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楊言作秀(1)
楊俊心裏這個氣,又沒法反駁。以黃帆的脾氣,真茬起來,在趙母跟前把自己老底兒揭個乾淨也未可知。楊俊在心裏反覆衡量局勢:以趙美然對自己的反感,和她“自由戀愛”是不必再想了,只有借她生病的機會,在趙母跟前好好表現,圍魏救趙,或許有一線光明。趙母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忍一時風平浪靜,決不能叫黃帆借題發揮,壞了自己終身大事。因此,溜出去避其鋒芒,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言念及此,楊俊反而向黃帆討好:“你可瘦了不少,下村子幫扶辛苦了吧,要注意身體啊。”隨後,借口回辦公室有事,灰溜溜走出病房。
楊俊前腳出門,後腳看到黃帆掀開垃圾箱蓋子,“撲通撲通”,把自己帶到趙美然病房裏的禮物一個一個扔了進去。
楊俊咬牙切齒,想返回去跟黃帆理論,終究沒敢。他這股窩囊氣吐不出又咽不了,推及原因,終於把賬算在了趙美然頭上。
楊俊在心裏發誓:好個趙美然,你撕我的臉,我要你的命!得不到你,我非毀了你不可,走着瞧!
大金鏈子闖到張大杠家裏,打砸破壞,氣焰囂張,被聞訊趕來的村民圍住。
“給牲口們上籠頭!”不知誰喊了一聲,四個索套兒套在金鏈子們脖子上,由村民們放牲口一樣牽到了場院,栓在樁柱上。“便宜狗日的咧!”一個青壯漢子喊到。
是啊,樁柱雖然黝黑,粘膩而腥臭,它現在是主家和騾馬溝通的渠道,場院裏拉碌碡的騾馬出力之餘在樁柱上蹭,主家會意,就小心翼翼地循着方位,扒開大牲口硬如刺刷般的粗礪皮毛,掐出一隻或一簇吸血蜱蟲。
張之城這次沒有阻止人們。此刻,與自己腦袋上芝麻官的烏紗比起來,與村民受的窩囊氣比起來,高坐在清凈講壇上的學者們倡導的“保障犯罪嫌疑人的人權”就顯得沒那麼重要了。再者,帶出一批有血性的,敢向社會渣滓發聲亮劍的村民,說出去,不也是支書的光榮嗎?又有什麼好思量的呢,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前年老安家孫子考上大學,村兒咧敲鑼打鼓,慶賀跳龍門,老安家門兒也鑲上‘優秀黨員’咧,”張岩說,“別人都圍着老安唱喜歌兒,咱當時問咧一句,老安,三歲看小,恁孫子小時頑得很,咋反而讓你老漢兒調教成大學生咧?”
老安就在人群中,臉一紅,縮到後邊去了。反而是老安的鄰居不懷好意地跳出來,說:“當時老安沒吱聲,是咱回的話兒。”
張之城和其他村民好奇說道:“你當時咋個回的?”
那老小子咧着掉得參差不齊的黃牙說:“嘿嘿,有點不雅。”
張岩說:“你當時問咱:騾子馬不聽話,得騸,那狗不聽話咋辦咧,沒聽說有騸狗咧?老少爺們兒,你們說,狗不聽話,咋辦?”
村民說:“咋辦?”
張之城接茬道:“我看只有一個法子。”
“啥法子?”
張之城伸出二指比劃幾下,定了定心神,大聲說道:“一個字兒,打!”
這才是貼地氣兒的支書!村民“轟”一下沸騰了,“審審這幾個行子”,“對,審他們”,村民吵嚷着,早有頑童折了酸棗枝來,張岩遞到張大杠手裏:“大杠,你受咧欺負,你來!”
金鏈子們脖里套着繩子,雙手反剪在樁柱上,那點欺凌人的威風早不知去向。張大杠捻着酸棗枝一步步走到金鏈子前,揚起手來。
“媽呀,”一個金鏈子哭了,說“大爺饒了我吧,我也本縣人,都是鄉里鄉親啊。”
“放屁,”有人說,“你口音就不是本地的。”
“大爺啊,”金鏈子帶着哭腔,“俺們辦事咧時候兒,都得學着點兒外地口音,裝成外地人,不然鄉里鄉親,咋好意思對本地人下手吶……”
張大杠酸棗枝在讀舉起,咬咬牙想抽下去,終究沒下手。
張岩說:“老張,豺狼來咧有獵槍,過咧這村兒,沒這店兒。他們咋個欺負你咧?”
張大杠舉起酸棗枝,咬牙“嘿”地一聲,金鏈子一聲慘叫。那酸棗枝揮舞起來,風中“嗚嗚”有聲,隨着暗紅色枝條閃過,就有一聲慘叫,那慣於欺凌弱者的腱子肉,那橫着長的臉盤子,那刻意剪得光不溜秋以求唬人的腦袋上,就多出一個血道子。
金鏈子們叫得凄楚,反倒張之城有些擔心:這是為了教訓他們,重點是要他們賠償張大杠的損失。倘若為了泄恨,造出刑事案件,可非此行初衷了。他目視張岩,張岩說:“這些混賬行子,你尋思他就砸過大杠一戶?這是替他們贖罪咧,酸棗枝兒最好,最長記性。”
張大杠年歲不輕,但常年勞作,力氣未必比不上尋常小夥子,十幾枝子下去,已將金鏈子們抽得血肉模糊。細看手中的傢伙,刺都順勢扎到金鏈子們肉里去了,棗枝已變得光滑。張之城上前阻攔說:“差不多了。”
不料張大杠見血之後彪悍無比,他發出嘶吼聲,奪過根新棗枝,接着往金鏈子們身上抽去。邊抽邊帶着哭腔喊道:“狗日咧,我叫你刨我地里壟溝,我叫你砍我地咧棒秸,我叫你扎我澆水袋子……”
“這是平日叫人憋屈咧,”張岩默默走到張之城身邊說,“老實人,唉,村兒咧也有些人欺負他,拿他逗樂兒,他這不光是抽金鏈子們,也是抽我這村委委員咧,我不周到啊。”
張之城此刻像長者般撫着張岩這個上輩人的肩膀,他抿着嘴點點頭,寬慰張岩的心,張之城說:“叔,村委需要你,可不能這麼想——看來,村兒咧遠遠不止面兒上這些事兒。”
開始金鏈子還叫喊幾聲,漸漸沒了聲息,張之城說:“停!問問他們準備啥時候賠償大杠叔家咧損失?”衝上去兩個青壯下了張大杠手中棗枝,沖領頭的金鏈子厲聲問道:“支書問你話咧,說!嘛時候賠償?”
“對!”這口窩囊氣一出,村民們不像方才那樣衝動了,有個人說,“說,再不說,送派出所,叫他們上那去說!”
“別,別——”領頭的金鏈子半昏半醒,聲音微弱,“我說,我說,你家院子咧損失我賠,你閨女,你閨女,可不是我,不是我……”
聽話聽音,這味兒不對,後半句八成不是好話!張雙秀還未出嫁,是個黃花大閨女,名聲最貴。丟了錢財事小,丟了名聲,十里八鄉,可就再沒她的容身之處了。
趁着旁人沒聽清的當兒,張之城衝上去,一巴掌抽暈了那金鏈子,截斷了後半句話,同時大聲喊叫道:“狗日咧,我最恨男人打女人咧,今兒我非往死里治你!”
張之城自顧做戲給村民看,卻沒發覺一輛車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停在了場院邊上。藍光一閃間,楊言副鄉長來了,身旁跟着個鄉政府工作人員,懷裏抱着個長方形黑匣匣。
楊言走到場院中間,看看樁柱上綁的金鏈子們,說:“好傢夥,堂堂村支書不推進鄉上佈置的任務,跑這兒私設刑堂來咧!”
狗娘養的,簡直是慈禧身邊兒的太監二肄子復活咧,凈放些陰陽怪氣兒的屁!張岩心中有氣,真想伸手在那白凈微福的臉上摑一巴掌!張岩向楊言問道:“您是擔心咱村兒支書着涼?”
“什麼意思?”楊言狠狠剜了張岩一眼。
張岩說:“要不擔心他着涼,咋上來就扣帽兒咧?啥叫私設刑堂,你咋不問問這些癟三兒都在咱村兒幹嘛咧?”
當著鄉政府其他幹部,楊言怎能被村委委員壓了氣勢,他說:“我記得你,在南閘也是你跟鄉政府拉硬弓,對着干,看來你這個村委委員是當滋兒咧!”他說得興起,習慣性地向口袋裏掏摸,去尋他的“陰陽玉凈瓶”。所謂“陰陽玉凈瓶”,實則是楊言兜兒里常備的一個黑皮小本本,這個小本本商店裏兩毛錢就能買到,尋常得緊,但當楊言揮筆在上邊記下某個幹部的名字,攤到李孝國書記面前,不動感情地訴說此人問題的時候,就成了生死簿,正兒八經的法寶名器。故此,清涼鄉各村村幹部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陰陽玉凈瓶”。
沒找見“玉凈瓶”,彷彿跟李孝國書記失去聯似的,楊言的底氣頓時泄了一些。張之城卻覺得是因眾人掮着鋤頭等物逼近一步所致,打打手勢示意退後,“楊鄉長是來解決問題咧,不是來激化矛盾咧,叔伯兄弟們兒讓一步。”
“是啊,”楊言說,“支書說得不錯,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激化矛盾的,村裡遇到這樣的事體可以找派出所解決,派出所解決不了,還可以到鄉里找我們嘛!自己做主扣人打人是不行的。難道你們不相信黨,不相信人民政府了嗎?以前可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