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回 赤城仙設宴白骨頂 孫大聖大鬧金鼎山

話說大聖打退了二羅漢與英伽羅的圍攻，好在無人受傷，連忙率眾暫退雷音洞。剛到洞外，便見陰陽子文和公孫非從空中飛至，見了大聖見禮說道：“我二人因見金鼎方向無甚動靜，正在等候，恰逢山裡出來一個三眼的漢子，說他是誤入歧途，幡然悔悟，給莫師妹逐出山外，叫他改惡從善的。我等因見他相貌兇狠，只怕有詐，便將他扣押在船上，暫時不曾放他走，叫我們鐵頭兵將他囚禁起來。我們在空中來往看了幾次，山中仍無動靜，但能看出山中妖氣不時透發。適才弟子在夜空中看見師父棒上發出的金光，便由海上飛來，前來接應了。”大聖聞言，知道那三眼漢子就是放走的劉猛，便叫大夥一起進洞暫息，等待天亮，等敵人到來再行迎戰。莫十九娘自帶了天女幫女弟子去採集山中野果來給大家充饑，石元慶和陸家兄妹去打探敵情，不提。

大聖作了一課，方在打坐，聽見石元慶和陸家良的腳步聲從外面進來。大聖一問，陸家良說道：“敵人大部從此處退往白骨頂，不知是什麼緣故，倒又有幾十個天殘教的人，從魚骨嶺那邊翻過來，看似卻不像前來爭鬥廝殺的，不知意欲何為，請恩師定奪。”大聖一聽白骨燈，就問：“白骨頂離此多遠？”

陸家橞在旁說道：“白骨頂在距此七百多里的一座山上。因金鼎山是諸峰迴繞形成，綿延數千里，地域廣大，尼姑師父曾帶我在山中採藥路過白骨頂，對我說道：‘聽說不知何時有個借屍還魂的女妖在此盤踞，用人骨擺佈陣勢，吸取天地日月的精華修練旁門左道，因她法力甚高，又住的離我遠，我和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她沒來招惹我，我也無暇顧及她。再說這女妖已成氣候，不是一般手段拿她不住，就是為師，大約法力只和她相當，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一直和她相安無事。你日後若有緣遇上明師，或可破她，你一個人切莫去捋她虎鬚，以免貽害自身。’因此徒弟知道此妖甚是厲害，恩師不可小覷。”大聖心中一動，心知怎麼這麼巧法，這個女妖的來歷我怎麼似乎知道、似乎熟悉一樣？若真是我想到的這個人，那可就麻煩了。當下也無暇及此，只叫大家起來，準備接敵。到了洞口，一會工夫，看見有三四十個怪模怪樣的妖人，裝束不一，亂糟糟地跑來。大聖甚是精乖，不欲令妖魔見自己法相，仍變作一個粗服僧人，率眾上前，一看為首四人：一個滿臉妖氣的白面郎君，描眉畫影，嘴唇塗得雞屁股一般紅，手拿一把摺扇，肩上斜插寶劍，一個身形矮小瘦削，似是個夷人，頭上包着碩大的黑布包頭，顴骨吐出，滿嘴黑黃的齙牙，脖子上戴一個明晃晃的銀圈，手裏拿着一對烏油油的鐵骨朵，亂髮如草，披散肩背，身包一張鹿皮，袒露右膀，膀上刺着斑斕的花紋。他身後身邊各有一人，左前那人，穿着一件稀奇古怪的圍裙，赤着一雙大腳，手拿鐵鏟，面如金紙，長面尖頭。右後一人，兩眼鼓突出來，又圓又大，好似癩蛤蟆一般模樣，眼裏發出綠黝黝的凶光，鼻孔朝天，兩顴高聳，兩耳尖而又偏，一張闊嘴，灰髮長頸，耳頸俱掛金圈，相貌猙獰。

當下自報門戶：那白面妖人，是給大聖在毒水河殺掉的白狐狸的弟弟，人叫他小白狐狸，和他姐姐一般，都是千年狐狸修練成精；那夷人打扮的名叫巴石公，他的兩個左膀右臂，一個叫龐都，一個叫穆坤，都是天殘教的兇徒。小白狐狸手中執着一封柬帖，高聲說道：“俺奉天殘教大護法赤城仙子之命，

前來投帖，請各位赴宴，有柬帖在此。”陸家良伸出兩刃三尖刀接過柬帖，冷冷答道：“在下陸家嘴陸大成之子陸家良，蒙貴主不棄，必同恩師及各位師友如期赴約，煩你代為先容，以免失禮。”小白狐狸轉向大聖道：“尊駕如何稱呼？”大聖笑道：“在下是一介散客，不足掛齒，倦於迎送，很少出門。今日蒙你主人盛情相邀，在下也正好藉此識荊領教。”小白狐狸聞言冷笑道：“諸位只要敢上白骨頂，在下一定引見家主就是。白骨頂相隔鄰近，各位賞臉光降，何幸如之。”說罷，將手一指，只聽一陣雷聲。大聖不禁冷笑，原來小白狐狸的六丁六甲驅雷之法尚不到家，無力震開迷津，若是大聖施術，六丁六甲雷聲到處，眼前立即便是迷津盡去，現出一條坦途。小白狐狸是千年狐妖，施展妖法只能驅邪神扶持，暫可惑亂人心，不能持久，被大聖一眼就看穿伎倆，隨手一拂，將他六丁六甲之術收了一半，眼前山川樹木，仍復原樣，絲毫不改。小白狐狸見他也不掐訣念咒，只將袖子一拂，便破了自己法術，多年修為，化成一張畫餅，又羞又怒，不敢作聲，當下與眾妖人化道妖風，只一閃便即逸走，回望天際，塵沙飛揚，黑塵蔽天，隱隱看見許多牛鬼蛇神隨風遠去。

大聖細看群妖離去時的風氣，心中知道這些妖人修為只有一般，自己幾個徒弟，應付不懼，心中有了底細。當下囑咐眾人一番，即駕清雲，與眾起身，前去白骨頂，這就叫“藝高人膽大，不懼虎與豺。”真好大聖！

這時仍由陸家兄妹嚮導，去往白骨頂。大聖心有所疑：“自我少年成道，天地之間，只有白骨夫人是借屍骨練功，殘害生靈，按說她在三界修行未成，便死在我的棒下，此後不見她蹤影，一直到我在靈山得道，再也不聞她消息。如果家橞說白骨頂上借屍還魂的妖魔就是她，那她是如何到了鴻蒙界，又怎會和赤城仙子混在一起？”饒是他聰明一世，也萬想不到十八羅漢憑藉大金聖王玉冊的法力打開並且進入鴻蒙界，因劫數未完，貪念驟起，為作這鴻蒙界之主，與三界抗衡，借大金聖王玉冊未知的法力，把沉淪六道的三界妖魔也一同進入鴻蒙界中，當成羽翼。白骨夫人神魂雖散，尤可煉聚，假以時日，回復當年功力，並非難事。

轉眼到了白骨頂，守山小妖報進山去，不多時英伽羅和赤城仙子帶着一班大小妖魔，假惺惺迎接出來，少不得虛情假意的客套，將眾人迎進山去。赤城仙子見來者並無多少厲害人物在內，心花大開，暗叫得計，隨即笑容滿面，上前與大聖招呼，請入山中。大聖來意不屬，他是妖來探問白骨頂的主人是不是白骨夫人，因此入山之後，東張西望。上得白骨頂來，四下一望，真是一個險惡的去處！但見：峰岩重疊，澗壑灣環，虎狼成陣，白骨遍地。無數獐鼠，滿山狐兔，千尺巨蟒，萬丈長蟲，弄影其中，荊棘牽漫，薜蘿滿目，怪樹參天，巨石嵯峨。

果然給大聖一料即中。雙方有不認得的，都由小白狐狸和巴石公代為引見，然後分賓主落座，賓席第一桌是大聖、莫十九娘、石元慶、裘清風、陰陽子文、公孫非、陸家良、陸家橞、陸家駿九人；第二第三桌是莫十九娘的十二弟子瑤月、雲寧、韻池、鳳仙、玉華、明燕、紫玉、洛華、龍雪、晴畫、杜鵑、贏靈。由三位地主分別敬酒。主席上面第一桌是天殘教大護法赤城仙子、天殘教二護法蠻僧英伽羅、怪頭陀、小白狐狸、巴石公同他的兩個手下龐都和穆坤七人。第二桌是鴻蒙教的教眾鐵獅子龐飛、巨木星君林天霸、多臂太保朱次元、火霹靂姚元、九尾狐柳媚兒、異手天王張霄、玉狻猊湯莽七人，奇怪的是他們這一桌上，還有一個眼光躲閃的青面人，不知是誰。第三、四桌是英伽羅的徒弟穿雲子柳飛、花太歲歐陽綬、一枝花王慶，這三人是鴻蒙界上有名的淫賊，專門採花煉陰，以殘害女子為樂；還有天瀾海三寇花豹劉龍、鐵船道人米修、大力神黃耀帶他們的手下追風犬苗飛、飛蛇龍八、小霸王李怒、咆哮天公蔣展、神箭張六九、追命鬼梁武、水虎宮天壽。這些人分坐兩桌，俱是天瀾海上有名的江洋大盜，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大聖這邊莫十九娘夫婦最是見多識廣，不用介紹也認得的，其中幾個，是莫十九娘早就想除掉，又錯失了機會的。

白骨頂這座妖洞十分廣大深幽，因早算計大聖這邊要來的人數，赤城仙子吩咐將擺了八桌，分成兩行，主賓對向，各據一方。此時坐滿了七桌，空着一桌，大聖只不見四羅漢現身，也沒看見預想的白骨夫人出現，但心中已可確定，盤踞在白骨頂的妖魔定是白骨夫人無疑。因為這洞府的設置，正如當年打殺白骨夫人時，白骨夫人的洞府一般無二，比如牆壁上掛着的鐵八卦和黑拂塵，比如掛在洞頂的八卦白骨燈等。大聖自忖少年得道時白骨夫人尚且吃不住自己一棒，如今自己已金身得道，更有何憂，想到此處，不禁微微冷笑，倒一點也不懼怕，暗想：“看這群人的修為，比我徒弟莫十九娘尚差，就算打起來，十九娘一個人可以應付一大半，更有元慶的協助，清風的輔佐，子文的陰陽傘遮護，若是翻臉，疾行疾走，無須怕他；只是四羅漢和白骨夫人不知何故未曾露面，如果他們五人一起出手，我倒要防他三兩分呢。”說著把眼光掃了莫十九娘一眼，莫十九娘微微頷首，會心不言。

主席首席上赤城仙子惺惺作態，故作矜持，英伽羅站起身來，臉色頗為驕橫地說道：“昨日之事，確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我們天殘教來到天瀾海上開山立櫃，本無意與眾位朋友結仇，不想一語失措，傷了和氣，至雙方結怨。今日約在此處，我教大護法擺酒向各位請罪，及至派人請客赴約，在此地相見。大護法因各位是土著鄉鄰，不願操戈，昨日之衝突即使不能夠得到各位原諒，也不願因此再引起爭鬥，引發死傷。因是我教大護法才約諸位道友，參加這場盛會。貧僧痴長几歲，就由貧僧出面，作相互說和之人，今日宴會後，還請大家依舊和好如初，以免彼此冤讎愈結愈深。貧僧想大家既是本鄉鄰誼，何苦為些許小事，動起干戈？如果各位肯棄嫌修好，以貧僧之言為然，貧道情願領罪。不知諸位以為然否？”

莫十九娘早已得了大聖的暗示，聞言起身笑答道：“你這和尚說的倒也言之有理。想昔日陸家村何等祥和安寧，各位天殘教的朋友一到此地，就邀朋集友，強橫霸道起來，趕殺村民，佔據膏腴，將大好一座村落，據為己有。後來還口吐大言，說什麼優勝劣汰，這本是常有之事。我們與你等兩下並無仇怨，為何要來這天瀾海、來這金鼎山？只因此地黎民悲號慘痛，無以為生，拖兒帶女，流亡他方，好好的營生，竟因你們的來到，變得毫無希望。我們身為玄門子弟，必定不能袖手不管。今日之事，誰是誰非，也非片言可解。我看你們早已備下天羅地網，卻無善意，但所謂懼者不來，來者不懼，貴教雖然人多勢眾，卻以大壓小，以強凌弱，我們卻是絲毫不懼的。你們有心講和，我們提出的條件，想叫你們退出天瀾海，此間恩怨，日後再說，不知你們願不願意聽？願意，什麼都好說，不願意，我們也沒法子，只好全體一併領教就是。”說罷，端起面前的酒杯說了聲“請”。

英伽羅面色驟變，赤城仙子卻是閉目微笑，一言不發。英伽羅把桌子一拍，站起身來喝道：“你們的條件，請恕貧僧不能照辦，我們的條件，你們也是不屑一顧，不屑一談，各位既然不賣天殘教這個面子，那就請恕我們無禮了！”莫十九娘何等脾性，聞言雙掌交互一拍，喝道：“宵小之輩，魑魅魍魎，既然你們給臉不要臉，就叫你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越過酒桌，左手伸手向英伽羅頭頂就抓，英伽羅身子一晃，賣個虛招，喝聲：“來得好！”倏地往後退了一步半，莫十九娘一抓落空，拔出白拂塵，向英伽羅的光頭就掃，手法敏捷，疾若閃電。英伽羅知道不好，剛想跳開，閃躲拂塵，只聽啪的一聲，坐在他下首的天瀾海海盜花豹劉龍，給莫十九娘的白拂塵一塵打着，劉龍嘴裏咬着一塊肉，叫也沒叫出來，天靈蓋已是粉碎，橫屍桌上。對面赤城仙子急起身一縱，飛出去兩丈遠近。劉龍的兄弟大力神黃耀要給他報仇，拔出一把短戟，順勢就刺莫十九娘的后心，忽然不知怎的，腰腿上一麻，被人點了一下，立刻跌倒在地，等到鐵船道人米修急忙一看，還以為有救，及至細看黃耀的傷處，已被人在死穴上下了重手，七日之內必死無疑。下手點穴的那人，卻是大聖的大徒弟陰陽子文。

大聖笑道：“酒無好酒，宴無好宴，既然撕破臉皮，孩子們還等什麼？”陸家良更不答言，掣出寶刀，揮刀就砍赤城仙子，耳中忽聽赤城仙子嬌叱道：“蠻漢，何敢猖狂，讓來取你狗命！”說罷，倏地飛縱出去，將手往身旁一拍，將一對佩環一樣的東西放將出來。家良早已防備，也將身一搖，飛出寶刀，兩人各運精神，兩件寶物，各放華光，在半空中絞作一團。赤城仙子見敵人寶刀不弱，竟然抵擋得住自己的法寶陰陽佩，不禁略感意外。正在此際，小白狐狸和九尾狐柳媚兒橫空飛來。原來小白狐狸本來是要去找他的姐姐白狐狸，沒想白狐狸給大聖的山河袈裟裹殺，小白狐狸走到半道，已聽說毒水河被莫十九娘請了厲害的人物來破掉，沒有奈何之下只好半途折返，沒想遇見了鴻蒙教的妖狐柳媚兒，兩人都是狐狸成精，當即媾和勾搭成了臨時夫婦。這時見赤城仙子和陸家良鬥法，不問青紅皂白，雙雙飛來。此時洞府中已是一片大亂，赤城仙子得小白狐狸和九尾狐的抵擋，跳出人群，忙叫英伽羅帶他的三個徒弟，招呼黨羽，將洞府內外團團圍住。赤城仙子早就定下毒計，說和不得就下手要除掉大聖他們，佈置在白骨頂的人手，多過大聖他們數倍之多，果然一聲令下，群魔紛紛躥來，俱在向洞府中一路衝殺，卻給天女幫眾女同時放出飛劍，十幾道炫麗的劍光在半空飛舞，見人就殺。

這一場大戰好不熱鬧，滿空中都是冷艷光華，五色繽紛，寒光閃耀。大聖眼看這一場惡戰，只是冷笑，一雙火眼金睛，四處掃看。他不操心徒弟們，卻一心要找出白骨夫人和四羅漢。他火眼金睛可識三界妖魔，在鴻蒙界亦可如此。但他左看右看，卻看不出這洞府中有其他的妖氣妖光。以大聖所知，白骨夫人和四羅漢就算修練再好，功力再高，也逃不過自己的火眼金睛，此處沒有他們的痕迹，那就是說白骨夫人和四羅漢根本不在此處，去了何方，卻又頗費思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