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瘟疫
幾個月前,他們在泥沼撤退之時,已被這裏的沼氣與毒蟲折磨的自顧不暇,眾軍倉皇逃出這個黑霧瀰漫的沼澤,根本顧不上這些已經死去,或是將死之人。
或許是愧悔之意,在場之人都緘默不言,最後還是慶吉爾打破了沉默,他輕咳了兩聲,開了口:「大家兄弟一場,不能把他們帶回赤淵,好歹……也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眾人紛紛附和着,看來都大家想到了一起,便派了兩人回營地拿了工具,他們合力挖了個大坑,將那些死去的族人葬入黃土。
終於有人憋不住一肚子氣,氣憤填膺道:「也不知驍王殿下怎麼想的,這些弟兄都是因為那女人而死,他居然還要不惜危險,派我們給那女人找烏頭青解毒,這讓枉死的弟兄們心中怎麼想?!」
「就是,殿下甚至還為了那女人重罰了阿波罕將軍,不就是一個女人嗎,殺了又能怎樣,殿下這樣對將軍,多少讓人寒心了。
有人開了頭,眾人便將不滿都說了出來,可也有人並不理睬這些,說道:「殿下是狼神吉拉的化身,他費勁心思留住那女人定有深意,豈是你我這等武夫能測度的!」
「嗐!大家就是發發牢騷,四十萬狼王軍永遠忠於殿下,只要大殿下一句話,別說一個女人,就算刀山火海大家也不眨一下眼睛。」
「那是!!」
這句話算是說到眾人心中,方才埋葬同胞的陰霾緩緩消散,他們又與方才一樣大聲談笑,拿着工具回了營地。
忙了一天夠累的,慶吉爾剛要睡下,便有人來到他帳篷中來拿驅蟲的葯,他打着哈欠向外一瞧,這不是方才與他同出去找草藥的人嗎?
那人走近營帳,一屁股坐在地上,解開護腕就罵道:「他娘的,今天回來吃過飯就長了疹子,也不知道是被啥蟲子咬了,又癢又疼的,難受的很。」
慶吉爾藉著燈光看去,就見那人胳膊上起了層密密麻麻的紅疹子,頂上還帶着一個個的小膿尖,讓他不禁抖出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慶吉爾隨手給他上了葯,不忘叮囑道:「這地方不善,晚上睡覺就別脫衣服了。」
等打發走那人,慶吉爾剛要睡着,就聽又有人叫他,也是要驅蟲葯,他耐着性子起來,與上一個士兵情況相同,這人腿上起了層疹子,而且他也是方才出去找葯的士兵之一。
這一晚慶吉爾幾乎沒睡,又連續接了三人,他們癥狀皆是相同,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沒來得及向赫連決報告此事,便接到命令,眾人馬上出發去泥沼中找烏頭青,慶吉爾強打着精神,跟着小隊出發進了泥沼。
「這地真是邪了,大白天啥也看不清。」
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慶吉爾抬眸望向四周。
這裏不像辛川整日陰雨,但目光可見之處皆是遮天蔽日的黑霧,身邊都是一人多高的草叢,腳下則是濕滑的泥地,無數多腿的長蟲隱在裏面,一腳踩下去還能聽到它們身上硬殼破碎的「咔嚓」聲。
而且……再這滿是臭泥的地方,不知道他們哪一腳就陷入沼澤之中,藏在裏面的黑蟲還虎視眈眈的等着他們。
慶吉爾不禁打了個哆嗦,繼續弓着身子,拿着火把探路。
他不禁感慨人生無常,幾個月前他們在這兒狠狠跌了一腳,那時驍王殿下滿腦子想的都是以最殘忍的方式處置澤露城王族。
沒想到,幾個月後殿下居然會為救司南月派人來這兒找烏頭青,果然,人生比戲文還多變。
他抬頭喘了一口氣,喊道:「大家別往裏走,這兒烏頭青不少,就在泥沼邊上找找就成,沼氣有毒,不宜久留,找到咱趕緊撤退。」
眾人應着,他們都是在泥沼死裏逃生的人,好歹有了上次的經驗,又帶足了葯,這次相對來說要好的多,至少還沒人被蟲子活活吃掉。
只是這烏頭青靈的很,還沒等人走近,有個風吹草動就跑了個無影無蹤,眼看三個時辰就過去了,還是一無所獲。
就在慶吉爾快要耐不住性子的時候,忽然聽不遠處有人興奮喊道:「抓住了一條,慶吉爾快來看看,是不是它?!」
慶吉爾連忙跑過去,只見那黑蛇鱗若墨硯,眼若翠玉,沒錯,就是它了!
驚喜之餘,慶吉爾為防意外,當場取了蛇膽與蛇毒,與眾人一同回到營地,可遠遠的,就聽見營地傳來陣陣慘叫的聲音。
眾人面面相覷,以為營地遭遇了襲擊,拿好武器剛要過去,就見巡邏的兵將沖他們喊道:「慶吉爾,你快來,有幾個弟兄快不行了!!」
慶吉爾跑進其中一人的營帳看去,這一看不要緊,可把他着實下了一跳。
只見那人躺在地上,渾身腫脹,身上佈滿了紅色疹子,每個疹子頂上有個膿包,患者身上疼痛難忍,他們止不住的抓撓,膿包有破了的,便自裏面流出黃水,熏的帳篷中惡臭無比。
再仔細看,那人不就是昨晚找自己拿驅蟲葯的人嗎!難道……
果不其然,他一間間帳篷查看過來,昨日有癥狀之人在短短時間內都成了這幅模樣,難道這兒還有什麼他們上次沒有見過的毒蟲?
還沒等慶吉爾想明白,惜茗便急着要走了蛇膽與蛇毒,她按照慶吉爾先前開的方子,惜茗加了藥材煮好餵給已經奄奄一息的司南月。
果不其然,司南月飲下藥沒一會,嘴上的烏紫就慢慢褪去,等慶吉爾診過脈,確定毒素消了之後,一直守在旁邊的赫連決也悄悄鬆了口氣。
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慶吉爾又來稟報道:「殿下,昨夜有幾個弟兄被毒蟲咬了,草藥也沒用,小城主毒已經解了,您看咱們何時……」
慶吉爾還未說完,便聽營帳外有人喊道:「慶吉爾你快來,他們要不行了!!」
赫連決皺起了眉頭,他對慶吉爾揚揚下巴,示意他先去,自己則轉頭看着司南月漸好的面色,確定她真的沒事之後,吩咐惜茗照顧好她,也隨後跟了過去。
等他趕到帳篷中,只看到幾具冒着膿水的腫脹屍身,唯一還有口氣的那個,他瘋狂抓撓着自己沒有一塊好肉的身體,幾個人按都按不住。
見赫連決進來,他扯着嗓子大喊道:「殿下……殿下你殺了我吧!我真的撐不住了……」
赫連決望向慶吉爾,只見他無奈的對自己搖搖頭,隨後便低着頭一言不發,赫連決心中五味雜陳,既然他選擇留住司南月的性命,那這後果也是他要承擔的。
手起匕現,短刃利落的劃過士兵的頸脈,鮮血噴涌而出,帶走了他的性命,也結束了他的痛苦。
營帳中一片死寂,還是慶吉爾嘆着氣說道:「大家都別站着了,幫死去的弟兄們……入土為安吧。」
就在眾人幫着搬抬屍身時,惜茗突然扶着步履維艱的司南月闖了進去,她剛醒來,身體重的很,腳步卻像踩在雲端,要不是惜茗她都出不來營帳。
赫連決沒想她會醒的這麼快,眼中露出一絲不可察覺的欣喜,還未等他說話,便聽司南月用虛弱的氣聲急道:「別碰他們,那是瘟疫!!」
「瘟疫?」
一時眾人面面相覷,慶吉爾愣了愣,說道:「小城主多慮了,這不過是毒蟲所傷,何來瘟疫之說?」
司南月的手緊拉着營帳的布簾,撐着身體,她力空氣盡,那雙佈滿血絲的眸子焦急的望着眾人,連說話都力氣都沒有。
身旁的惜茗干著急:「我家小姐早前曾拜入葯聖堂源睿生門下,她的判斷定然不會出錯,大家還是快離開這兒吧!」
赫連決毫不猶豫的命令眾人不可接近患病者的營帳,他一把抱起司南月,又命慶吉爾跟上,幾人回到王帳之中。
等司南月休緩過來,便氣息奄奄的對慶吉爾道:「大夫,你……你準備連翹三錢,決明子六錢,黃連兩錢,夏枯草、七夜藤、鬼針草、寒明葉各五錢,熬製成葯,不……不管有沒有染病的將士,都一定要喝……還有……還有……咳咳咳咳……」
司南月咳的說不出話,惜茗連忙端來水,淚眼汪汪的給她喂下去,她急促的呼吸着,趁着身子好些,又開口道:「那些患病的屍身切莫不可碰到他們,馬上和他們的營帳一起燒了,否則……否則……」
「燒了?」
慶吉爾語調突然變高,在被赫連決狠瞪了一眼后,他努力平復着情緒,但還是咬牙切齒地說道:「那哪叫燒了,那明明是挫骨揚灰!那是酷刑!我怎麼診不出這病是什麼瘟疫,怕不是小城主用來泄私怨的吧!」
慶吉爾話音方落,便有將士在門外語氣急切稟報道:「殿下不好了,又有不少弟兄身上生疹子了!」
「什麼!」慶吉爾臉色驟變,「生病的可是昨日與我一同找葯的人?」
門外的將士想了想,答道:「不是,昨日喇文和我一同巡邏,未曾與軍醫出去過。」
慶吉爾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整個人都癱坐在地上,事情好像順着最糟糕的地方發展了,他口中嘟囔着:「完了……完了……竟然真是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