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間悲傷

第18章 人間悲傷

第18章人間悲傷

人算不如天算。事態朝着嚴峻方面和嚴重方向發展。

李立光回到岳父家,發現岳母的痢疾和拉肚子過後的嘔吐,比前一天更厲害,岳母自身也感覺到全身乏力。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岳父還好。

岳父岳母都是青鋼人。在李立光好說歹說下,老兩口才答應第二天去青鋼區的醫院檢查。

答應過程中,岳母還嘮叨,說每年都有幾次身體不適,拉肚子也是每年都有那麼一兩次的,從來沒有壞過事,吃幾次藿香正氣丸就會好的。岳父也在旁邊敲邊鼓,說大過節的,看醫生不吉利。再說,老婆子的毛病我一清二楚,塌不了場。

但李立光還是堅持要上醫院,並且在面對老人的固執時,說了一句很嚴重的話,“你們不去,傳染給了我怎麼辦?我六十歲無所謂了,要是傳染給了葒葒怎麼辦?”

老頭子這才不再幫老婆子站台;老婆子也噤若寒蟬,連嘔吐前的痛苦樣子都避着女婿。

可是第二天到青鋼醫院時,看病的太多,排不上號,那裏也不是這次霍亂收治的定點醫院。高老頭找以前的熟人,但八十多歲的人,認識的熟人中大多也是耄耋之年的老頭、老太,再電話通過老頭、老太問到下輩或下下輩的年輕人時,人家都忙着,在電話中禮貌地說著好聽的話,笑着溫婉地拒絕。

兩老人這才真着急了。

李立光最後才決定給梁偉達打電話。

他其實在商量去醫院前,提出過要去第一國民醫院,是岳父認為,第一醫院在江北,遠不說,還沒有青鋼自己的醫院有安全感。

岳父的話有道理,李立光也就沒有堅持。

但現在,必須要聯繫第一醫院了。

電話打過去,梁偉達倒是熱心,雖然責怪他昨天下午叮囑他的事沒有回復他,但還是答應馬上緊急呼叫“家裏那位”。他叮囑的事其實就是全家要及時到醫院去做檢查。

梁偉達說話算話,半個小時后電話回過來了,讓李立光下午三點前帶着老人去第一醫,並把“家裏那位”——楊捷主任的電話告訴了李立光。

梁偉達同時語重心長地對李立光強調說,這次是比sars更嚴重的超級霍亂,它不但通過食品、水傳染,甚至還通過皮膚接觸。昨天國師鍾黃山都已經肯定人傳人了,聯合國開始重視了,我們更不能輕視。

講老實話,李立光現在不敢輕慢了,他急忙打開手機去翻看微信朋友圈。這才發現,兩天時間,牛城霍亂的新聞已經鋪天蓋地。

一向理智的他,竟有了慌亂。

但他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不久就沉靜下來,並告訴自己:該來的會來,該走的留不住,我們——自己——挺住!

容不得再思考,他馬上給梁偉達“我家那位”去電話,約定檢查時間;然後告訴岳父老高,收拾住院和隔離時要用的生活用品,以及做好三個人一同檢查的準備。

接着,坐下來思考:還要做什麼,還有哪裏沒有準備好。

突然叫起一聲糟糕,瞪眼岳父:“陪我喝酒的那兩個叫什麼?一個東北的,一個溫州老闆,他們,你老人家馬上聯繫。”

高老頭蒙了,沙啞着聲音說:“立光!你要講么事?莫嚇我唦!”

李立光也覺得自己瞪眼挺嚇人的。人生幾十年,審案審多了,對誰都瞪眼,講起來就嚇人哪!於是趕緊讓自己平靜,小聲且以商量的口吻道:“我建議您,馬上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下午三點一起到第一醫做檢查,金銀潭也行,中心醫院也可以,去前洗乾淨身子,不要與任何人皮膚接觸。”

覺察到岳父無所謂的樣子,便生氣地喊:“您記住了沒?快打電話呀!”

老人被女婿從來沒有過的吼聲嚇住,三步變成兩步到書房去找手機。老人的手機就如現在的老闆,沒有不行,但沒必要時時帶在身邊;而年輕人的手機也正如他們的女友或男友,永遠伴隨身邊,一刻不見就心裏發慌。

老人找來手機后,舉着手機小心翼翼地問:“剛才沒講完,聯繫戰友,要搞么事?”

“聯繫他們,醫院檢查,下午三點,刻不容緩!去醫院最好自己開車,然後莫再走動,不與人接觸,莫與家中以前沒有接觸過的親朋來往。下午我們也不能坐公交,要打出租車,提早約好司機,刻不容緩!”

前法官彷如作戰前動員,把本來就緊張的氣氛搞得幾乎凝固。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上午發現,剛才又在朋友圈看見那麼多人賭咒發誓,論誰都不會再懷疑,都感覺到事態非常嚴重。於是又忽然想起三天沒有給女兒電話和微信了,要跟她聯繫,要叮囑女兒不能來牛城,也不要去其他的地方。

其實女兒李葒在前天已經給外公外婆來過電話,歡歡喜喜地提早給老人拜節,祝福長壽。之後在昨天晚上又給老爸微信留言,說的還是霍亂的事。當然,這之中,芳芳也來過電話。

但居然,李立光都沒有看!

平時用微信不多,加之岳父母家沒有寬帶,自然也就沒有網絡,用手機流量除非有急用,一般不打開,節省流量。早在去年芳芳有過安排:要將貓城家裏的寬帶升級,從每月限制使用提升到無限量使用,每個月只要多出幾十塊錢,根本算不上大花銷。但李立光不同意,他認為人類使用微信和網絡太多,導致大腦退化,人類耽誤在無效、無聊的娛樂、社交中,這是人類弱智、退化的表現。

他反對這種因科技帶來的信息爆棚和不安靜的生存環境。因此,經常自虐性地關網,對女兒和芳芳說,這是以身作則從自己做起。

可這一次,女兒的留言和芳芳的電話,以及最新的朋友圈新聞卻被他這樣野蠻地耽誤了。他帶着慚愧的心情回復女兒時,顯得很沒自信,或說自欺欺人地說,牛城確實發現了霍亂,但問題不大。

誰知女兒正在線上,很快回復:誰說問題不大,歷史上絕無僅有,比1932年的還大,還厲害。爸,你就別騙我了。

一會,當女兒說芳芳姐要跟他說話時,李立光卻一聲不吭地掛掉了——他還在生芳芳的氣。國慶前就說好要她跟自己一起到牛城,她就是不答應。

說人老如孩童。從這一點來看,咱們的前法官,對夫人的態度,還真似一個小孩。

掛掉手機,他又有些後悔,便想着編輯一條短訊發給女兒,讓女兒轉給阿姨。但寫好幾十個字,卻最終又全部刪掉,而後乾脆關掉了手機。

然而關機,並沒有給他帶來平靜,反而更加的六神無主,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坐在沙發上看起來發著呆,其實卻心慌意亂。

老高從眼前晃過,想起吩咐過他的任務,便問:“電話打好了嗎?”

岳父是老人中身體強壯的典範,雖然剛才表現得有點驚慌失措,但此時恢復了從來具備的宏大聲音說:“東北的那個戰友帶着老伴回老家,已經坐在火車上了。溫州的老闆,還在牛城的家裏。他說不礙事,現在科技發達,瘟病又怎麼樣,偉人說人定勝天呢。我看,立光,梁總是不是誇大其詞了?”

“怎麼會!”女婿對岳父的話不屑。其實這種不屑,也多少帶有處長對科長的不屑成分。這是東方國特色。

李立光瞥見了老高的腳,盯住着,略顯譏諷地問:

“您腳上的軍靴是梁總送的吧?”

“姑娘伢。”岳父用牛城本地話回答,然後又用普通話補充說:“就是那次,你剛當庭長。”

“梁總經常來嗎?”李立光繼續用不屑,甚至是輕視的口氣問。

“沒有。自從愛蓮走了,沒再來過。”

老人意識到了女婿問梁偉達的某種意圖,便主動扳軌道一般地扳回首先的話題說:“不要聽人家的,霍亂沒那麼嚴重。”

六十歲的人,沒那麼大醋勁,李立光“哦”了一聲后,注意力就真的到了霍亂上,心說說不定真是——現代科技高度發達,莫說2003、2020經歷過災難,早就有了戰勝瘟疫、霍亂的藥物和心理準備,人傳人又怎麼樣呢?

人定勝天是沒錯的!

便不再懷疑和驚恐,更沒有醋意,反是心情溫暖地安慰,同時也安慰自己:“您老還是莫大意,最好學大家,學我,把口罩也戴上,下午回來時買兩瓶消毒液,買一箱甘露飲。一切等下午檢查后再說。”

說著,走進卧室,要去關心下岳母。

岳母面黃肌瘦,在伸長着脖子喘氣,李立光走過去輕輕地問:“不舒服嗎?昨晚和早上吃了黃連素,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老人點頭,又搖頭,並揚手讓李立光不要走過去。見李立光不理會,就嘶啞着聲音喊:“立光你遠些,遠些!要是傳染給你了,我作孽!”

李立光口裏說著不要緊,然而心裏還是不踏實,有走在懸崖邊的危險之感。不過,他還是靠近到岳母頭部的枕邊,把口罩給老人戴上,邊戴邊學着岳母平時的口氣說:

“冇事冇事,我莫有咯弱不禁風?您口罩戴好,忍着點,到下晝看噠醫生就好啦。”

站在床邊,故作輕鬆地指了指老人已經戴好的口罩,和自己遮擋得嚴實的臉,微微笑了笑。

老高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女婿的身後,此時聲音發顫地說:

“立光,你人真好,真耐煩!我們家愛蓮......唉......少了些福氣,不能與你白頭偕老。”

說著,鼻子一酸,已經更咽了。

這一提,讓李立光想起與高愛蓮在一起的日子,也是眼眶突然一熱,於是趕緊昂起頭,挺直着身子讓淚水壓回去,然後一手抱着臉,一手揚了揚,示意老人家莫再說,受不了。

他低頭,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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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亂時期的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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