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回 西天羅漢結惡客 齊天大聖斗神魔

那三魔錢志高與六魔厲人龍在暗中挨了無數嘴巴，打得滿天星斗，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情知敵人厲害，便想逃走。誰想甬道中好似步步蓮花一般，無論雙魔如何走法，都有無形的勁氣擋住，想逃逃不掉，想叫叫不出來。兩人鼻血滴答，商量了一下，打算施展妖法下毒手，誰知念了半天咒語，陰風鬼火放不起來，借遁又遁不走，才害了怕，急急忙忙跪地祈告。剛剛祈告不到一半，忽然又是“噗哧”一聲冷笑，一個冷不防，又一個巴掌扇到厲人龍臉上來。厲人龍黑暗之中哪裏知道是誰打的，下意識揮手出去，順着來風的所在，也是一巴掌。噼里啪啦，打得清脆之極，好不爽快！

戲弄雙魔的，無如便是大聖和女弟子莫十九娘了。其他諸人都用了隱身術隱在半空，光看着雙魔挨打，樂不可支。雙魔猛扇嘴巴，你打我一下，我還你一下，用足了力氣，彷彿有什麼深仇一般，黑暗中，也不知自己打的是誰。這時甬道中腳步聲聲，火光一亮，大魔劉猛和二魔薛天走了出來，大魔劉猛法術頗高，見錢志高和厲人龍兩人在地上相互打臉，又驚又氣，好生不解。劉猛額生一目，目蘊妖光，仔細一看，朦朦朧朧中看見厲人龍身後有個窈窕的透明的身影，似乎是個女子捏着隱身訣站在厲人龍身後，不由心中大吃一驚，才明白這兩個兄弟無端挨打被困，定是受了那朦朦朧朧的透明的女子影子的法術所制。只看那女子隱形之術，一團清氣包裹全身，若非自己練有妖眼，根本也看不出來，便知此女不是等閑之輩。只不明白錢志高和厲人龍是私下得罪了誰，為何給人如此戲弄。那二人對打了半天，還是不肯停手，兩個臉打得豬屁股一般。最奇怪的是錢志高的手打在厲人龍臉上時，厲人龍的手也同時打在錢志高臉上。左手打罷，右手照舊，你打過來，我打過去，噼里啪啦，響個不住，快是一樣快，慢也一樣慢，勻稱之極，看得劉猛和薛天目瞪口呆。

劉猛一看這場景，情知有厲害的對頭來到金鼎山中，正要急忙溜回去向赤城仙子報告，只聽有人嘻嘻一笑，說聲“定”，也不知何故，劉猛和薛天就再也不能動一動了。緊接着香風一陣，一個毛臉雷公現身出來，嘻嘻笑道：“你們這幾個魔崽子，狐假虎威，無惡不作，今天爺爺教訓教訓你們，叫你們知道知道我齊天大聖的厲害！”劉猛和薛天是想走走不了，身子麻痹不知何故；厲人龍和錢志高，卻是一直不停地互相打耳光，四個魔頭給法術制住無法脫身，又氣又急，又怒又怕，嘴裏說不出話，兩隻手不聽使喚，眼獃獃地看厲人龍和錢志高惡狠狠的耳光打個不休。厲人龍和錢志高的耳光少說也打了二百來個，萬般無奈，只得叫“饒命”。毛臉雷公哈哈一笑，說道：“你兩個力氣還有的是呢，再打一百個嘴巴完事！”緊接着一團黃光顯出一個妙齡女子的身影，笑說道：“我是莫十九娘，我恩師的帳叫我來代收，還差一百個耳光，打痛快了為止！”雙魔這時也不知打了多少，聽說還有一百耳光，竟氣得哭了起來。兩人有心停打，奈何手臂彷彿不是自己的，根本不聽自己使喚，兩個人就這麼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你打我，我打你，一個耳光也不落下，打得雙魔嚎啕大哭，淚如雨下，原來一張臉是一個豬屁股，現在一張臉有兩個豬屁股那麼大，還在不停地扇。不多時一百耳光打完，撲通撲通，雙魔好似兩個豬屁股面口袋，直接摔在了地上，昏死過去。

劉猛聽見毛臉雷公和女子的說話，

心中仔細一尋思，忽然驚覺。暗想：“那女子說她叫莫十九娘，莫十九娘，不是江湖上人稱女煞星的莫十九娘嗎？自從她曾造訪死寂河之後，久已不見她的蹤跡，不想倒在這裏遇見，要是自己再給她打上幾百耳光，豈不是倒了血霉了。”急忙叫：“十九娘饒命，饒命！”

莫十九娘緩緩走到他身後，口中說道：“大膽狗腿子！還敢說話，莫不是還嫌你兩個兄弟挨打挨得不夠么？我有話問你，你若稍作遲疑，我可就不客氣了。我問一句，你說一句，多說一個字，就是一萬個耳光！”

劉猛嚇得褲襠發熱，兩股戰慄，連忙說道：“是是是，小的知無不言，知無不言！”隱身的眾人聽這一番話，都暗暗好笑。這時莫十九娘問道：“我來問你，十八羅漢是不是都在此間？”

劉猛雖是為魔許久，做人甚為機警，在鴻蒙界上作惡不多，名聲也不太壞，莫十九娘問他時，語近恐嚇，知道其中必有緣故，轉念一想：“莫十九娘誰都敢惹，鴻蒙教的教主鴻蒙老人當年也給她幾分面子，聽她說話問起十八羅漢，多半她來金鼎山是和十八羅漢有關，我橫豎只是給赤城仙子跑腿的，為什麼要替他們背鍋，何不和盤托出？假如能逃得性命，何如不混這江湖，回家去料理土地，胡亂尋些吃食，好似膽戰心驚萬倍。”想到這裏，便說道：“我們出來混世界的人，不過身上衣裳口中食而已，請你放開了我，我自然有什麼就告訴你什麼。說完之後，劉某遠遠逃走，不再胡混，若違此言，願吃三刀六洞之苦，怎樣？”

莫十九娘問：“你這話是不是心裏話？”其實她早知道“三眼神”劉猛的所作所為，故此試探。劉猛道：“若非心裏話，叫我即刻死於亂刀之下。”還要賭咒發誓時，身上忽地一股冷流，手腳立時可以活動，心中驚駭之極，連忙轉身，說道：“你想知道什麼，我一併說給你們聽吧。”莫十九娘冷笑說道：“早知如此，何不早說？我們只想知道十八羅漢是不是都在此山之中？”劉猛四下看了一看，悄聲說道：“沒有，我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什麼羅漢，不過四個奇形怪狀的僧人和赤城仙子在裏面議事，卻是有的。因為赤城仙子極有規矩，她和人議事時，是不會讓不相干的人知道的。赤城仙子手下什麼樣人都有，關於她的事是照例不許人問，我們差不多都知道這規矩，只要遇見有事，自己都會迴避。”

莫十九娘說道：“這個賤婢，我以前也知道她，此番正要找她晦氣。聽你的說辭，的確是她的做派。好，十八羅漢沒有，那幾個僧人長什麼樣？”

劉猛略一遲疑，說道：“他們來的時候正好是掌燈時分，我們離得有點遠，沒看得太仔細。只知道其中有個手長腳長的，聽說叫什麼‘伸縮羅漢’，還有一個叫‘騎龍羅漢’，我們來拿的念珠，就是騎龍羅漢的。”

大聖說道：“就只見四個，其他還有沒有？”他心想若是十八羅漢都在金鼎山中，諸弟子功業未成氣候，自己一人不是十八羅漢的敵手，那就須得回三界去搬救兵不可了。

劉猛說道：“英伽羅和怪頭陀是跟赤城仙子一起來的，他們也是僧人打扮，不知他們算不算？”大聖鬆了口氣，道：“你確信只見四個？”劉猛道：“是只有四個，多半個也沒了。”莫十九娘說：“我看你迷途知返，也不怪你，不罰你，你儘早離山，早尋他路謀生去，這裏早晚一場惡戰，你這點功夫留在此地，不啻白白送命。”劉猛聞言，愈加驚惶，忙說道：“我知道，這就遵命出山。”又向莫十九娘等人說明了進去的路徑，便急急忙忙下山去了。

眾人見劉猛走了，便走進甬道，原來那甬道修在山腹之中，曲曲折折，儘是漆黑之處，沿路走出，好容易看見出口亮光，走去一看，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前面高山迎面而起，擋住去路，近前一看，是一個山谷，兩面峭崖壁立，曲折迂迴，非常雄峻，頗有一夫當關之勢。在谷中走了有二三里路，山谷幽暗，天又近黑，越顯陰森。行了數里，谷勢漸漸平展，大聖等正商量下一步去路，忽然一聲炮響，接着遍山火把齊明，不少黑衣壯漢，在呼喊中從山頭衝出，一隊在西，一隊在東，兩路包圍過來，才知一出山谷，四處皆是埋伏。

原來四魔走後，四羅漢中長臂羅漢只覺心血不寧，赤城仙子又忽聽探子飛報，說看見幾個來路不明的外鄉人進了金鼎山，隨即便失去了蹤跡，赤城仙子甚為精明，知道如果有敵人進山，必定選一個容易登攀的地方突襲，這個地方就是四羅漢居住的雲風台。雲風台三面靠山，一面平緩，山壁都是千百年風化出來的，極好抓手，若有敵人，必從此地來。當即便叫人把四羅漢臨時搬到她住的水雲台普通院棲身，傳令布下暗哨，防備敵人。這就是為何大聖他們進山看見佛門弟子的用具，卻不見其人的原因。

不過赤城仙子精明是精明，這番佈置，也確有兵家風範，卻不知進山來的幾個人，皆非等閑之輩，大聖是個來去無影的金身佛子，神通萬般；其他如莫十九娘夫婦，大器已成，只欠修為；天女幫諸女，都練有劍氣；陸家兄妹，各有奇遇，得了大聖傳授，已可御劍御風，其他比如裘清風等，修為之高，亦早不可同日而語，內外功均到了上乘，已足夠對付這等局面。

且說赤城仙子手下的第一能人英伽羅，自幼隨星河老怪在深山中，學了一身妖法和劍術。性情剛愎古怪，和赤城仙子是同門之誼。此次聽說赤城仙子要在天瀾海開山立櫃，他靜極思動，立即前去加入。他師父星河老怪隱約知道赤城仙子是個極不安分的人，臨走時叫英伽羅監視赤城仙子，若有異心，及時回報。哪知英伽羅覬覦赤城仙子的美色，兩人在天殘教時，就已勾勾搭搭，眉來眼去，私下將星河老怪的交代，都告訴了赤城仙子。赤城仙子卻不以為意，因為她已同十八羅漢達成了合作協議，天殘教將來誰聽誰的話那還兩說，根本不把星河老怪放在眼裏。英伽羅曾是星河老怪手下最扎手的人物，他來投順，赤城仙子當然求之不得，虛與委蛇，使盡媚骨，把英伽羅一下就迷住了。英伽羅素來好色，掉進了赤城仙子的銷魂窩，再也爬不起來，心甘情願，為赤城仙子所用。

英伽羅一馬當先，帶人衝殺下來，黑夜中忽然天空一亮，一道長虹如電，破空飛來。英伽羅也練有劍術，見那道光來得兇狠，急忙念動辟邪咒，用吳鉤劍劍光護住身軀，身子往下一挫，打算避開，哪知腳剛着地，那人也隨着跟下來，向英伽羅看了一看，忽然一陣笑道：“我當是個什麼有道行的人，原來是你！”英伽羅落地之時，已認出那人身姿娉婷，秀髮飄飄，乃是鴻蒙界無人敢惹的女煞星莫十九娘，知道來意不善，仍裝不識，說道：“道友，我同你素不相識，我看你的劍光耀眼莊嚴，想和你交個朋友，你怒目橫眉的，卻是何故？”莫十九娘笑罵道：“英伽羅，你以為別人不識你，我莫十九也不識你嗎？以前看你色眼迷迷，嘴臉這個那個的，就知你不是個什麼東西。彼時因我有事，沒來和你計較，不想你竟然敢做不敢當。今日再見你，看我寶劍難容！”說罷，也不等英伽說話，就將自己練成的紫霞劍放將出來。英伽羅知道無法善了，只得把一對吳鉤劍飛起半空，抵擋莫十九娘的紫霞劍。

兩下交手不一會，吳鉤劍的劍光甚是兇狠，紫霞劍因成劍不久，劍光尚未全部修成，竟給吳鉤劍壓迫得光焰漸消。英伽羅以為得計，哈哈大笑，不住用言語刻薄撩撥莫十九娘，正要下毒手傷莫十九娘性命，忽然一道碧光破空飛至，好似匹練從空降下，劍光之中現出一個丰神俊秀的青年，原來是莫十九娘的丈夫石元慶來了。英伽羅劍術雖然厲害，當不起雙劍合璧，吳鉤劍虛晃一招，破空飛走，莫十九娘和石元慶隨後追來。

且說大聖在後面，殺上水雲台，早有人截住，一場混戰。陸家良祭起兩刃三尖刀在半空，見人抵住廝殺。赤城仙子正與四羅漢在台上，聽得下面喊殺，急忙出來看，四羅漢沒看見大聖，卻看見陸家良的寶刀在夜空中盤旋飛舞，寶光四射，寒氣森森。伸縮羅漢見寶光可愛，知道是件寶物，當即念動咒語，手臂喀喇喇一響，忽地長出數丈，伸手向下一抓，把寶刀抓在手中。他抓了家良的寶刀，心中得意，哪知手臂尚未縮回，猛覺一陣劇痛，哎呀叫了一聲，手指一松，寶刀失手掉地，得而復失。伸縮羅漢法術的精華都在他這隻手上，英靈所結，因此他這隻手最怕法力相當的法器的傷害。伸縮羅漢仔細一看傷處，既不是刀傷也不是劍傷，手背之上，叮着一隻碩大的馬蜂，不禁大為吃驚，心說：“寒冬臘月，哪裏來的馬蜂蟄我這一口？”耳旁忽聽“嗤”的一聲冷笑，有人說道：“欺負我的徒弟不算本事，長臂羅漢，你可還認得我老孫嗎？”

靈山十八羅漢各有法名，十八羅漢盜走大金聖王玉冊之後進逃鴻蒙，各自還改了名，欲蓋彌彰，長臂羅漢就改名叫伸縮羅漢，隱其身份，就連赤城仙子也不知他們本來的面目，但他們如何改名換姓，怎瞞得過大聖？伸縮羅漢一聽他的本名，嚇了一跳，但見星月光輝之下，大聖金盔金甲，手持金箍棒，正朝他呵呵冷笑，更是吃驚，急忙從僧袍中抽出一枝鐵棒，迎戰大聖。兩人斗四五十合不分勝敗，伸縮羅漢駕雲轉頭就走，大聖隨後趕來，看他怎樣騰挪。只見伸縮羅漢身子一晃，化一尊黃金神像，手持鋼刀，來砍大聖，怪風捲起，播土揚塵，風雲靄靄，冷氣森森，大聖哈哈一笑，搖身一變，化作一隻巨大銅錘，向神像飛來，用錘錘他。伸縮羅漢見大聖克制了他的變化，復了本相，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銅杯，向下一撒，只聽雷聲一響，紅塵萬里，卷地而來。原來他那銅杯，就叫紅塵杯，杯中裝有萬丈紅塵，凡夫俗子，皆難離紅塵侵擾。大聖是天生石猴，早斷了七情六慾，不怕紅塵襲擾，卻要照顧徒弟，當即將身一抖，放出濟公活佛的山河袈裟，只一聲響，將漫天紅塵盡數收去。頂上騎龍羅漢祭起火龍缸，將大聖罩住，用手一拍，火龍缸內現出九條火龍，將大聖纏繞焚燒。大聖有七十二變玄功，又在太上老君丹爐中煉過，一般火焰焉能燒得着他，早借火光跳在半空，現出原神，手起一棒，將火龍缸打個粉碎，騎龍羅漢損了法器，大吃一驚，料戰不過，借火遁帶着赤城仙子轉頭便走，佛門氣數，與大聖一般無二，大聖但見一陣祥光轉瞬即逝，心知不可追，便落下雲頭，檢視自己這邊人馬有無傷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