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以真理之名
在對視的一瞬間,布洛妮婭的心跳陡然加快到幾乎要從胸腔蹦到脖頸中的程度,可她很快又發現,亞歷山德拉這一次似乎並沒有看見她。
她只是……以飽含傷感與迷茫的目光掃過窗外的皚皚白雪,再越過高聳的白樺林,像是神遊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又像是天真地想要目光捕捉到一片白雲。
“本來打算去索契生下這個孩子的……從前阿列克謝帶我去過一次那裏,那裏背靠雪山,面朝大海,尤其在夏秋之交的時候,海風讓溫暖中多了絲絲微涼,海鳥啼個不停,各種小昆蟲、小動物也都活躍了起來,每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在什麼也看不清的黑夜裏總有蠢動的聲音傳來。算算時間,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有機會一睜眼就見到那麼美的地方呢。
“但是,也說不定哦,說不定比起像夜空一樣深邃幽黑的攸克興海,這個孩子會更加喜歡無垠的白雪與光禿禿的白樺林。因為她有屬於自己的未來,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將由她的自我意志做出決定,而非我或者你的意志所能決定。
“這不就是人類文明最奇妙的一點嗎?我們並非長生久視的生物,雖然比一些動物壽命更長,但相比另一些又更短。我們只能通過繁衍來傳遞自己曾經所擁有的一切,但我們又無法控制自己後代的思想,他們也會有自己的追求,想要得到自己想要擁有的一切……
“也正因如此,五萬年後的人類文明,和五萬年前剛剛走出非洲的智人文明才有了截然不同的模樣。正是因為我們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後代,相信他們會做出自己的選擇,迎接只屬於他們的未來,所以未來才不會是過去的重複,世界才不會是一次又一次徒勞的輪迴。
“這就是人類繁衍,薪火相傳的意義——至少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想要給與腹中的這個孩子未來,哪怕代價是我自己的過去,哪怕這個孩子的未來里也沒有可以回憶的過去,我也依舊想要這麼做。”
“你是這麼理解的嗎。”
米凱爾用手撐住額頭,五指將劉海分開,高高推起,最後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對不起,我沒有當過哪怕一天父親,也無法理解你對未來的期待。在我看來,你選擇生下這個孩子絕對是不明智的行為。你必然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而即便如此,你也極有可能在生產前夕就殞命。即使這個孩子得以誕生,在失去父親、失去母親之後,她又要如何求生?她會不會被同齡人欺負,會不會在西伯利亞的冰雪中凍傷腳趾,會不會某一天突然就死在崩壞獸的襲擊中,你想要賜予那個孩子的未來,或許並不美好,還有可能很糟糕——對不起,這並非某種傲慢,而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實。”
“我當然也明白這些啦。未來確實有可能變得更糟糕,但也確實有可能變得更好,不是嗎?”
米凱爾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曾經也有人對我這麼說過,但是,這只是無意義的辯證罷了,因為決定未來好壞的從來不是某個人的意志,而是不為意志所動搖的客觀實在。”
“但即便是那樣,也只是有更大的概率會得到一個糟糕的未來,而非【一定】吧?”
“?”
“很多時候,相比起一件事會變得更加糟糕,這件事本身連發生的可能性都沒有顯然更為可怕。而只要有可能性,有變得更好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一絲一毫,都值得期待,不是嗎?”
米凱爾重新坐直了身體,許久沒有回應。
漫長沉默過後的第一句話是:
“曾經,也有人和我說過類似的話。”
“我也就是隨口說說的啦。仔細一想,我這種擅自的期待,某種意義上和你自以為是地想要決定我和這個孩子的命運也沒有多大分別。不過,究竟是苦難還是幸福,是想要繼續活下去還是死亡,想要怎樣的活下去……這些的這些,我們終究無法也沒有資格替這個孩子做決定,所以……就將未來交給她吧。”
亞歷山德拉轉過頭來,注視着米凱爾,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我願意用自己的一命換孩子的一命,事到如今,這似乎是唯一的方法了。不過也算相當公平呢。”
“你決定了,就好。”
到了最後的最後,米凱爾只留下了這樣的話語。
“一年之後,我帶着渡鴉前往索契,順着線索找到亞歷山德拉待過的療養院,但只看見了她的墓碑。”
布洛妮婭猛地回頭,米凱爾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側。
周邊的環境業已改變,雪原消失於無,腳下只有泥濘又惡臭的黑土。身邊的木屋不復存在,倒是有成片的殘磚碎瓦與斷牆的存在。
“……”
“我們只看到了一方冰冷的石碑,除了亞歷山德拉的名字,就連墓志銘都沒有留下。後來我找到了你那位馬克西姆叔叔,他告訴我,亞歷山德拉在生下你之後獨自哭泣了一個下午。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但其實,在那個時候,從見到亞歷山德拉的第一眼開始,我早就已經知曉了迄今為止會發生的一切。我知道亞歷山德拉肚子裏懷的這個孩子,會在未來成為第三任理之律者。當時只是一念之差,是我最後一次有可能在一切發生之前後悔的機會。”
“你告訴布洛妮婭這些,有什麼意義嗎?”
孩子剛出生的時候的記憶,是幾乎不會保留到長大的。
而唯一可以向布洛妮婭證明自己母親存在的那方墓碑,也在隨着馬克西姆叔叔的隊伍不斷遷徙的過程中逐漸遠去,又因為馬克西姆叔叔的死,讓布洛妮婭永遠失去了那方墓碑的坐標。
如果不是米凱爾將這一切呈現在她面前,她根本不會想起“亞歷山德拉”這個名字,根本不會知曉她完美繼承了母親的模樣,更不可能知曉,自己的生命,差一點點就要終結在出生之前。
“意義么?如你所見,剛才你看到的那一切,本該是過去發生的事情,然而卻能夠在此時此刻重演。她甚至能夠看到你,如果不是我刻意隔絕了你的氣息,在你們第二次相見的時候,完全可以上演一碼母女相認的好戲——而這,就是聖痕計劃。”
“聖痕計劃?那不應該是某種基因工程嗎?”
“沒錯啊。”
米凱爾一臉淡然地點了點頭,伸出手,接住了從天上落下的黑色雨滴。
“但基因工程只不過是聖痕的一種表現形式罷了。聖痕這種東西自誕生之初的目的,就是為了保留我們的【過去】。因為沒有信心去面對未來,因為不敢想像獲得勝利的未來,所以藉由聖痕,讓我們能夠永遠生活在過去。而眼下的聖痕計劃也同樣如此——
“以最簡單的話來說,所謂的聖痕計劃,就是挑選出擁有資質的人,讓他們能夠通過崩壞的考驗,只不過要為此拋棄沒有資質的人。我當然沒有這麼殘忍,所以我的方法是——欺騙崩壞。有資質的人都在月球上,你們也看到了,等這一切結束,他們會重新建立文明。而那些沒有資質的人也不會死去,而是進入了【聖痕世界】。
“人類文明發展至今的一切都被記錄在那裏,他們本身也將作為網格的節點,支撐起整個聖痕計劃的運行,而作為報酬,聖痕計劃會賜予他們無窮無盡的美夢——凡是發生過的事,出現過的東西,都可以在夢境中得到滿足,即使一個人從未體驗過某件事,也能從另一個人的記憶中得到答案。而一些本該逝去的人,也可以就此獲得第二次生命。就好像亞歷山德拉一樣。”
布洛妮婭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動容,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憤怒:
“這種事情……不就相當於用美夢把人類圈養了嗎!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做!”
“是嗎?你這生氣的模樣,倒是和亞歷山德拉如出一轍。不過布洛妮婭,你或許有所誤解,他們並非像牲畜一樣被圈養在聖痕世界,只要他們願意,每一個人都能以自己的意志離開夢境,回到現實,可自從聖痕計劃開始到現在,能做到這一點的,還不到一千人。”
“……”
“甚至於……你知道自己為何無法使用理之律者的權能了嗎?”
米凱爾憑空向著布洛妮婭伸手,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與力量,一顆核心直接從布洛妮婭體內飛出,落到了米凱爾手上。
毫無疑問,那正是理之律者的核心,只不過如今的它已經完全暗淡了下去,呈現出與在場二人一模一樣的銀灰色,不再有和海和天空一樣的湛藍了。
“你……你該不會是……”
“沒錯哦,布洛妮婭。我所做的事情相當簡單。我並沒有像對待琪亞娜那樣封鎖你的權能,而是……將你們理之律者視為傳承、視為依賴的那三十萬份思想也融進了聖痕計劃之中。”
“你說什麼!混蛋,你怎麼可以這樣做!”
一向冷靜的布洛妮婭在這一刻情緒徹底失控,卻又被米凱爾單手摁在頭頂輕易攔下,而後他又隨意一腳,便將布洛妮婭絆倒在地。
“我就是這樣做了,如何?”
雨勢忽然大了起來,濺起的水汽朦朧似霧,可惜卻泛着和土地一樣的漆黑色。
布洛妮婭面前正好有個小坑,在數息之間便被雨水填滿,米凱爾將理之律者的核心在手中拋了兩下,而後直接扔到了那水坑裏,棄如敝履。
“那三十萬份思想的主人,在崩壞爆發前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市民。他們有自己普通的生活,有自己想要實現但在現實中已然無法抵達的理想,也有身為人的齷齪與黑暗,他們自然也會流連於聖痕計劃的夢境。甚至,作為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他們會比還活着的人更加依賴這個夢境。另外……
“說到底,那三十萬人和布洛妮婭你又有什麼關係?律者核心說到底只是一份力量,將核心分割成三十萬份,將其離散分佈在體內,並藉此以肌肉記憶來彌補同步率的不足——恕我直言,這完全屬於本末倒置的行為。力量要如何使用,力量應該對誰使用,力量應該在什麼時候使用,凡此種種,明明只需要一個聲音就夠了。
“而做不到這一點,只是把那三十萬份思想視作值得尊敬的雕像高高掛於心中,等到陷入無能為力的境地時,難不成這些雕像還能幫助你贏得勝利嗎?”
米凱爾沒有再看布洛妮婭。
他昂起頭,任憑飽含核輻射的雨水將自己從上到下浸透,而後直接轉身,準備離開。
轉身的那一剎那,他的餘光瞥到滿臉掙扎神色的布洛妮婭,將手伸進水坑,攥住了已經失去顏色的律者核心。
“哼——”
輕笑了一聲,好像是在嘲諷一個已經失去權能的律者的不自量力。
又好像……是在懷念什麼。
第三步邁出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微弱但持續不斷的吸引力。
米凱爾悠閑地轉過身,只見布洛妮婭手中捧着的已經不是律者核心,而是用理之律者權能構造出的,伊甸之星。
“原來如此,接手理之律者的力量后,你也成為了【三十萬分之一】,即便其餘的三十萬份思想已經被拖入聖痕計劃的夢境中,你依舊可以以三十萬分之一的思想武裝起名為律者核心的屍體……只是,理之律者本就弱小,這樣的你,又能保有那弱小力量的幾分呢?”
沒等布洛妮婭解釋,米凱爾已經看穿了一切。
當然,倘若給布洛妮婭時間和機會,她也不會解釋,只會像現在這樣,在第一時間撤去伊甸之星,分散的光點在半空中化為數十門懸浮軌道炮,炮口毫不意外地指向了米凱爾。
“Fire!”
藍色的光束在一瞬間劃破空間,將米凱爾的眸子也暈染成了同樣的顏色。
然而下一刻——
“Fire!”
同樣的懸浮軌道炮,連數量也一模一樣,藍色的光束在半空中相撞爆炸,無一例外、分毫不差。
“單純以【理之律者】這一概念來說的話,我毫無疑問是最弱的理之律者,只有三十萬分之一力量的你連我都不如,就不要想着繼續前進了。”
“混蛋——”
“抬頭看看天上。”
布洛妮婭這才注意到天上的那一束藍色光線,它劃過一個巨大的弧形,完美繞開了布洛妮婭平視的視野,而後從她頭頂正上方墜落,等她看到時,那光束已經落在了她腳邊。
“砰!”
嬌小的身體被炸飛了出去,布洛妮婭想要爬起來,但飽含輻射的土地此時已泥濘無比,滂沱大雨不光砸得人生疼,還在快速帶走體溫,讓本就乏力又受了傷的布洛妮婭僅存的那一點力氣也快速流失了。
即便如此,布洛妮婭依舊掙扎着,她的五指像是動物的利爪一樣深深嵌進泥土,想藉此支撐着重新站起來,但這同樣不是易事,一連十來次的嘗試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身體的溫度隨着雨水流進泥淖之中,爆炸帶來的衝擊使腦袋暈暈乎乎的,到現在都沒好。
也不知怎麼回事,就嗆了兩口和石油一樣的雨水,就連味道都大差不差,也好在她是個律者,一般人如果喝入一口這樣的污水恐怕都會變成哥斯拉吧。
血好像向著大腦涌去了,視線內的一切逐漸被血紅色填滿。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那座不斷燃燒的城市。
“這就是新一任理之律者嗎?看上去好年輕,好弱小,她能行嗎?”
“誰知道呢,不過約阿希姆接收這份力量的時候,比她還要年輕一些吧?”
“說的也是,別這麼著急下結論嘛,說不定這個女孩很有成為理之律者的潛質呢?再怎麼樣,多少也相信約阿希姆那小子,再不濟也相信特斯拉和愛茵斯坦的決定嘛。”
“可是,她與核心的同步率也不高啊,和約阿希姆那小子差不多,約阿希姆還有幾十年的時間來培養肌肉記憶,她可沒這麼多時間啊……”
剛剛接手理之律者這份力量的時候,質疑、包容、憐憫、信任……
就如米凱爾所說,這三十萬份思想雖然在宏觀層面上被統一為【理之律者】這一概念,但是就個體來說,他們有各自的思想,這在涉及到權能使用的時候,往往會成為阻礙。
其結果便是,當布洛妮婭這個三十萬分之一獨自用自己的思想來驅使這份力量時,所發揮出的實力卻遠超原本的三十萬分之一。
只是一個人的思想終究太過於孱弱,是不足以支配理之律者的全部力量的。
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羽化】,這是笨蛋琪亞娜和芽衣姐姐都經歷過的事情。
至今沒有人說得清羽化到底指什麼,但就以結果而論,芽衣吞併了“雷電女王”的意識,而琪亞娜也吞併了“西琳”的意識。
所以……
布洛妮婭猶豫了一瞬,掙扎的動作也跟着暫停了一瞬。
只有這個辦法了。
只有這個辦法,能將那三十萬份思想從聖痕計劃的夢境中扯出,也只有這個辦法,才能讓理之律者的力量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真正發揮作用。
儘管這意味着,那三十萬份的思想會被布洛妮婭的思維同化,其中的人格也將湮滅無存,徹底邁向死亡。
也就是說,假如做出這個決定,布洛妮婭將在一瞬間殺死為人類戰鬥了超過半個世紀的三十萬名英雄。
這樣做……值得嗎?
這樣做是正確的嗎?
腦海中不知為何響起的是母親亞歷山德拉的話——
“我想要給予腹中的這個孩子未來,哪怕代價是我自己的過去,哪怕這個孩子的未來里也沒有可以回憶的過去。”
“很多時候,相比起一件事會變得更加糟糕,這件事本身連發生的可能性都沒有顯然更為可怕。而只要有可能性,有變得更好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一絲一毫,都值得期待。”
以過去為代價,拯救未來。說實話,布洛妮婭並不喜歡這種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思路。
可是……
什麼也無法捨棄的人,註定什麼也做不到。
布洛妮婭不願意這麼說,但事實的確如此。
又如同母親所說的那樣,人類文明數萬年來的進化,便是一代人過完短短的一生,而後將世界交給新的一代。
因為傳承,本就是一種要以消失來印證自身存在的事物。
因為早已蓋棺定論的過去,是必然無法戰勝現在的。
過去終究只是一間倉庫,一面鏡子。只有未來,才能戰勝現在。
屬於理之律者的三十萬份思想,終究只是歷史的殘響,不可能解決所有未知的問題。
把時間和空間的尺度放大,這個道理其實再明顯不過——
主動鎖國的人們,無法理解工業革命的日新月異;英勇的祖魯戰士,也終究無法戰勝機槍的無情火舌。
當文明定格在某一刻時,它就會失去戰勝未來的力量。
而對理之律者,對布洛妮婭來說……如果不吞噬那三十萬份思想,如果不完成羽化,這份權能就無法成為與聖痕計劃、與米凱爾可堪一戰的力量——這一點,米凱爾自己在剛才便表述得相當清楚了。
空間再次開始變換,漆黑的冷雨褪去,飄搖的草木間,出現在布洛妮婭面前的,是一位她景仰的前輩,是這一切傳承的起點。在過去,那是她、乃至約阿希姆,明知自己無法追及,卻仍然要勉力接近的存在。
如今,他們終於得以並肩而立,但隨着那三十萬份思想被羽化的核心吞噬,這也將是對方留在世間的最後掠影。
“抱歉,為了抵達明天,布洛妮婭顛覆了你留下的過去。”
擦了擦乾燥的額頭,布洛妮婭平靜地說道。
“不過,身為理之律者,布洛妮婭並不後悔,畢竟……人類唯一不變的真理,就是人類的真理必然會發生改變。”
對方一如往常,一言不發,只不過這一次,他臉上的笑意,遠勝往昔。
“再見了,瓦爾特·喬伊斯。布洛妮婭很榮幸能夠背負你的傳承。”
理之律者的權能,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東西呢?
有人認為,將作為熵增體現形式的崩壞能轉化為有序的文明,理之律者的權能突破了物理規律,逆轉了熵增。這就是逆熵之名的由來。
也有人認為,理之律者的權能,本質上是以人類文明在過去所得到的一切成就,來對抗現在的崩壞。
但無論如何,理之律者的力量,在布洛妮婭這裏得到了新的詮釋——以三十萬分之一為起點,它的全部重新活在了當下,並遠勝過去的所有。
再一個恍惚,瓦爾特身後出現了許許多多模糊的身影,揮着手,與布洛妮婭道別。
一段段身為【人】的記憶、他們的全部都毫無保留地匯入布洛妮婭的意識中,直到最後——
睜開眼時,布洛妮婭又回到了那片下着黑色大雨的廢墟中。
她看到了。
看到了原本是療養院的廢墟,看到了孩子們圍坐在長桌前等待雞湯,看着他與領座的女孩交換雞湯和土豆。
也看到了他成為理之律者,看到了這對他而言唯一能稱為“故鄉”的地方的一切在他還未來得及回來前就被第三律者發射的核彈摧毀。
也看到了在燃燒的向日葵花田裏,那個與姬子一模一樣的女人對他所說的一切。
“你也將自己的一部分留在這裏了嗎,米凱爾……”
有那麼一瞬間,激動、悲傷、憐憫、痛苦都齊齊湧上心頭。
但布洛妮婭很清楚,事到如今,除了與對方戰鬥到最後,沒有什麼是他更想要的了。
“那麼,來吧!”
布洛妮婭仔細感受着身體中的權能,感受着從未有過的充沛的力量。
武裝解構、重新拼接,化為一根雙頭長矛落入她手中,而後她用力一揮,困住她的這片聖痕空間直接被斬斷了。
“咔啦——”
槍尖撞到了金色的鎖鏈上,看着希兒近在咫尺的臉,布洛妮婭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
收回了武裝,在希兒和琪亞娜不放心的目光中從半空落到了地上,布洛妮婭掃視四周,卻看不到米凱爾的影子。
“他……去哪裏了?”
“他破壞了隕坑底下的星門,然後就離開了。”
奧托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權能。
“不過,布洛妮婭,你剛才那個樣子……是羽化了嗎?”
“樣子?”
布洛妮婭手一抬,掌心便多了塊鏡子。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形象與最初已然大相逕庭。
銀灰色的雙眸中多了兩粒粉色的瞳孔,與那個男人一模一樣。
發梢透着淡淡的藍光,就和頭頂多出的那個小巧王冠一個色號。
“大概是……羽化成功了吧。”
布洛妮婭有些不確定,又覺得這一切有些太不真實。
畢竟無論是芽衣還是琪亞娜,她們的羽化都經歷了太多精神、肉體上的痛苦。
與之相比,她的羽化太過簡單,甚至一直被米凱爾刻意引導着。
是因為出於對同素異形體的憐憫嗎?還是同為理之律者的……傳承?
布洛妮婭不清楚,但是有另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她低頭看向了隕坑下方業已毀壞的星門。
“將那個東西交給布洛妮婭吧。現在的布洛妮婭,一定可以做到的,哪怕並不理解它,也沒有任何圖紙,可布洛妮婭能夠修復它,一定能做到。”
“真的可以嗎?布洛妮婭姐姐……”
希兒本能地有些擔憂,但布洛妮婭只回給她一個淺淺的微笑。
“放心吧希兒,現在的布洛妮婭,比以往的理之律者都要強大。”
【愛茵斯坦空間橋,感知確認。】
【檢測到重力異常,開始注入奇異物質。】
【三……二……一……星門核心組建修復完成,準備啟動!】
足足有整個天命總部第三浮空港那麼大的星門重新轉動了起來,雖然緩慢,但確實修復了。
然後,在布洛妮婭醒來的第三分鐘,這些聖痕覺醒者和律者們,成功通過星門,出現在了海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