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番外：等你四百二十三年
第四百二十二年。
岐山禁地的石門發出沉重的響聲，那人來了。
他身形佝僂，滿頭白髮垂落半身，面上的皺紋依稀可見，仍舊是一襲黑衣，自她走後從未換過色彩。
近月是孟春，禁地生機盎然，有鳥語，有花香。
忽聞一獸歡樂低叫，“嗷嗷”，它通身灰白額上長角，竟然六條小短腿，只見它動作迅速看不清章法一下子爬上他的肩頭，親昵的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他。
他從懷裏掏出一株血紅靈芝遞上去，“有沒有給我好好看家呀？”
“嗷嗷”
他抱着小獸慢慢的朝裏面走去，重陰台已經尋得靜靜的放在那裏上面閃爍着紫色的光芒，海棠樹上的風鈴繩子斷了又斷，接了又接，幸虧而材質選的好不落鐵鏽，依舊發出清脆的鈴聲。
他變老了，垂垂老矣。
走到裏面，小獸乖巧的跳下來，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它不知守護了三百年的人，它好奇的托着下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
溫若寒慢慢將後背的背簍拿下來，裏面盛放着奇異難見的花草，都細心的用靈力包裹防止它們在路上凋謝。
他每次出去尋求重生之法，爬山過海，遇到很多未曾露於世人眼中的奇花異草，只要是好看的帶香氣的，他都會停下腳步認真的挑選，護上靈力帶回來。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他採下鮮花想送給美麗的妻子，他思念的人在離這遙遠的岐山。
玄冰棺被打開，他將上次放進去的花草拿出來，替換上新帶來的。
“這次的花比上次好看，更香。”
棺中人面容依舊，閉上眼眸安靜的躺在那裏，溫若寒溫柔的凝視着，伸手去撫摸她的臉龐。
他的手掌變得粗糙，爬滿皺紋，指尖更是厚厚的繭子，無數日夜爬山過海，翻山越嶺留下的痕迹。
他已不再年輕。
他靠在冰棺旁卧在地上，耐心的說著話和路上發生的事情，即使無人應答。
“我這次回來啊可記了不少有趣的故事，來，讓我找找是哪家宗主調戲了小侍女...”
他會特意停留在說書廳里花上幾天的功夫用筆寫在冊子上記下趣事，只為講給她聽，怕她一個人寂寞。
厚厚的話本冊子翻來覆去講了整整五遍，他終於放下來收進一旁黑色的匣子裏，那裏已經放了四百二十一本，加上這本就是四百二十二本了。
他的愛妻已經離開他整整四百二十二年了。
修真界仙者長壽，可四百多年過去了，他認識的和認識他的人都已經過世了，只余他一人。
這一日的天氣很好，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他抵在玄冰棺上感受着徹骨的寒意，喃喃道：“我已經走不動了，不能再下山給你尋復生的法子了。”
大限將至，隱約察覺。
“我怕死在外面，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撫摸着玄冰棺，眼底發紅，微風吹過輕輕吹起他的白髮，飄揚在空中。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他們分別四百二十二年，他強忍着不去思念，可這哪是能控制的了的？
永遠都忘不掉的十八年，溫星柚只陪伴了溫若寒十八年。
他在千里之外尋求，抬首望着天上圓月思念着家中的愛妻，沒有哪裏能訴說心中的悲傷，凄涼。
相隔兩地死生不見。
“等我下黃泉去尋了，你定然認不出我來。”他苦笑一聲，“你曾說過喜愛俊俏的郎君，當初第一次相見也是貪圖美色，推倒強吻。”
想到二人初識場景，又禁不住笑起來，是那種開心的笑意。
“我已不復盛年，滿頭白髮，更是滿臉皺紋，你見了定然會嫌棄。”
“不若託夢來問問我，要是不想來就讓他人代口，知道你不願見我，我就不去打擾你了，只在遠處遠遠的望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溫若寒緩緩起身抬首去看她，眼中愛意肆意流淌。
“柚柚，你來找我吧，就同上次那般嚴厲訓斥，我定不敢回嘴。”
他不知那次入夢不是溫星柚而是為了避免位面破碎假扮她的天道，天道無情。
溫若寒細細打量着她，眼底晦暗，他再也忍不住跪在棺材前哭起來，哭着質問，“為何不再入我夢？”
“我有在聽你的話不再殺人，一直在做善事..到底是哪裏惹怒了你，為何不入我夢？”
為何..
為何...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不曾入夢來。
第四百二十三年。
溫若寒不再外出，他靜靜的坐在棺前一整年靜靜的等待死亡的降臨。
他最後望了她一眼，慢慢閉上眼睛，握着她青絲的手指滑落地面。
他就這樣跪卧在玄冰棺前，孤寂死去。
失去靈力維持的陣法不再運轉，重陰台也失去的光澤，海棠樹上的風鈴在他閉眼的一刻‘叮鈴’一聲從樹上掉落，摔在塵土中。
紅色的光芒從他指尖亮起，慢慢的他的身體開始消散，化作無盡的光芒消失在人間。
與此同時，玄冰棺失去了靈力維持，裏面的人也開始慢慢消散。
“嗷嗚..”小獸仰頭望着兩道靈力合在一起慢慢消散在空中，它哀愁的呼喚。
第二世的溫若寒老死在她棺前，一輩子都盼不來妻子的歸來。
她入夢來告訴他不喜他殺人，他就停手，他到死都沒再見到她，再沒見她入夢，以仙人之軀硬生生熬到白頭。
他是傷心的白了頭，死在玄冰棺旁。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第二世歷時四百四十一年，前十八年他與她同在，后四百二十三年，他孤獨等待，明知是無望的盡頭仍然不放手。
剩餘的四百二十三年，溫若寒活得很是煎熬，他的每一刻都在思念溫星柚，會不厭其煩的回憶過往。
去看她珍藏的古玩話本，二人走過的路他會去重遊多遍，她讀過的書寫過的字畫過的符，都一一珍藏，思念的忍不住了就會拿出來慢慢臨摹。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日升月落，晝暖夜寒，一天一天，年復一年，都在消磨他的壽命，而他痛苦的承受着不願脫身。
第二世，完。
====
輪迴河畔，溫星柚坐在地上拿着一枯樹枝在沙堆上畫著符咒圖。
渡河的船夫再一次停下來，“姑娘，你都等了四百二十三年了，那人要來早來了。”
忘川河每一日都會有靈魂渡河轉世，也有堅持不走要等前世心上人的，可堅持四百多年的也就這個小姑娘了。
“他還沒來，我不能走。”溫星柚頭也沒抬，繼續默寫着圖陣。
以前偷懶死活都背不下來的圖，現在可好畫了四百多年，倒着畫都能畫出來。
船夫不忍心，終究是違背規定告訴了她真相。
“你從位面世界而來，可你是轉世之人，你倆不在同一個維度，根本遇不到的。”
他低嘆一聲，“你的心上人沒有轉世，只會永遠停留在那個世界，他根本不能過來。”
溫星柚倏然抬頭，滿臉不信，“老頭，你又騙我。”
“我不信。”
她一把扔下樹枝，奶凶奶凶的指着船夫，“老不羞的欺騙小姑娘，再胡說把你船鑿攔。”
“哎喲喲”船夫趕緊划船離開，因着上一次的教訓他是怎麼也不敢惹忘川小魔王。
嘩嘩的淚水滑落在塵土中，溫星柚傷心的哭起來。
“嗚嗚嗚嗚嗚，騙子，都騙我。”
“你說過死了會來找我的，騙子騙子。”
她哭的很是傷情，忘川河裏的骷髏頭都浮上來看她，“誰那麼有本事，竟然惹哭小魔王？”
“渡河人乾的，好像他這次就說了兩句話，就把人氣到了。”
“嘿。老頭子長本事了。”
溫星柚哭了很久，她趴在石頭上慢慢睡過去，失去意識時嘴裏還在念叨。
“溫若寒，你個大騙子。”
遠處，一個穿灰衫的老婆婆走過來，望着眼角帶淚哭的睡過去的溫星柚，低嘆一聲，情愛害人。
她手指按在小姑娘的頭上默念幾句閃過一道黑光，等人完全昏迷后才拿出竹籃子裏的孟婆湯，給人喂下去。
“老婆子，你這樣做是違背規定啊。”船夫又過來了。
“你個老不死的告訴她異界的事情，難道不是違背規定？”
後者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孟婆將人抱上船才下來，“去吧，送她輪迴。什麼情愛的，入了輪迴就再也記不得了。”
那些傷心事，早該忘了。
“唉，小姑娘陪我這麼多年，還真捨不得。”船夫哀愁道。
“趕緊去吧，別人其他鬼差發現了。”孟婆道。
“好嘞。”
*
*
第三世番外。
夜深人靜，某客棧。
飽足一番，溫宗主終於下了床，拿起衣裳穿起來。
溫星柚捏着酸痛的腰肢，眼皮子是徹底睜不開了，“都快天亮了，你還要去哪？”
不停不歇整整一夜，還要出門，他怎麼還有精力啊？
溫若寒垂眸望去，彎身給她掖好被子，又將露在外面的小腳握了握放回去。
“出去夜個獵，很快回來。”
門被關上，他轉身離開，一道禁制籠罩整個房間。
山間偏僻之處，溫若寒遇三兩邪祟窩，輕輕抬手，不過眨眼功夫就除掉了。
他來到山上建造不久的道觀，夜深人靜，只一仙門弟子留守，連他人影都沒發現。
進殿後，溫若寒望着面前泥塑的天尊，從懷裏拿出許願牌子掛了上去。
挺拔的背影漸行漸遠，夜風吹入道觀，使得觀中一列列的許願牌子翻轉，其中一牌字跡凌厲，尾端略微暖意，細細望去十四字爾。
願愛妻溫星柚身體康健，歲歲平安。
*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