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城
胡牧躺在山巔的草地之上,痴痴的看着空中的星辰。他覺得夜晚的星空好美,閃亮的群星就像是他兒時記憶中娘親的眼睛。
“娘親……”胡牧口中喃喃道。
“喂!你又一個人躲起來了?”同父異母的姐姐胡玉兒沖他跑了過來,臨近時還故意踢了他兩腳。
“明日一早便要放城,你不早去帳篷裏面歇息,躺在這裏幹什麼?”
“看星星!”胡牧瞅着這個比他大兩歲的姐姐,沒好氣地答道。
“星星?星星上能掉下錢來?少看點!當心眼睛瞎掉!”
“切!”胡牧不以為然,順手拔起一截草根含在嘴中。
“前些日子聽爹爹說,因為北邊的戰事吃緊,玉田州的雜稅又漲了!”胡玉兒嘆了口氣,順着胡牧的目光瞅着天上的星辰。
“不過,若是明天集市上能多賣掉些藥草,娘親就答應給我換件新衣裳!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要是耽誤了明天的行程,定要你好看!”
“知道了!”胡牧將口中的草根吐出,不以為意地答道。
明日便是玉田州首府清水城一年一度的大集之日,如今城外的山野之上人頭攢動,玉田州所轄各縣的販夫走卒焦急地在此等待,期盼能夠早早入城,佔據些利市攤位。
如今南武朝已經同北面的北雲朝大戰三十餘年不分勝負,國庫空虛之下,南武朝的苛捐雜稅是一漲再漲,部分州縣甚至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情況。
胡牧所在的氏族,世代以採摘草藥為生,攤落到他們頭上的雜稅也是逐年增多,族人的生活日漸窘迫。
這次進城除了賣草藥外,更重要的是拜見玉田州的大戶馬家,希望他們能給州牧大人遞些好話,減免些葯農的賦稅。
耳邊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他側頭看向那一處的火堆。幾個赤裸上身的男子,正在興高采烈的划拳喝酒。中央那個渾身肌肉線條明顯的漢子,正是他的父親,胡氏一族的現任族長-胡希音。
“父親……”胡牧苦笑了一下,狠狠攥起了地上的一把野草,“母親,你為什麼要拋下我?”
胡牧目不轉睛地盯着天上的大星,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都說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哪怕他是族長的孩子也不例外。
六歲那年,娘親未留下隻言片語便從族中出走。父親得知消息,不顧族人勸阻,瘋一般地衝出了寨門。
父親這一走就是十年。
這十年間,他就像被人放養的牲畜一般,飢一頓飽一頓。族人有時看不下去給想些吃食,都被大娘用惡狠狠地目光擋了回去。
有流言說,他根本不是族長的骨肉,是不知來歷的野種,娘親的出走便是愧於見人。
“我恨你們!”胡牧看着天上的星辰,淚流滿面。
清晨的山脈,籠罩在一片晨霧當中,看起來亦真亦幻。伴隨着雄雞啼鳴聲中,城頭之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炮響。
“放城了!”山野之中的人群亂作一團,黑壓壓如潮水一般朝山腳的城門涌去。
“給老子老實點,都過來這邊驗身!”門口執勤的守衛將皮鞭在空肆意揮舞,就像是驅趕一群即將入圈的羔羊。
胡牧抖了抖身上的數個包裹,被人流裹挾着從高大的城門下湧進。
他費力的將大小數個包裹剛剛扛上肩頭,便聽見守衛大聲喝道:“那小子,你過來?”
胡牧正茫然地看着一臉兇相的壯碩軍士,忽然眼前一花,一聲凄厲的慘叫從身側傳來。
一個身材瘦弱的書生,被一皮鞭抽在臉上,眉頭眼角鮮血淋漓,倒地哀嚎不止。
壯碩軍士白了一眼倒地的書生道:“老子叫你半天,你裝聾作啞,莫不是北面派來的姦細?”
書生聽見此番話語,嚇得連連叩頭道:“軍爺,冤枉啊!人多聲雜,小人是並未聽見軍爺呼喚。告罪!告罪!”
“你不是姦細?嘿嘿,玉田大集,哪個不是大包小包的到此買賣,你為何單單空着雙手?”
書生面露難色,一咬牙從懷中掏出一席破舊的絹帕道:“軍爺,只因家中老母病重,小人這才想將家傳寶物拿到集市上換些銀兩。”
“哦!”軍士聽見是寶物,頓時來了興趣,他劈手奪過這絹帕細細觀看起來。
一巴掌大小的絹帕上面寫滿了文字和圖畫,甚至有些地方還殘留有乾枯的血跡,怎麼看都像是一塊爛布頭。
大字不識的軍士看了半天,皺眉大喝道:“你這無賴,竟然敢戲弄老子!這是算是什麼寶物,這就是一塊髒兮兮的破布!”
他用力撕扯這絹帕,哪裏想到薄如蟬翼的絹帕竟然韌如牛皮,他幾次嘗試都未能奏效,惱羞成怒之下用皮鞭對書生照頭一頓猛打。
“軍爺,軍爺!這真是我家傳寶物啊!這是當年火龍真人飛升前,留給先祖的《火靈貼》啊……”
軍士怒極反笑,他停下手中皮鞭,指着書生道:
“火龍真人會留給你先祖寶物?你先祖何德何能,也配和火龍真人相熟?好,今天哪怕若是有人出一兩銀子買去這破布,老子便摳出雙眼給他。否則,老子定要讓你好受!”
軍士的話語引得眾人哄堂大笑,在南武朝哪有人不知道火龍真人?這位三千年前就飛升天界的陸地神仙,曾一劍揮出,將因暴雨泛濫的**攔腰斬斷,這等近乎神祇的人物,豈是小小凡夫所能觸及?
心急趕往集市的人們,對書生匆匆一瞥便快步離開。目光中五味雜陳,有憐憫,有疑惑,更多卻是戲謔。
胡牧看了眼半躺在地的書生,緩緩搖了搖頭。如今這世道艱辛,水漲船高的苛稅早以將眾人壓的喘不過氣來,誰還有閑心關注這些無關己身的瑣事。
他將包裹悉數扛上肩頭,抬腳正要離開。壯碩的軍士將手中皮鞭攔在他的面前道:“你這小子,挨着無賴這麼近!莫非也是那姦細?”
胡牧心中一凜,肩頭卻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身上的幾包藥材,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面色陰沉的胡希音聞聲走來,從地上撿起一物,塞到軍士手中道:“軍爺,可識得此物!”
軍士不屑地看着手中物品,將手中那截猶如黑炭一般的短棍,拿在鼻尖仔細嗅了嗅,面色突然一變。
“黑龍木!你們是胡氏一族的葯農?”
“正是!”
“嗯,現在前邊戰事吃緊,州牧特許葯農之屬進城無礙!不過……如何證明你們是胡氏一族?”
胡希音笑道:“這黑龍木,每五百年才吐苞一次,斷筋蝕骨確有奇效!軍爺若是不信,這根二兩黑龍木可拿會去慢慢研究!”
軍士詫異地看了一眼胡希音,眼中閃過一絲狂喜的光芒,沖後面揮了揮手,示意放人進城。
這黑龍木生在懸崖峭壁之間,確實是戰場療傷的奇葯,隨着戰事吃緊,價值也隨着提升,故有一兩黑龍一兩金的說法。
不過,這根是人為做舊的一根枯藤木,若沒有專人鑒別,很難分得出真假。
為了應對這些貪婪的守門軍士,胡氏一族自然也有應對手段。
胡牧被父親狠狠瞪了一眼,緊忙跪地撿拾起散落地藥材,等到將地上的藥材重新篩分完成,哪裏還有胡氏族人的半個影子?
他苦笑了一下,將包裹重新扛在肩頭,徐徐朝城內走去。藥材有專門的交易區域,胡氏一族的固定攤位緊鄰着城中的馬家藥鋪,所以胡牧並不擔心找不到族人匯合。
這玉田馬家,本是走街串巷的賣葯郎中。據說先祖在一次普通的尋醫問診中,竟被私訪的太醫署大醫官看中,便借勢壟斷了整個州郡的藥材生意,是被稱為玉田藥王爺的存在。
“志旺,家中的《火靈貼》可是被你偷拿?”城門處傳來了一聲大喝。
胡牧好奇地尋聲看去,只見一個農夫打扮的壯碩漢子,將沿途的一眾商販推倒在地,怒目圓睜地站在幾個守門軍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