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因緣際會05
大風忽起,撞開兩扇窗戶,樂聲驟止,氤氳浮沉的香氣散去。
高大的陰影覆蓋,一雙大手試圖抓她的領口,啊這個沒有,緊急改成真氣外放,將她託了起來,帶離美少年的腿。
「你不去了?」向雨田神色難辨。
「明天再去。」
「明天不是大會嗎?」
「起早點咯,打完架就去開會,多好的安排,」許暮眼神慵懶,「憑什麼他們一到,我就要去?我可不是聽他們話的和尚。」
說得也是。
向雨田放開真氣。
放在往常,他會為此叫好,一起癱在這享受。
然而眼下,看着慢慢躺回原位的許暮,他眼角抽了抽,不去理被嚇傻的美少年,拎着許暮掠出窗戶,一路急行,隨便把她放在郊外。
順便放狠話「大會一日沒有舉行,你一日不是聖君,我還是能管你,快去!」
話音剛落,幽蘭劍鏗然插在許暮腳邊。
劍身紋絲不動。
「知道把劍帶着,怎麼不幫我把袍子捎上?」
以她的武功,只穿襦裙倒不至於冷,仍是抱怨一句,拔出劍,思索一會那道梵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腳尖一點,不消片刻,抵達一間寺廟,牌匾上書白雲寺。
門口有不少人。
有些臉生,有些臉熟。
「師姐你也來了,有衣服嗎?」
祝玉妍的目光從她光潔的雙肩上掠過,不知為何流露出聖門沒救了的意味。
她抬手一震,最外面那件白袍落在手心,在許暮嘟囔着不想穿白色的聲音中,強硬披在她身上,披帛給她系好,離得很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美目里閃過一絲惱怒,櫻唇向上湊近許暮的耳際。
「師妹,不管你從哪張床上下來,此戰至關重要,你千萬當心。」
許暮垂眸,望進她不乏緊張的眼眸,輕聲道「多謝師姐。」
從祝玉妍身邊走過,對上宋缺不滿的目光,微笑打招呼「晚上好。」
宋缺不吃這一套「我已經在此等了一個時辰。」
「實不相瞞,我今晚就沒想來。」
「你怕了?」
許暮看向與宋缺有幾分相似的青年,再看看宋缺,宋缺點頭,許暮移開視線,對宋智說「我等了這麼多天,讓他們等一晚又如何?」
宋智難掩驚訝,為這話里的孤傲。
宋缺問「那怎麼又來了?」
許暮一臉鬱悶「別提了,有人拽我起來的。」
吱嘎一聲,寺門打開,一位僧人出來,低聲請許施主入內。
「來了。」
她穿過人群,目不斜視,徑直走入寺廟。
這是決戰,不是表演,自然不會容許旁人觀看。
看到碧秀心和了空倒是意料之中。
「不要太勉強自己啊。」許暮道。
碧秀心「幸而有幾位聖僧為我傳功,秀心已經沒有大礙。」
她的目光轉向了空,後者雙手合十,垂首一禮,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未曾想,再次見到施主,已成如今的局面。」
說話的是禪宗的道信,白眉白須,白白胖胖,站立的姿勢很隨意,乍一看還以為是彌勒佛走下蓮台。
「大師沒想到嗎?我倒是早就做好準備了。」許暮回答。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施主既得那位慧能大師的點悟,為何如此執迷?」說這話的正是被許暮懟掉書袋的智慧大師,這次又來了。
許暮瞥了空一眼。
這是六祖壇經里的一句,說的是人的心要保持清凈,如此看世情才能更清楚。
「我知道我的心不清凈,大師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人在紅塵,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慾,又有什麼錯?」
許暮上前兩步,信手一揮,沒點的蠟燭上竄起來小火苗,殿內驟然一亮。
「慧能大師說過,若識終生,即是佛性,若能看懂眾生,就是看懂了佛性,」她展開雙臂,「我站在這裏,眾位聖僧能懂我幾分?」
燭火點亮大佛金身,金身上的明光毫不吝嗇,灑在那墨發朱顏、白衣紅裙之上,人立在大殿中央,沾染一身佛光,佛光洗不盡她的魔性。
碧秀心出神地看着,如此矛盾的一幕,如此讓人移不開視線。
大概佛門裏也講究先禮後兵,四大聖僧輪流上來論佛,許暮怡然不懼,輪流用儒、法、道、墨辯回去,實在沒話說就發揚名家的抬杠精神。
搞得四大聖僧很納悶。
許暮攤手「我讀了幾本經書,自認論佛不如大師,當然要揚長避短。」
公元前六百年誕生了哲學,蘇格拉底、孔子及其他先賢、釋迦牟尼、以色列先知不斷求索,因而形成了希臘哲學、諸子百家、佛教、印度教。
儘管現在佛教大興,但不意味着百家學說遜色於佛學。
所以,咱們各說各的。
休想把我拉到你們擅長的賽道上。
她的意圖如此明顯,四大聖僧心知肚明。
帝心尊者道「這一局是施主勝了。」
許暮微笑「贏了第一局算什麼?要贏就贏最後一局。」
她想直接動手,可是四大聖僧不想,他們佔據殿中四角,梵唱聲響徹內外。
道信輕柔,智慧朗越,帝心雄厚,嘉祥喑啞。
許暮下意識與之對抗。
倘若不對抗,她就無法察覺梵唱所帶來的心靈壓力,她必須立刻破局,待久了,就是小孩都能一刀捅傷她。
她張口,以十七層的天魔秘施展天魔音,送出兩個字出去。
寺外。
梵唱響起的瞬間,包括祝玉妍在內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壓力。
其實只要他們不反抗,就不會感到痛苦,可都是各大家族的傑齣子弟,自小習武,站在這裏的最差是個先天,誰沒有傲氣?誰會允許這種精神入侵?
一時間,都在皺眉抵抗。
宋缺和祝玉妍算情況稍好的。
然而許暮的天魔音一出他們也不好了。
祝玉妍知道自家師妹的音色動聽,施展天魔音的先天基礎就很好,氣人的是她不肯好好用,天天氣她,久而久之,她忘了這一優點。
就在今日,毫無防備令這美妙的音色一縷縷入侵到心底,宛如青翠藤蔓,幸好她沒有惡意,輕輕撓了撓就退了出去。
「師姐。」
祝玉妍僵了僵,身影翩然而去,轉瞬間被夜色吞噬,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抱着許暮的胡琴回來了,頂着四個宗師級高手的壓力進入白雲寺內。
梵唱如海潮,祝玉妍不得寸進,連扔出胡琴都做不到。
「師妹!」
天魔音響起的剎那,門扉緊閉的大殿內傳來重重的轟鳴,好像是兩道掌風對轟,不知結果,紙門上透出的光全滅了。
剎那間,大門大開,一條白練閃電般探了出來,勾起胡琴就走。
祝玉妍完成任務,連忙退出去。
同時感到很深的驚懼,她只是在大殿外站了一會都受不了,那大殿內的師妹承受多大的壓力?還有那個被四大聖僧聯手追殺的石之軒又到了何種地步?
石之軒可恨!
等這事完了,她得回去閉關。
祝玉妍的披帛勾回來了一個二胡。
許暮有點失望,她要的是琴弓和古箏啊。
系統恨不得搖她「這種時候就不要整活了,快快快,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叫一曲肝腸斷。」
不用它說,二胡蒼涼大氣的聲音已然奏響,像破釜沉舟的軍隊,憤而突破梵唱的包圍圈,兩種聲音若化作實質,就能看到二胡的聲音以許暮為圓心不斷向外擴張、吞噬,勢不可擋!
馬克思說宗教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鴉|片。
倒是第一次有人麻|醉到她頭上來!
二胡的聲音愈強,許暮的心智愈堅,梵唱聲不甘心被壓過去,四面八方,無孔不入地發動反擊,滴滴汗水不斷湧出,滾到睫毛上要掉不掉,她乾脆閉上眼睛,握琴弓的手極穩。
其實她能感受到有個方向的梵唱修行不夠,可以從那裏突破,但是她就不,她偏要一視同仁地往外壓。
梵唱聲漸漸停了下來。
智慧大師一聲佛號「多謝施主手下留情。」
許暮擱下二胡,用手背抹掉汗水,再拍拍有些失聰的耳朵「大師不必客氣,我要贏的是你們所有人,而不是一個人。說來有趣,我這把胡琴也不是原產中原的東西。」
她還在挑釁。
一直未曾說過話的嘉祥大師雙掌合十「息止干戈,功德無量,施主非要一意孤行嗎?」
他是四人中武功最高的。
許暮不敢大意,也沒有太小心,照常答道「我現在所為,就是為了息止干戈。」
「施主只要在老衲四人手下撐百招不敗,可自行離去。」他說。
「嗯……」她沉吟一會,「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你們四個是練了什麼四杖合璧之類的武功嗎?每次都要一起出手?」
道信哈哈哈笑了幾聲,其他三位都沒有開口。
許暮本來就沒想繼續口舌之爭。
只是有些話不吐不快。
方才與守在殿門口的智慧大師對了一掌,人沒怎麼樣,殿裏的蠟燭滅了一半。
許暮撿起地上的披帛,默默系回去,站在黑暗中,緩緩拔出幽蘭劍。
劍如其名,劍身有幽藍色的花紋,在黑夜中散發幽光,美到極致,細細看去,那紋路是流暢瀟洒的行書——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百招不敗就算了,我醜話說在前面,若要贏我,最好拿出殺我的氣勢來。」
「因為,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