說著作《月曦圖志》中便記載這五百年前的一次黑月降世,黑月吞噬一切光亮,萬物無光,天地反轉,江海倒流,世間一切的秩序蕩然無存,萬物將回到原初混沌。而在極度的黑暗之中,妖獸惡鬼降臨人間,整整一代人都在恐懼與絕望中度過。

百年的王朝被人篡奪,抵禦北方蠻夷的長垣崩塌,直到號稱祖龍轉世的泓王朝中興之主九方秀起兵,驅逐了在東洲皇土上橫行無忌的妖獸,才讓光明才重現世間。

這前一句正是預言黑月吞無即將重現人間,而後面又寫到要被血祭的黃龍,則是泓王朝皇帝的代稱。

自千年前祖龍立國至今,每一代泓朝皇帝都以龍為尊號,而如今的中正大帝九方賀則尊號黃龍。

這首詩分明是在預言,三月連橫之日便有十萬大兵推翻千年王朝,以皇家之血祭奠明月,而神州皇土之地也將被鮮血染紅。

此等大逆不道的詩詞竟出現在冀北國中,此事確實超出了法槽的專斷範圍,正因如此龐滄才讓人通知冀北王親自到此地來見證這一罪狀。

正當孫屹沉思之時,忽然一聲孩童的尖聲驚叫打破了這份沉寂。

他轉身朝着驚叫的方向看去,可一直處於昏暗中的雙眼突然暴露在陽光之中眼前一片朦朧,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個畸形的身影正用極為扭曲的移動方式朝着他的孩子爬去。

“陌兒!”當孫屹圓瞪的豹眼恢復視力之後便發出了一聲驚呼。

只見剛才還盤坐在院子裏的那具光頭屍體,正和澤蛟一樣用四肢爬行,它被幾乎撐爆的圓滾肚皮因與地面的摩擦而破裂,腹中未被消化的腐肉屍塊流淌一地,在它身後邊走邊流,形成了一條噁心的污穢軌跡,而他的目標已經與他近在咫尺,那便是已經面色死灰因驚嚇跌倒在地的小兒子孫陌。

那怪物口中散發的臭氣直抵幼子面門,下顎已經長到誇張的程度,下一秒就要一口咬在孩子細嫩的皮肉上。

孫屹見狀心中罕見地泛起了一抹恐懼,哪怕面對千軍萬馬,他也未曾有過這種感覺。他與幼子之間的距離不過數十步,可就因這短短的距離,就會要了子嗣的性命,而他這個一代王侯則會抱憾終生。

他衝出房間,拚命朝着孩子的身邊跑去,每一步都讓他氣血上涌,最先消失的是他的聽覺,世界變得沉寂,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心跳聲敲打他的耳膜。然後是對於時間的正常感覺消失了,雙腿已經盡了全力,可他依舊覺得距離沒有絲毫縮短,踏出的腳在空中停留,不知何時才能落地,一切變得緩慢下來,近在眼前的事物變得遙不可及,他能注意到那怪物的血盆大口正在逐漸閉合,那骯髒的牙齒離着他兒子纖細的脖頸越來越近……

終於這時間的錯覺達到了極致,一切都停下來了,時間徹底消失了。然而突然間一切又毫無徵兆地恢復了正常,就像火山噴發一般猛烈,猶如雷霆一般迅猛,孫屹猛然衝到了孫陌跟前,伸出青筋暴起的雙手便要去抓住那已死怪物的頭顱。

就在即將觸碰到活屍頭顱的一剎那,他突然感覺臉上一陣潮濕。

粘稠而腥臭的鮮血濺了他一身,而那已死之人的人頭已出現在他手中,情急之下無處發泄的虎熊之力竟生生用雙手把那顆人頭捏得骨碎肉爛,成了一灘爛泥。

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大兒子孫阡,正喘着粗氣,平日裏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露出了罕見的慌張之色。身形還保持着劈砍的姿勢,他手中的名劍虎牙已被污血浸染,並比他的父王先一步砍下來那活屍的頭顱。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權力之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權力之昂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章 冀北王孫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