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因緣際會06
許暮的氣勢驟然變了。
從一個自信肆意的女子變成了一把劍。
一把刃如秋霜,鋒利無比的劍。
殿內溫度急速下降,冰冷的劍意逼近,幾人心中同時一凜。
某個瞬間,有人對她的話不以為意。
梵唱和胡琴只是手段,他們真正拼的是內力,是真氣,許暮是宗師,她的對手也是。
宗師之間存在差距,許暮才二十歲,這四位聖僧中最小的智慧大師已至花甲之年,最年長的嘉祥大師接近耄耋,佛法禪功精深似海。
抗住他們的梵唱已非常不易,拼上了她全部內力,她拿什麼放狠話?
現在,他們親眼看到了。
道信哈哈一笑,白眉下的眼睛難掩震撼「施主小小年紀,劍道大成,善哉,善哉。」
智慧一聲佛號,語氣有幾分悲天憫人「老衲方外之人,與施主做生死之爭,罪過,罪過。」
幽蘭劍斜指向地,許暮朗聲道「口稱罪過,最後卻要動手,不如省了。」
掃了殿內一眼「不換個地方嗎?打壞了我可不負責。」
四大聖僧不換地方,許暮心道,行吧,都說佛門清凈之地,他們比她還放得開。
那她就不客氣了。
了空將碧秀心攙扶到後殿,劍吟與風聲交織,佛珠崩裂,大圓滿杖揮下的聲音近在耳邊。
碧秀心全靠了空的真氣度過第二局,死撐着一口氣不暈過去,她看不到正殿發生了什麼,卻彷彿親眼看到了,那一幕幕在眼前飛逝。
此戰,師姐和師門分析過,有所預計。
許暮會敗,一個宗師如何應對四個宗師?她能打一個,慈航靜齋倒是認可。
寧道奇說過,許暮的劍,碧秀心至劍心通明或可一戰,這是非常高的評價,姑且再算她能扛一個。
另外許暮得不知哪裏冒出來的慧能大師傳授佛法,會拈花指,又精通道家武功,似乎還身負另一種神秘的內功,與天魔秘不相上下,是她能隨意點火,頭髮變紅的關鍵,再添一個。
最後,慈航靜齋得出結論,許暮能應付三位聖僧。
這已經是高估她了,畢竟交戰不是單純疊加,中間有很多因素會影響結局。
上次失利是石之軒太能跑的緣故,而這一次許暮若真要做聖君就不能跑,就算她跑了,她們也達到了目的,阻止魔門勢力聯合,沒有損失。
這些分析以書信的形式到了碧秀心手裏,與碧秀心的看法一致,今日看來,卻是走了眼。
轟隆轟隆。
磚瓦不斷滾落,月光映入碧秀心眼底,夜風吹得她打了個寒戰。
沒有遮擋,許暮含笑的嗓音很是清晰。
「我就說去外面了,你們非要在屋裏打,現在好了。」
——她拆了大殿的一面牆。
碧秀心不知該喜該憂,「是慈航靜齋低估了她。」
沒有等到了空的回應,碧秀心仰頭看去,只見月光將僧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好長時間靜默不動。
她眼底的憂慮更深。
那五人打到了佛殿前的廣場上。
打起來之前,誰知道她的劍拆房子呢?
誰也不傻,許暮需要蓄勢,他們就打斷她讀條,道信的達摩手和智慧的心佛掌輪流干擾,許暮乾脆玩點技巧性的東西。
不需要精妙的劍招,去繁就簡,刺劈撩掛雲足矣,劍氣縱橫,剛剛探出圍牆的腦袋往後一仰,躲過迎面而來的劍氣,人狼狽落地,被斬下的一大簇樹枝揚起陣陣塵土。
一大群人圍上去,都在問裏面如何了,那人看的時間太短,只看到四位大師在打許暮。
四打一不太光彩,但斬妖除魔的事要光彩做什麼?
祝玉妍冷冷一笑,再次凝神去聽裏面的動靜。
月上中天。
許暮接連刺出十劍,直接將智慧大師逼出十米開外,使這四人無法相互掩護。
身後傳來道心的聲音「施主,你不是要一口氣贏所有人嗎?」
許暮不理,飛身而起,躲開嘉祥大師的一指頭禪,旋身下劈,兩顆佛珠直擊面門,角度刁鑽,半空中的許暮伸出左手,手勢玄妙,以拈花的姿勢將兩顆佛珠握在手中,反手擲出去。
兩顆佛珠剎那間追至面前,智慧大師腳下交錯,以佛門步法向旁邊閃去,那邊許暮與帝心尊者交手,騰空而起,踢了踢帝心尊者橫在胸前的大圓滿杖,人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去。
劍脫手而出,比人還快。
智慧大師將劍意凜然的幽蘭劍按在雙掌之間,神色勉強,反手將劍拋了出去,幽蘭劍盤旋飛來,許暮反手握住。
伴着一聲清喝,下劈出去的幽藍劍氣剎那間追至智慧大師面前,他手臂一震,腕上僅剩的六枚佛珠迫出,與劍氣相撞,琉璃一般一觸即碎。
淺淡的幽藍色透體而入,後者身體一顫,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不知死活。
不好。
祝玉妍臉色變了。
佛門有菩薩低眉,也有金剛怒目,只聽兩聲怒喝,帝心尊者的禪杖與嘉祥大師的指功同時逼近,前者剛猛,後者尖銳,均有神兵利器之威。
許暮一劍出,幽蘭劍貼着禪杖滑了出去,聲音刺耳,彷彿有火花迸濺,頃刻間,許暮連人帶劍到了帝心尊者面前,他立刻撤回禪杖防備她下一招。
這動作居然正好擋住了嘉祥大師的指,看着竟像是帝心尊者反水一般。
許暮笑了笑,踏出一步,宛如縮地成寸,人已經站在另一頭。
「大師沒事吧?」她揚聲問。
「沒有性命之憂,唉,你下手也太狠。」道信查看完畢,口吻中不免多了責怪之意。
帝心尊者義正言辭道「施主一定要如此咄咄逼人嗎?」
系統「艹!」
是他們自說自話地打過來,又是他們指責阿枳咄咄逼人,好賴話都被他們說了。
以前它還會想是不是阿枳太放飛自我,在別人眼裏就是錯,該反思一下收斂一點,現在……
就是喜歡看她當反派!
佛門被慣壞了,以正義自居,絲毫看不出自己的不妥。
她挑了挑眉,乾脆認了,「好叫諸位知道,你們若是要繼續圍攻我,像智慧大師這樣事還會發生三次,我奉勸你們早點回寺念經,不要執迷不悟。」
「……」
這樣做有壞處,三個七八十的大僧被激出真火來,接下來的戰鬥肉眼可見的艱難。
也有好處,不需要你們讓,更不需要百招不敗這種虛名,就是要贏,畢其功於一役,往後她要做什麼,都不要再來個四大聖僧一起出手。
此戰註定十分漫長。
江湖上有句話,高手相爭,勝負往往一招之間,適用於先天以下的武者,不適用於宗師。
宗師以下沒有護體真氣,完全依靠招式內力傷人,而宗師有護體真氣就意味着容錯率更高,非要手段出盡,內力枯竭才能決出勝負生死。
現在就是了。
地上沒有一塊好磚,廣場上正中央那巨大的青銅香爐翻倒,滿目狼藉,彷彿被狂風暴雨襲擊了三天三夜。
嘉祥大師瘦長枯槁的手指不緊不慢,堵死許暮的進攻路數,從散發著驚人怒意的佛門金剛又變回了清清靜靜的高僧,甚至隱隱透着敬意。
許暮流了很多汗,吐了很多血,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依舊明亮,持劍的手更不曾有半分動搖。
只剩他們兩個了。
碧秀心熬不住暈了過去,另外三位被了空帶走安置,了空立在屋檐下,出神地看身邊柱子上的劍痕。
祝玉妍倒是關注着那兩人,有幾分蠢蠢欲動,礙於身邊的宋缺,不好動手。
誰都看得出來他們兩人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越到這種時候,越要警惕。
太陽緩緩升起,不知為何,這象徵一天開始的日出隱隱帶了幾分不詳的意味,這種不詳在看到逆着光俯衝而來的身影時到達了巔峰!
「石之軒——!」
他想一口氣殺了許暮和嘉祥大師!
三道人影同時離地,宋缺拔刀迎上石之軒,祝玉妍帶走許暮,了空帶走嘉祥大師。
待放下她,祝玉妍神色狐疑地看那邊,剛才了空那個動作,是不是想跟她搶?
石之軒與宋缺飛快對了幾招,石之軒主動拉開了距離,目光越過宋缺,看向眼神帶毒的祝玉妍,微微一笑,依稀是那個風流華貴的情郎。
「小妍,這是決定聖門命運的時刻,我們的恩怨不妨暫且放下,一切以聖門為重。」
祝玉妍似乎想笑,卻只能皮笑肉不笑「你這冤家想要做什麼?」
石之軒聲音輕柔,好像他們之間沒有生死大仇,「不如我們聯手,殺了這些老禿,這樣我聖門就高枕無憂了,你來做聖君,我只想報仇。」
他的話,祝玉妍半個字都不信,但這話在理,若能殺了四大聖僧,大大削弱佛門的勢力,慈航靜齋也沒了依仗。
宋缺沉聲道「許暮人在建康,天下皆知,既然要報仇,隨時都能來,為什麼是現在?趁人之危,你太沒種!」
石之軒面色不變,養氣功夫了得。
「嶺南宋缺,你擊敗岳山,石某佩服,不過若我與小妍聯手,你打得過嗎?」
了空默默上前。
石之軒一笑,儘是戲謔「大師,你最好不要插手,現在各家傳人俱在,你難道希望那件事傳遍天下?」
了空面無懼色,正要說話,卻見石之軒的眼神變了。
祝玉妍和宋缺都發現了。
誰能讓這從容瀟洒的花間派傳人變色?
許暮調息完畢,前行兩步,站到祝玉妍前面,幽蘭劍往地上一插,雙手交疊按在劍柄上。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樣卑劣,依靠削弱別人才能襯托自己強大?你真是讓人噁心。」
石之軒「哦?你討厭我?」
「自信點,別用問句,我很討厭你。」
石之軒打量她。
她已經不行了,與四大聖僧死戰之後,竟然還能站起來,她很強,正因如此,她必須要死。
他眼底浮現惡意,語帶蠱惑「我這些年一直愧對小妍,愧對陰癸派先宗主。我欠陰癸派一個突破天魔十八重的傳人。記得小妍說過,修習天魔秘的女子與討厭的人生孩子,也有可能大成,既然你討厭我,不如來試試這個法子,小暮,你意下如何?」
眾人一愣。
宋缺反應過來,握緊刀,屬於絕世刀客的氣勢驚人,忽而一滯,愣愣轉頭,看向那個支着劍嘔吐的人。
她吐得那樣劇烈,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氣味很不好聞,她推開試圖給她把脈的了空,「沒事大師,我就是噁心,沒受傷。」
她抹了抹嘴,嘗試起身抬頭,看到石之軒,又低下頭吐了,明晃晃地告訴他,因為你太噁心,我才忍不住吐了。
石之軒神色莫測,笑容不知何時消失了,他的臉色像死人,看許暮的眼神也像是看死人。
「很少有人能讓我產生這種如鯁在喉的感受了。」
許暮嘆道。
對不起柴玉關,我當年對你太大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