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鈺的決定(1)
白鈺苦惱的便是這個問題,眉間的愁紋一波一波蕩漾出來。
她在飯桌上的光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地黯淡,從前她是推杯換盞的炫麗的酒桌交際花,即使只有一個外客在場,也竭盡交際能力去照顧周到。
這次與白鈺同來的是父親認的乾女兒,自己的乾妹妹,韓純。
韓純坐在淺蠟黃飯桌的另一端,顏鴿飛正對面,濃粉厚白的瘦尖的臉盤,配火焰紅的鬼魅的嘴,齊劉海沉沉地掩在卷長的濃黑的睫毛上,一口一口白米飯伸進那紅嘴裏,下嘴唇中間瑩紅的唇彩顏色褪出一條痕,露出嘴唇的本色來。
白鈺高高握着筷子稍蘸着吃幾口飯,斜眼望一望高班長,只覺飯和心口的話魚刺一樣橫梗在胸口。
高班長打破沉寂:“副連,你吃着今天這桌飯口味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感覺?”
白鈺偷瞧瞧韓純的眼神,鏡子一樣把心思映出來,只是今天這嘴懶得張。又瞧瞧顏鴿飛,他心裏住着他思念的人。白鈺想這嘴張也怕是白張。
顏鴿飛倒沒覺出什麼來,只顧吃,心裏白白的空空的。
顏鴿飛放下碗筷,想一下,想回味些什麼,笑着說:“不是嫂子的廚藝嗎?好像跟上一次口味一樣啊。”
“副連長,今晚是我妹妹廚藝,她跟你也算是老鄉,飯菜是根據老家那邊的口味做的。”
韓純說:“嗯,是,我也是安徽人,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廚藝沒有嫂子好。”
顏鴿飛不經意地說:“哦,沒有,挺好吃的。”
白鈺覺得無論如何有必要介紹他對桌的妹妹:“韓純是我父親在西安軟件公司的實習大學生,也是我父親的乾女兒。”
韓純也說:“我是在西安上的軟件大學,顏副連長呢?”
顏鴿飛說:“安徽解放軍汽院。”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高班長貼近問顏鴿飛。
顏鴿飛搖搖頭站起身對白鈺說:“感謝嫂子啊!”又對韓純點一下頭:“感謝!”又對高班長說:“高班長,連部還有個會,所有骨幹都得參加,安排集訓的事,你別耽誤,我先回去了。”
這眼睛只無意碰了一下,韓純卻總覺得有什麼異樣藏在顏鴿飛眼睛裏,記了一個晚上,記了一個青春,記了一輩子。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不早了。”高班長說,又溫柔地瞧了一眼白鈺,白鈺鐵青着一張臉。他轉而對韓純說:“幫你姐收拾一下碗筷,我晚上不回來,你姐妹倆早點睡。”
白鈺噌一下蹬開凳子起身:“我跟你說的話不要不當一回事,好好考慮一下,別總不把我說的話不當回事,乾脆不把我當一回事算了,反正也從沒當回事過。”
高班長頓下腳背對着她停了五秒,關上門,走掉了。
白鈺心想,至少他該回過頭辯幾句,照他的急爆的性格,倒出乎意料之外。
也許是因為韓純在的緣故?也許是這次高班長休假回去恐懼了白鈺的無休無止的爭吵?這次她又帶着乾妹妹追到部隊來鬧,他被這無休無止的爭吵和冷戰困累了?
韓純一把把自己的碗摞在顏鴿飛的碗裏,兩雙筷子一抓,往廚房去了。
又返出來拿了一遭白鈺和高班長的,一面說:“姐,我收拾,你去歇歇吧,姐夫肯定也不想那樣,由不得他。”
白鈺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讓韓純出去外面賓館住,叫丈夫晚上回來睡?
想起他頭也不回背對着她的樣子,又極快地熄滅了這個念頭。
非一日之寒,豈是一夕能解得了?
高班長追上顏鴿飛,兩個男人肩並肩靜默地走了一陣,步伐一致,走姿一致。
“副連長,是不是這次回去探親碰上什麼不順心的事了?”高班長問。
“梅淑家裏很反對我們結婚。”顏鴿飛說。
“弟妹什麼意見?你倆結婚申請不是已經跟部隊打了嗎?”高班長問。
“打是打了,一頭是我一頭是她家裏人,夾在中間最難選擇的是她。”顏鴿飛說。
“是,可再難選擇也得選擇啊,她有選擇她婚姻的權利,唉……你嫂子現在正跟我鬧,這次來兒子也沒帶,還拉來乾妹妹助陣,要我在複員和留隊中選,留隊就離婚。”高班長又嘆說。
“多陪嫂子聊聊,我們畢竟平時陪家屬時間就少。”顏鴿飛說。
“她是那種不甘忍受寂寞的女人,一開始我就覺得錯了,至少不適合嫁給軍人,讓她受那份委屈,她說她在家就像守活寡,她說她憑什麼?是啊,咱憑什麼讓人家在家吃苦受累!我現在就不敢跟她說話,就覺得虧欠她的,我甚至都不敢看她的眼睛。”高班長說。
“嫂子是挺不容易的,一個人在家又帶孩子又操持家務,還得工作,跟嫂子多溝通一下。按說,這個世上不管男人女人誰都有寂寞的時候呢。”顏鴿飛凝視着連房裏的晚燈。
晚上開會安排比武諸事,定人。副連長,副指導員,三個排長,幾個連隊骨幹都去參加這次的集訓。
顏鴿飛在吹熄燈號前收拾好東西,洗完腳將兩隻四十二號的寬腳隔在腳盆兩邊,盯着右腳大拇指旁邊的一個水燎泡痕迹,現在長成山丘一樣的硬挺子了。
那是梅淑第一次來部隊探親,部隊剛剛二十公里行軍結束,顏鴿飛才軍校畢業下分到基層連隊不久,帶的是二排。
梅淑晚上在招待所洗完腳,把兩隻腳搭在翠藍的腳盆兩邊,瞧着草綠厚窗帘布發獃。顏鴿飛點完名回來,把軍帽往寫字枱上放好,腰帶跟軍帽擱在一起,拿擦腳布走過去從水裏提起梅淑三十六號的精緻的一雙腳,擦乾,套進拖鞋裏去。
梅淑不好意思地掙了一下掙不開,只覺得他的手掌暖和,踏實,像一塊磁鐵。
然後顏鴿飛搬了寫字枱底下的木椅,倦倦地坐下,利落地脫了鞋襪將左腳伸進腳盆,撈着水洗右腳,大拇指旁邊的燎泡水靈靈的睜着金魚眼睛。
顏鴿飛抱愧地說:“明天上午就走?這麼急,都沒好好陪你說說話……還有,我怕是去送不了你了,上午開軍人大會,怎麼辦呢?”
“你戰友把火車票捎回來了嗎?”梅淑問。
“在這裏。”顏鴿飛摸遍軍衣上下四個口袋,又去摸遍軍褲口袋,才想起在排里自己床上方塊豆腐被子底下壓着。
“明日臨走前給我就行。”梅淑說。
“你這回來,正趕上部隊事情多,現在你來了也陪不了你多少時間……我……對不起……”顏鴿飛心疼地望進梅淑的眼睛裏歉意地說。
梅淑伏在他胳膊上,搖着他不叫他繼續說:“不要說這三個字,我們不要說這三個字,就這樣,你就在我面前,我就在你面前,這麼近,一天能見上幾面,面對面說說話,一起吃一兩頓飯,一起洗腳,感覺真好……真好……”
梅淑說著說著就發現了顏鴿飛腳上的金魚眼睛:“行軍的路是山路嗎?肯定很難走,石頭多,路遠,背的東西又重,跟搬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