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記憶
“你不記得我了嗎?”
朦朧中有個聲音,語帶悲傷說著。
似乎在哪聽過……卻又模糊到無法想起。
渾身一震,沈蔚玟拿下眼罩,忽地接觸的燈光讓她難以睜眼,在身體坐起后,她保持片刻不動,直到眼睛習慣亮光才將手稍微挪開。
回憶夢中的畫面,她輕呼口氣。
進入病患的心靈世界后,偶爾會有跟着意識回來的記憶片段,稱作“心靈思念”。
那是殘留人們心中的過往畫面,會讓調整師看到病患的過去,但這種殘留思念很少,在沒幾天後就會完全消去,因此不會對心理數值產生不良影響。
不過,她是何時染上這份如同思念的記憶呢……?
這時,頸脖處的通訊器傳來震動,告知外頭正有人按下診療室的特製電鈴。
帶着尚未清醒的表情,沈蔚玟停頓片刻才想起心靈調整師使用的診療室都採用特殊隔音,因此外頭有多少也傳不進來,避免在治療病患時被其他聲音干擾。
按壓牆上的控制鈕,這時門才自動開啟。
看清來者,她撓頭說道,“是睿程啊……”
許睿程,她的醫療研究助手,剪著一頭時尚層次的髪型,白皙清秀的五官俊挺分明,就連眼神也充滿神采奕奕的光輝,像極戲劇中活潑朝氣的爽朗小生。
就算穿着長版的助手服也掩蓋不住勻稱身材,不過他似乎沒發現自己舉手投足引來多少愛慕視線,而且近乎男女通殺。
當然,不包括她。
畢竟經常相處,她知道許睿程有時太過敏感心細,雖然總是會可靠替她整里研究文件,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半個褓姆,但整理太乾淨反而讓她很不自在。
怕弄亂……對!就是這種過於拘謹的感覺。
“沈醫生一臉疲倦的模樣。”許睿程面帶微笑說著,動手拿起旁邊架子上的咖啡濾袋包,動作俐落地沖泡黑咖啡,“辛苦了,今天沒有狀態麻煩的病患吧?”
“嗯,今天的病患狀態都不嚴重。”打完呵欠,沈蔚玟看向剛泡好的黑咖啡,愉快輕笑后拿起輕啜,感覺腦袋跟着清醒不少,“晚點只剩研究討論會嗎?”
“不,今天有新的進展。”
回應沈蔚玟的疑問,許睿程順手開始整理她散亂在桌上的資料,還不忘稍微擦拭她的桌子和飲水機,全程自動自發,“聽說來了新的實驗研究對象。”
猜想應該是要對最近的研究進行測試,她開口問道,“花錢請的嗎?”
“好像說是自願來的。”
聽聞回答,沈蔚玟忍不住挑眉,有些意外。
心靈研究部門是經由政府許可的成立的,自然不會搞出什麼不人道的臨床實驗,但她仍有些好奇誰會喜歡自願被一群研究員窺視心靈世界。
畢竟心靈調整世界容易觸及內心私隱,也不是每個心理疾病的病患都願意嘗試治療,不過政府考量病患狀態要是若是真的惡化到刻不容緩,必要時仍得依法律強制執行調整。
“聽說是無法在家裏待下去,所以接受實驗邀請。”
回憶聽到的消息,許睿程如實告知沈蔚玟後繼續動手整理病患使用的椅子,將所有椅子都擦拭消毒水,細心摺疊收起,“雖然我也還沒有見過,但據說是超能力者。”
“啊?”聽到這句話的沈蔚玟不免嗤之以鼻,無神論的她根本不相信什麼超能力,“還真有趣,那這杯咖啡喝完我還真想馬上就見到呢……不過,你能不能先停手一下?”
看到許睿程已經準備將吸塵器拿出來,她連忙制止。
“什麼?”沒發現自己正準備進行掃除,許睿程疑惑看向沈蔚玟。
在確認下午已經沒有指定她的醫療行程,沈蔚玟跟着許睿程的步伐來到醫療大樓後方的研究大樓。
比一般人還要瘋狂吧!”
“這不是很有趣嗎?”輕拍許睿程的後背,沈蔚玟悠哉說著,會如此發言主要還是因為她根本不認為這個世界上有超能力,“如果真的有超能力的話,內心世界想必也是。
“不過我聽說有危險性啊……”微蹙眉頭,許睿程無奈回應,但仍領着沈蔚玟往研究中心的方向走去。
眯起眼睛,沈蔚玟輕戳許睿程的肩膀,不忘調侃他幾句,“什麼危險?隨便聽信還當什麼研究助手啊!”
沒有因此而表現介意的神情,許睿程面對沈蔚玟如此自然的態度,不禁展露笑容,“總之,還是小心點吧!”
到達門口,他抬起手輕輕落下聲響,態度溫和說道,“梁教授,我是睿程,和沈醫生一起過來了。”
“進來。”
得到回應,許睿程打開門扇,讓沈蔚玟先行走入。
梁教授,約四十韻頭的年紀,烏黑深邃的眼眸,皮膚略微偏古銅顏色,眉宇間較為緊繃剛毅的他臉龐留着不太明顯的唇上葫,低沉的音調充滿磁性,身穿立領白袍並內搭灰色襯衫和條紋領帶,雖然有些年紀但更顯得成熟幹練。
“梁教授,下午好。”望向還在看資料的梁教授,沈蔚玟愉快招呼后立即詢問,“自願者呢?我想馬上見到呢!”
面對沈蔚玟精力充沛的模樣,梁教授勾勒淺笑,目光柔和,“還沒來,你和睿程先坐着等會……”
這時,口袋內的手機忽地響起,梁教授接起電話,簡單應答,“我知道了,現在就可以帶到安置用的實驗房了。”
說完他將通話掛斷,把手機收起。
“你想見的人正好到了。”從座位上起身,梁教授說起剛得知的消息,“但必須先隔着玻璃,不能直接接觸。”
聽到連梁教授都這樣說,沈蔚玟更加對這個自願者充滿好奇,“是怎麼樣的人?”
走到門前的梁教授忽然停下腳步,側過身體望向沈蔚玟,思忖幾秒后回答。
“是個約八歲的女孩。”
王思祈,八歲,皮膚嫩白可愛,留有一頭黑長直髪,從進到實驗房后至始至終就只是坐在地上堆疊積木,對周遭既沒有好奇心也沒有反應,如同人偶一般毫無表情。
“據說她是從去年開始擁有無法常理解釋的超能力現象。”
位於觀察間,梁教授仔細檢查強化玻璃的狀況,接着將王思祈的個人資料遞給沈蔚玟“家裏養的鳥無故死亡,接着鄰居家的狗,然後是附近的野貓……”
觀察在實驗房內堆玩積木的王思祈,沈蔚玟感覺這樣的判定太過荒謬,提出質疑,“據說最初也沒懷疑,只是後來情況有變。”根據報告所說,王思祈的言行隨着時間愈發怪異,梁教授解釋道,“周遭不斷發生離奇事件,她父母產生惴畏的想法也合乎對此,沈蔚玟還是不太能接受,“可是才這個年紀,沒人教育的話哪會明白事情的對錯?”
更別說,還會面對父母用害怕的眼光看待自己……這樣一想,她反而會覺得王思祈其實很可憐。
“就算如此,惡化是不爭的事實。”
“沒證據就歸咎是這孩子所為,這樣的想法太偏頗了吧?”
“就算如此,惡化是不爭的事實。”
對此,沈蔚玟還是不太能接受,“可是才這個年紀,沒人教育的話哪會明白事情的對錯?”
更別說,還會面對父母用害怕的眼光看待自己……這樣一想,她反而會覺得王思祈其實很可憐。
想必家人也是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才選擇交由研究團隊,希望能知道王思祈誕生能力的理由,梁教授語氣無奈,但只能堅守本分,儘可能不去感情用事,“剛好研究也正好停頓在某個階段,王思祈的案例正好可以作為參考。”
“是指關於心理性疾病的轉化嗎?”對於這段時間經常說到的討論議題,沈蔚玟開口提問。
所謂心理性疾病的轉化,是指人們先因為社會壓力導致罹患心理疾病,最終會不會反饋回到身體外部,進而產生特殊體質的情況……比如說超能力或人體發火等無法以常理解釋的現象。
“無法解釋的狀況太多了。”眯起眼眸,梁教授的語氣充滿堅定,相信只是尚未完全明白世界的運轉,遲早會能夠發現合理解釋,“如果轉化假設是成立的,那麼治療就有辦法讓思祈回到日常生活。”
不過,情況並沒有他所想像的樂觀。
在王思祈抵達n市之前,原先研究的政府團隊已經確定失敗,他們要求轉移處理,不過其他研究團隊都不願接下這個燙山芋手,事情也因此陷入膠着。
要是放着王思祈的狀況不管,心理狀態恐怕會持續惡化下去……如此想着,梁教授決定賭注一把,自願接手研究。
能否研究成功尚處未知,但要是沒人願意承接,王思祈就無法回到幸福的日常。
這樣對八歲的孩子來說太過殘忍,所以他才不想放棄任何可能。
“這樣啊……”即便仍對王思祈會用超能力這點抱持懷疑,沈蔚玟仍不會質疑梁教授說出的話。
“教授有親眼看過她使用超能力嗎?”
這時在旁邊幫忙觀察紀錄兼整理資料的許睿程疑惑詢問,他實在看不出來實驗房裏的人有何危險。
“有。”無奈嘆息,梁教授將另一份研究資料拿給沈蔚玟檢視,“在我決定接下這個研究案例時,有和原先負責的研究團隊通訊……”
那時,王思祈忽然放下手上的玩偶,隔着玻璃攻擊當時的通訊員,造成對方的手臂出現一條撕裂傷,過於駭然的場面讓梁教授到現在還是無法忘記,她在攻擊別人時無謂的眼神。
傾聆梁教授的話,沈蔚玟沉思地翻閱手中的傷害紀錄和診斷,稍微明白王思祈不僅攻擊性強,而且缺乏同理心。
“好吧……我收回不存在超能力的前言。”思忖半晌,她決定抱持觀望的態度。
如果轉化假說是存在的,超能力也就並非只是臆測……況且這麼危及的事情,造假也沒有意義。
思忖片刻,沈蔚玟走到聲控操作員旁邊說道,“幫我開麥克風,我要和王思祈對話。”
“咦!?”手上正在整理的資料猛烈一晃,許睿程面露說異,“沈醫生,你要直接搭話嗎?”
對於許睿程不安的模樣,沈蔚玟無奈瞥眼,“不開口對話就沒機會突破心房,更別說是進入對方的心靈世界。”
單手接過麥克風,沈蔚玟向聲控操作員示意打開實驗房內的廣播,讓她可以直接把話傳達。
“思祈,你好。”儘可能保持輕快語調,沈蔚玟開口搭話,“我叫沈蔚玟,你現在會覺得悶或是不舒服嗎?”
接收到聲音,正在堆積木的王思祈緩緩抬頭,明明從實驗房內根本看不到觀察間,但她卻直接望向研究團隊所在的方向,而那深邃黑眸彷彿急流暗涌的漩渦,令沈蔚玟感到一陣寒意。
壓抑雞皮疙瘩的感覺,她走近到玻璃前,手持小型通話器說著,“你好,我……”
語音未落,原本距離玻璃前有十米遠的王思祈忽然消失,眨眼倏間,白皙手掌已經拍打上沈蔚玟眼前的玻璃,突然的狀況令觀察間所有人無不愣住,反應不及。
“姐姐。”語調輕盈且毫無感情,王思祈的目光彷彿已經透過玻璃,能夠看到沈蔚玟的模樣,“你怕我嗎?”
被王思祈說出心中瞬過的感受,沈蔚玟心頭一驚,連忙回答,“沒有,我不怕喔!”
“明明,就會怕。”沒有修飾想法,王思祈眯起眼睛,出言反駁沈蔚玟的話,“不然,姐姐把手放上玻璃吧!”
感覺王思祈似乎真的看的到她,沈蔚玟心生訝異,頓時也不敢表現出應付態度,只得乖乖照做將手掌貼上玻璃,“有,我貼上……”
一陣刺痛。
猛然感覺手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割過,沈蔚玟愣神片刻,隨即將手掌轉向自己,看着鮮血正從手心淚淚流出。
意識到王思祈的超能力而並非隨口胡,甚至有心就能隔空傷人,想到這點的沈蔚玟頓時害怕地顫抖着手。
如果剛剛這個傷勢落在動脈上就……
“沈醫生!”看到鮮血滴落至地板,原本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許睿程驚呼出聲,他立刻拿現場放置的乾淨毛巾按住出血的傷口,帶着沈蔚玟快步前往醫療室。
在即將離開前,沈蔚玟回頭望向仍停於強化玻璃前的王思祈,正微笑和她揮手道別。
“會害怕的話就別再來了,姐姐。”
聲音很輕,卻帶着如同警告般的話,王思祈平靜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