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記起
曹植的雙眼充滿期待:“蘭芝忘記了?前些日子你答應過我,等醫館建好了,要陪我去踏雪賞花。”
我沒有忘記,我答應過他,等醫館建好后,我們一起到郊外遊玩。可是,現在少了個張鳴峰。張鳴峰……你到底在哪裏?我低垂下眼帘,生怕泄露了心裏的傷痛。
見我不說話,曹植有絲失望:“呵,蘭芝不想去的話,不用勉強。”
我把心中的難過壓了下去,嘴角勉強牽出笑意:“我沒說不去啊。我剛才是在考慮如何安排醫館的時間,你也知道,我現在是劉神醫了嘛,很忙的。你問過原浩和瑞香沒有?”
曹植開心起來:“他們明天都有空,你呢?”
“我沒問題。”我微微點點頭。這段時間忙壞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曹植剛走,張機就來了,一臉興奮:“芝兒,為師有事找你。”
“師父坐。”我笑道,“看師父的表情,有什麼好事?”
他從懷裏掏出一方絲巾,上門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還有幾幅圖畫。我接過一看,竟是一個關於換臉的案例記錄!我內心狂震,難道,這個年代就有如此高人,能夠作換臉這樣高精密高難度的手術?我結結巴巴地問道:“師、師父,這、這是出自何人之手?”
張機從椅子上站起來,來回踱步,很是激動,“他叫余瀚,是為師的一個好友,醫術超卓,就是為人不喜交際,為師也有二十餘年沒有他的消息,不料,今天竟收到了他的信。芝兒你記得為師說過在進行的研究嗎?”
我啊了一聲:“師父研究的就是這換臉?”
他笑着點頭:“我和他之間心有靈犀,竟然想事情想到一起,不料他每次總能快我一步把問題解決。”
我驚訝道:“他的醫術竟然比師父更厲害?”
張機捋了捋鬍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為師厲害的太多了。就是芝兒前些天做的腎臟切除術,就比為師高明。”
我老臉一紅,心中暗叫慚愧,說道:“芝兒那些都是跟以前的師父學的,哪裏比得上師父你無師自通?不過,這余大師二十餘年沒有消息,怎麼突然給師父寄信了呢?他是如何得知師父的地址的?”
張機一笑:“他經常神出鬼沒,行事作風不按常理,為師並不驚訝。我現在就把這資料錄入我的書中去。”
第二天。
去梅園的路中,我竟然在城門口看到了那天在醫館搜查的軍官。
“那軍官,長得挺偉岸的,他是什麼人?”我故意挑開話題。
曹植順着我的眼光看去,說道:“你說鄭衛尉啊,他是南方人,族人在逃難中餓死,我爹發現他時,他已經奄奄一息。我爹見他骨骼清奇,是個可造之材,就把他帶回洛陽了。”
我心中暗想,這人的名字還真是挺怪。難怪他要問我為何要幫那些難民,也許他感懷自己的身世,所以放了我一馬。
城西梅園。
看到園子門口的守衛,我才知道梅園原來是曹植的私人領地。偌大的園林,並無其他人,顯得有些冷靜。園裏的臘梅開得正繁盛,我們一進去,就被滿園的幽香深深迷住了。天氣寒冷異常,園裏,一個冬天的積雪非同小可,深至沒膝。我們下了馬車,沿着積雪被清掃乾淨的道路慢慢前行。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帶着花香的新鮮空氣,冰冷的空氣刺得我的肺部有些疼痛,卻也令我的頭腦無比清醒。我不由得放開懷抱,開心也是過,不開心也是過,為何要浪費如此美景,辜負大地帶給我們的恩寵呢?
我一聲歡呼,忘記要低調,凝神聚氣,縱身一躍,妙曼的身段在雪地里、在花枝上來回穿梭,花瓣和積雪隨風飛舞,好一副凌波仙子圖!當我折了一大把臘梅花捧在手裏,輕飄飄落在他們面前的時候,瑞香、原浩和曹植看得入了迷,痴痴傻傻地看着我,滿眼都是驚艷和讚歎。
我將臘梅遞給瑞香,笑道:“來,鮮花獻美人!我來聞聞,到底是花香,還是美人香!”說罷,將鼻子湊到她身上,誇張地聞着。
瑞香回過神來,咯咯一笑,接過花束,嗔道:“姐姐也不知道憐惜這些花兒!”
我伸出修長的十指來回晃動,怪笑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就是喜歡辣手催花,子建你不會介意我折了你家的花吧?”
曹植臉上微微一紅,連忙搖頭道:“當然不會!蘭芝要是喜歡,把整個園子的花都折了我也不介意。”
我假裝看花,自動忽略他飽含深意的話。
“香兒,我們去那邊看看如何?”原浩殷勤地開口說道。
瑞香遲疑了一下:“可是姐姐……”
原浩笑道:“你姐姐有植公子照顧,別擔心。”
曹植說:“一會兒來覽勝亭喝酒,別走太遠了。”
原浩應了一聲,拉着瑞香走了。只剩下我和曹植,氣氛有些尷尬。原浩故意讓我們單獨一起,也做得太明顯了吧?
我吐了一口氣,也不說破,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
沉默半晌,曹植淡淡說道:“原來蘭芝也是練家子,輕功身法高明至此,子建看走眼了。”
他不會是懷疑我什麼了吧?我微笑着答道:“蘭芝只學過一點輕功,別的功夫,卻是一點也不會。”
他點點頭,並不多問。
又是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到了覽勝亭,亭子裏,幾名隨從已經架好火爐,熱上了酒,桌上擺着各種糕點小吃,散發著濃濃的香甜味道。
“你們都下去吧。”
只剩下我和曹植二人,曹植替我倒了杯酒,深深地看着我:“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蘭芝的話,子建記下了。”
我心中微微一驚,他不會以為我在暗示他什麼吧?我解釋道:“這句詩,不是我作的。子建,我只把你當朋友。”
他端起酒杯,眼神之中閃過一絲落寞:“子建知道。”說罷,笑了起來:“子建自飲三杯,謝謝蘭芝賞臉陪我賞花。”說罷,也不理會我的反應,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我顧左右而言他:“原浩和瑞香怎麼還不來?”
說話間,曹植又將酒杯倒滿,幽幽道:“蘭芝不想單獨對着子建?我也知道,我並不懂得討人喜歡。”
我嘴角咧了咧,並不答話。
他自斟自飲起來,喃喃說道:“我現在才知道,我有多麼的不得人心。他們竟說是我故意調走兵馬,以至於丞相府防守空虛,導致大哥被殺。又說我視嫡長子的大哥為眼中釘,這刺客,根本就是我安排的,不然,為何那刺客竟在我眼皮底下跑掉?”
我伸手按住他的酒杯:“酒傷愁人腸,少喝一點吧。子建,你本是瀟洒之人,別人怎麼說,你何必介意?那些人放出謠言中傷你之人,只是嫉妒你,或是唯恐天下不亂,以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暗指他的兄弟們。
曹植苦笑道:“我其實根本不稀罕這繼承人的地位。”說罷提起酒壺,往嘴裏倒去。
我默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這酒,果真是人類的好朋友。一杯酒下去,我渾身暖意融融,因張鳴峰而生的種種,在酒精的作用下似乎在慢慢消退。我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我陪你喝,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好!”曹植哈哈一笑,目光熠熠。
酒入愁腸愁更愁,當原浩和瑞香姍姍來遲,各懷心事的我和曹植已經喝得醉意薰薰了。
“蘭芝,蘭芝,你偷了我的心,把我的心還給我……”“張鳴峰,張鳴峰,滾你的蛋罷,我不想你,我不想你……”耳邊似乎迴響着曹植和我醉意朦朧的聲音,我猛然驚醒坐起身來。屋內油燈搖曳,窗外月色正好,夜涼如水。
“芝小姐,你醒了?來,喝點醒酒湯。”伏在一邊的小霞被我驚醒,睡眼朦朧地說道。
我拍了拍因為宿醉有些疼痛的頭,嗔道:“天氣這麼冷,你怎麼不回房去睡呢?”
小霞完全清醒了,笑道:“這裏再冷,也冷不過破廟。芝小姐醉得那麼厲害,小霞照顧芝小姐是應該的。”
我心裏一暖,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回房去睡吧,我沒事了。”
她行了個禮,打了個呵欠,提着燈籠走了。
我披上外衣坐到窗前的梳妝枱前,一手支起下巴,怔怔地看着天空一輪皎潔的圓月發獃。月光照射進來,我輕輕地撫摸着他送我的手鐲,思緒萬千。兩個半月,他走了兩個半月了。他到底去了哪裏?他的內傷痊癒了嗎?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不知何時天空竟然出現了難得一見的月華。只見月亮周圍的天空變成深沉的藍色,一個七彩光環套住圓月,甚是美麗。忽然,我感到左手腕有些微微發熱。我心念轉動,連忙拉開衣袖低頭看去,果然,只見那隻取不下來的帶着血色蘭花的手鐲微微地發出紅白相間的光芒。
光芒突然大甚,直指圓月。月華七彩光芒流轉,美麗而詭異。我渾身動彈不得,頭忽然爆裂般地疼痛起來。我心中大叫,這情形我曾經遭遇過,難道又要再來一次?我的念頭還未轉完,耳邊轟地一聲,像是有東西炸裂開來,我承受不住這壓力,眼前一黑,身體軟軟趴倒在梳妝枱上。
“焦夫人,在下姚凌波,請借一步說話。”黑暗之中,一個柔和的女音低聲說道。
焦夫人?我已經不是焦夫人,她為何如此叫我?待我看清說話之人的模樣,我不由得吃了一驚。她、她、她不就是那天跟水芙蓉在一起、阻止無名殺我的那個白衣女子?
只見一個梳着兩個小辮的絕色佳人從窗下升了起來,眼珠亂轉,嘿嘿一笑說道:“那個,今天天氣不錯。”我不由得一聲驚呼,她、她、她,可不就是我?
我的驚呼並未驚擾到眼前的人,她們繼續低聲交談。
我心念電閃,難道,是這隻玉鐲把我帶到了失去記憶的那一晚?情形詭異非常,我像是看電影一般,獃獃地看着事情在我眼皮子發生。
蓮夫人……無名……趙文……青玄……秀靈……往事一幕幕我的眼前劃過,我越看越是驚訝。場景繼續變換,我看到秀靈把我和她封在結界中,講述我和焦仲卿的前因後果。
看到後來,我忍不住尖叫起來,天啊,無名……蘇偉平……怎麼會這樣?
……
“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
“你們要做什麼?師父,我不要忘掉她,求你,不要擦掉我的記憶,讓我記住她……”
……
“你這是何苦?你既然給不了我幸福,忘記我,對你對我,都好。”
……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心如刀割,悲憤不已。老天,那一夜的痛,為什麼要讓我想起來?
那一夜……
只見無名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他突然昂頭大叫一聲,噗地一聲,一口鮮血從口中噴了出來,點點血紅噴洒在我衣襟上,盛開的血花,妖艷而驚心。
我顫抖的手替他擦掉嘴角的血絲,他顫抖着緊緊握住我的手,深深地看着我,想要我把揉入他的生命。半晌,他的手指一個一個鬆開,直到我的手從他掌心慢慢滑落。
他累極,軟軟地說:“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跟凌波說。”
我像是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任由秀靈扶着我出到屋外。
青玄說道:“師祖,可有什麼辦法把這血蘭玉鐲取下來?”
秀靈抬起我的手,一臉心虛道:“沒有辦法取下來啦,除非……砍掉她的手。”
青玄目露凶光,拔出佩劍指着我:“那就把她的手砍下來!”
我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他們說的和我無關。
秀靈一手擋在我面前,怒道:“不行不行,這小姑娘這麼可愛漂亮,少了一隻手,那成什麼樣子?你要是敢砍她的手,我就廢了你的道行,哼。”
青玄皺眉道:“可是,她要是帶着這血蘭玉鐲,萬一哪天月華大甚,她記起今日之事,那該如何是好?”
秀靈撇嘴道:“月華大甚,加上時辰、方位跟她的八字相符才會起作用,哪有這麼巧的事?我說不準砍就是不準砍!”
姚凌波將門打開,似乎滿懷心事,說道:“道長,仙姑,可以開始了。”
至此,畫面嘎然而止。
睜開雙眼,我發現我仍坐在梳妝枱前,抬頭望天,哪裏還有什麼月華?我低頭看着血蘭玉鐲,它恢復了沉寂,像是不曾有過異樣。
若非我曾經經歷過許多詭異,我會以為剛才發生的事情只不過是我的一場夢。以前的種種謎團,如今都有了解釋。姚凌波所說的大戶人家家長,是指孝靈皇帝;蓮夫人是何太后;十三歲的大兒子是已死的劉辯,九歲的小兒子是目前在位的劉協,那野心勃勃的家奴則是董卓了。
只是,無名在失去記憶之前,到底對姚凌波說了些什麼,我不得而知。
我幽幽地嘆了口氣,閉上雙眼。無名選擇了遺忘,他不會再為以前的事牽絆痛苦。可是我呢,我該怎麼辦?一切的一切,都是這血蘭玉鐲惹的禍!我突然瘋狂起來,抬起左手腕,咬牙切齒地往牆上狠命砸去。
哐當兩聲,兩截玉石落地。它終於斷了!我咯咯傻笑,定睛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斷掉的,不是血蘭玉鐲,而是張鳴峰送給我的那一隻,我竟然忘記我左手腕戴着他送我的手鐲……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我的眼淚狂瀉而下。
不知過了多久,我累了,倦了,靠着牆壁坐下來,把斷成兩截的玉鐲撿起來,失神地盯着它,半晌,撫摸着腫痛的手腕和手腕上的鐲子,苦笑着說:“為什麼,你為什麼不爛,不碎,為什麼非要跟着我?”
我再也睡不着,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胡思亂想。
突然,一聲輕微的響動傳入我耳朵,細長的呼吸聲漸漸靠近,一股若有若無的異香飄了進來,我假裝翻了個身,將一顆藥丸含在嘴裏,雙眼緊閉。
半晌,窗戶被慢慢打開,一人跳窗而入,試探地搖了我幾下,見我沒有反應,小心將我和着被子抱起來,翻窗出去,將窗戶關起來,然後騰空而去。
來人胸部很柔軟,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香粉味道,我可以肯定我不認識的她。她抱我抱得很小心,我感覺到她對我並無惡意。
沒過多久,我們停了下來。她抱着我落到地上,徑直進了一間燃着油燈的房間,把我放在一張床上。離我不遠處,有一人沉重地呼吸着,像是身體狀況極差。我緊閉雙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屋裏那人突然咳嗽起來,是個男人。他似乎才看到我,驚訝地說道:“她是誰?你把她弄來幹什麼?”
女人拍着男人的背,柔聲道:“我打聽過了,她是洛陽最好的女大夫劉神醫,她會治好你的病的。”
男人責怪道:“怎麼不好好請人家?”
女人小聲道:“我們的行蹤不能暴露,我也是不得已。等她救了你,我會跟她磕頭賠罪。”
男人嘆道:“趁她沒醒,送她回去吧!我中的毒無人能解,何必再白費心思?”
女人急道:“雲哥你別這麼說,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放棄。要是她不能醫好你,我只有去復月教總壇替你偷解藥。”
聽到復月教三字,我心裏一動,用心凝聽。
只聽男人咳嗽幾聲,有氣無力地說:“千萬別去,那裏是龍潭虎穴,你去了只有白白送了性命。聽話,不然我死不瞑目。”
“雲哥……”女人嚶嚶地哭起來。
我睜開雙眼坐起身來,打量着眼前這對抱頭哭泣的青年男女。
“你……你怎麼醒了?”女人目瞪口呆,像是見到鬼似的看着我。
我輕輕一笑:“要是這麼容易迷倒我,我還能叫做劉神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