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願守護者
他按着帽子,推開了酒館的腰門。
經驗豐富的酒保稍有警惕地看了一眼面前用寬大的帽沿擋住半張臉的男性,然後在看見那帶着鬍渣的熟悉的臉后,鬆了一口氣般繼續擦拭手中的杯子。
隨着皮靴與木地板碰撞的聲音,他走到了吧枱,從眾多空座位中就近挑選了一張坐下。
他取下了帽子放在一旁,對酒保說道:
“老樣子。”
“好的。”
酒保從杯架上一個玻璃杯,往上放置了一個苦艾勺,又從桌上取來一枚方糖放在苦艾勺上,然後用苦艾酒將方糖浸透。
然後,他打了個響指,用簡單的魔法點燃方糖,然後放入酒中攪勻,最後加入等量的冰水。
技術上相當的簡單,口味也是純粹的激烈。
“阿卜森先生,您的苦艾酒。”他將酒杯推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舉起酒杯,淺嘗一口。
茴香與艾草的香氣與酒精一同進入口中,沖向鼻腔后,他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了。
“呼,”他輕嘆一口氣“這味道真是一如既往的刺激。”
“這個點除了您以外,沒有人會點這種烈酒。”酒保不經意地附和道。
“這個點根本就沒有人來吧”
“是啊,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天亮了,要不是為了等您,老闆根本就不會安排我值夜班。”酒保半發牢騷半開玩笑地說道。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等我這個閑人大半夜來喝酒。”阿卜森也半開玩笑地附和。
“怎麼會呢,有將近雙倍的工錢,沒有什麼工作壓力的時間段,還有一個一直有奇妙故事可以講的先生,我有什麼好挑剔的呢?
“這次您又去哪裏做了什麼大事?”酒保的語氣不再是營業式的,而是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好奇心。
阿卜森好笑搖頭:“才不是什麼大事——想聽的話就請我喝一杯威士忌吧。”
隨着酒保將加了冰的威士忌推向阿卜森的面前,他開始講起了這次的經歷——
…………
一個魔法陣憑空出現在一條土路上,阿卜森帶着棕色的寬沿帽,披着同樣顏色的斗篷出現在魔法陣中。
他是一個志願的守護者,被一個志願幫他收集情報,提供幫助的巫師送到了這裏,解決潛在的威脅,阿卜森不知道他叫什麼,就管他叫巫師。
對於這種差事,可能的報酬只有解決威脅后可能有的財物及材料,還有可能存在的居民可能提供的感謝。
這麼多可能加起來,也就是一般沒有報酬,一切都是志願的。
好在巫師每次都會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不僅是經濟上的,還有一些有效的物品。比如這次他就為阿卜森準備了兩個羊皮捲軸,用紅藍兩色的絲綢綁着加以區分。
阿卜森打開了他留下的情報信件,端正的通用語文字映入眼帘:
“這次是一個能夠操縱屍體的巫師藏在這個小鎮附近。
“當地的衛兵在損失部分人員后,正式向軍隊提出求援
“雖然‘塔’和‘銀環’的人收到了來自軍方的求援,但‘塔’里的人說沒有找到叛逃的巫師的資料,應該不是屬於‘塔’的正統巫師,所以自己並沒有非派人清除不可的理由。
“‘銀環’的人說既然不是‘塔’的巫師,那多半是自學的巫師;又不是巫妖,成不了大氣候,所以並沒有指派任何一名勇者前來。
“最後來增援的只有軍隊派來的補償人員。
“總之,衛兵寄來的消息只有‘敵人是可以操作屍體的巫師’其餘都無法確定,我為你準備了一個凈化用的捲軸,是藍色的,還有一個紅色的是為武器附上神聖屬性的附魔捲軸,希望能夠派上用場。那麼,請小心行事,祝好運。”
阿卜森折起了信件,連同兩個捲軸一起塞入斗篷下皮質大衣的內側口袋,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
“這幫人真是讓人無話可說,但凡能夠多負責一點,人們也就不需要我這樣的志願者了。”
“好煩吶,真不想和人打交道,可是資料又不夠,又不能真就到處去找,還容易打草驚蛇。”他這麼想着,順着路,一路來到了鎮子裏。
這個鎮子名叫奇耶克鎮,坐落於法利亞王國與努曼尼亞帝國的邊境線附近,歷史上多次易主,目前屬於法利亞。
鎮子只有一條主路,算不上熱鬧,中間的廣場上有不少的居民行走,還有些在和擺攤的攤主談論着什麼,應該是在討價還價。
他們並沒有把自己鎖在家裏面,要不就是很相信軍隊,要不就是這次事情可能真的不算什麼大事吧,阿卜森看了看街上的民眾,心裏這樣想着。
阿卜森向著來盤問自己的衛兵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衛兵卻對他裹着的斗篷起了疑心,在經過幾秒鐘的猜忌后,他還是被請入了衛兵的哨所。
等待了將近半個小時他才見到來增援的軍隊的長官,那長官穿着和衛兵不同的盔甲。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感覺對方疲憊的雙眼顯得稍微有些麻木。
“把武器都擺到桌子上。”那長官一開口就是冷冰冰的命令。
被人晾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見到人竟然就是這個態度,所以我才不喜歡和這幫人合作,阿卜森這麼想着。
“理由?”他拋出這麼一句。
“我們也不是不想和你合作,但是畢竟你來路不明,萬一你隨身帶着什麼危險物品呢?”
阿卜森越聽越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但還是擺出一副我接受這個理由的表情,掀開了斗篷。
阿卜森一邊觀察着那位長官與周圍士兵的反應,一邊不急不慢地,從腰間拔出了鍍銀的鋼質長劍,放在了桌子上。
他們在盯着那柄長劍,再試試別的。阿卜森心裏暗道。
他用左手從胸前取下了手弩,放在了長劍的右邊。
他們依然盯着那柄長劍。
他又把腰包拿了出來,放在桌子的正中,對着他們打開。
在他打開那個小包的瞬間,他們也轉頭看向了包內的物品,眼裏流露出一絲恐懼和怨恨。
那包里只是治療外傷用的藥水,解毒用的材料和退魔用的聖水。
阿卜森逐漸確信了自己的猜想,又拿出了那名志願幫助他的巫師幫他從法利亞王國某位領主處搞來的,擔保用的信件。
“這個可以證明我的身份,也許可以打消各位對我這種來路不明的人的顧慮。”他說著,將信件推到腰包的前面。
“不必。”見對方雖然這麼說,但依舊只是盯着腰包里的東西看,阿卜森已經基本確定了情況。
“那麼,我們要暫時保管你的藥水包,避免你,嗯,下毒。”那軍官伸手就要拿起那個腰包,卻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你還有什麼沒拿出來的嗎?”
“有,”阿卜森伸手從皮質大衣的內側拿出那個用藍色絲帶綁着的捲軸,一隻手將捲軸對準那長官,另一隻手就要解開絲帶。
那長官與士兵剛發覺不對,轉身開門已然來不及。
隨着絲帶被解開,魔法捲軸里封存的魔力順着內部的刻印形成了法術。
一道純白的光芒在那名長官與幾個士兵的背後炸開,將一切邪惡的力量從他們的體內驅逐。
凈化!
被凈化后的幾人變回了屍體,徑直倒向了地面,再無生機。
一直用看到天敵一樣的眼神看着聖水,還額外警惕鍍了銀的長劍,說著擔心我來歷不明卻完全不在乎我的身份,果然是已經被控制了。
但是如果連前來支援的軍隊都已經被殺死並控制了,這次到底已經死了多少人了,阿卜森回想起奇耶克鎮和平的外表,剛剛因騙過並解決敵人而變得稍稍有些得意的神情又凝重了一些。
不僅是遇害者的範圍,如果是受控制的屍體,而不是附身於屍體的魔物的話,是嚴格按照控制者的控制行動的,並不會表現出對克制自己的物品的仇視。
那麼既然出現了這種情況,就代表衛兵給的情報有問題,不是巫師,而是同樣可以控制屍體的巫妖,或者是某種可以附身屍體的魔物。
阿卜森越想心裏越是湧上一股涼意:
如果是後者的話,他可能要面對整個鎮子人數的魔物;
而如果是前者的話,那麼他可能就要在面對整個鎮子人數的魔物的基礎上,再多一個狡詐,強大的巫妖!
此刻他覺得自己最好給這幾具屍體做一個魔力鑒定,看看到底是被魔物附身還是被操控,但是他並不會相關的任何技術。
如果這裏有個巫師就能確定情況了,他假設性地這麼想着。
然而對於目前的情況而言,正確的答案應該是先想辦法逃離,回到巫師把我傳送過來的地方觸發那個傳送陣回去向銀環表明情況,讓他們派一個勇者或者至少派一個小隊過來解決奇耶克鎮的問題。
至於可能存在的倖存者,阿卜森幾乎完全沒有花時間思考,因為先不提這種情況下還能不能存在倖存者,哪怕真的有倖存者,那自己也不一定救的了,還不如想辦法把正確的情報傳達出去,請能解決的人來解決。
而萬一自己為了逞英雄救人死掉了,那麼外界就真的不會知道這裏的情況了,只有巫師會發現出了問題,而等到他發現問題的時候,事情只會變得更大條。
所以阿卜森完全沒有過多猶豫,將桌上的腰包戴回身上,用聖水灑滿了鍍銀鋼劍的劍身,並將剩下的一點淋在弩箭的箭頭,然後將剩下的那枚捲軸上的紅色絲帶解開再放回口袋裏,他左手持手弩,右手持劍,準備一開門就衝出鎮子。
阿卜森正準備一腳踹開哨所的大門,突然外面就有三名穿着盔甲,手執長矛的衛兵沖了進來,他們看上去相當正常,只有一人看上去面無血色,而且臉上有些浮腫,其他兩人只是不同程度地雙眼無神。
他們三人一言不發,站位最靠前的那名衛兵從確認目標的那一刻開始,便將閃着銀光的長矛向著阿卜森的胸前刺去。
阿卜森的身體向左一側,鋒利的制式兵器就只劃破了他的斗篷。
然後他藉著向左閃避的勢頭,身體向下一沉,迅速靠近門口的三人。
然後他趁第一人剛剛收回長矛,後面兩人仍然被最前頭的人擋着而難以出手的時候,對着那人的臉揮出一劍,並在快斬到時旋轉手腕,以劍面擊打對方的臉。
劍面受到撞擊不住的震動,被灑在上面的聖水也四處飛濺,飛入了站在最前的衛兵以及蒼白浮腫的衛兵兩人的眼中。
於是兩人應聲倒下,變回了屍體。
那個蒼白浮腫的屍體倒下時還把最後的隊友手上的長矛壓倒在了地上,那最後的隊友只得鬆開手,張開雙臂撲了上來,結果被阿卜森用沾了聖水的弩箭一弩射穿了喉嚨。
“謝謝你們戴着露臉的頭盔,也不穿護頸,衛兵的裝備真是太貼心了。”阿卜森將弩箭從屍體上拔出,一邊跨過他們的屍體,一邊打趣似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街上和平的景象再無一點痕迹,阿卜森看了一眼,只見廣場上的民眾與商販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原本待在房子裏的孩子和老人也走出了門,瞪大雙眼,張開雙臂向著自己的方向衝來。
“你們大可不必這樣熱情吧!”阿卜森一邊躲閃着奇耶克鎮民們熱情的擁抱,一邊用沾着聖水的鍍銀鋼劍在面前開出一條血路。
當他終於衝出鎮民的包圍,離開了奇耶克鎮的時候,他的脖頸被一陣涼意環繞。
阿卜森身體猛地向下,原先脖頸所在的位置略過一陣狂風,連他的帽子都被風捲走了。
那風好像擁有實體一般,而且鋒利異常,讓身後追趕的不少鎮民被從脖子或臉上切斷。
阿卜森沒有時間往後看,但是狂風呼嘯后塊塊血肉落地的聲音讓他大概猜想到自己身後是什麼情況。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飄起的物體,彷彿蛛絲織成的破爛長袍,好似枯木製成的扭曲手杖,沒有下顎的頭骨眼中閃着青光,頭上戴着的紅寶石銅冠已然不再閃光。
那是一名巫妖,強大的巫師死後,屍體上魔力並未散盡,借這富含魔力的軀體產生的扭曲魔物。
自己這次真真的算是中大獎了。阿卜森腹誹道。
後面有被操縱的鎮民屍體,前面是強大異常的巫妖,逃離的傳送陣仍在前方,如果沒有被巫妖破壞掉的話。
“看來只能拼了。”極端的專註令阿卜森開始飛快地思考。
自己目前連聖水都沒有,武器雖然是鍍銀的,但是對付巫妖是完全不夠,只能依靠巫師給的神聖屬性的附魔捲軸。
而巫妖是擁有智慧的魔物,根據佔據身體殘存的記憶,懂得部分語言,邏輯還有知識
這就是它可以控制屍體偽裝成活人的原因,而且估計最早發出求救的時候就是它刻意篡改了信息,而且只發給了軍方,就是想騙更多人來被他控制。至於軍方聯繫了‘塔’和‘銀環’應該就在它的預料之外了。
對,就是要在它意料之外,有智慧的怪物雖然難纏,但是只有有智慧,才能被騙到。
於是阿卜森將還沒來得及上弦的手弩扔在一邊,單手掏出了那張附魔用的捲軸。
這樣一個有智慧,佔據着強大巫師遺體的巫妖,很明顯認得眼前的捲軸是何物,它之前讓軍官等人檢查阿卜森的隨身物品並沒收他的聖水就是為了減少威脅。
出乎它意料的是,阿卜森並沒有立刻將附魔捲軸施加到武器上,而是依然攥在手中,向著它沖了過來。
它一邊指揮屍體大軍進一步靠近,一邊揮舞手中扭曲的枯木魔杖放出了一陣毒霧。
因為離得比較近的鎮民被它自己用風刃砍倒了,其它的鎮民還有一小段距離,阿卜森並沒有受到來自鎮民屍體的騷擾。
他屏住呼吸衝進毒霧,雙眼感到一陣辛辣,但也強忍着不閉上眼睛,向著懸浮在地面不遠的巫妖跳了上去。
巫妖看準了時機,頭骨上兩個空洞中青色光芒一閃,一道倒電流自枯木魔杖的每一個枝頭迸發而出,在空中無處閃躲的阿卜森及時舉起右手,用劍擋住電流,強大的衝擊力卻將那柄鍍銀長劍擊落,並將阿卜森的手掌燒傷。
巫妖正欣喜於計謀得逞,對方空有附魔捲軸卻不再擁有武器,難道還能附魔神聖拳頭來擊碎自己嗎?眼中青光顯得狡詐又得意。
而看似跳向巫妖無法回頭的阿卜森,此刻仍舊沒有着急,好像一切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只見他左手打開了捲軸,對準巫妖頭頂上的紅寶石銅冠發動了魔法。
神聖附魔!
伴隨着一陣凄厲的尖嘯聲響起,巫妖的頭開始被自己的頭冠燒灼,本就不完整的頭骨很快就不剩多少。
而那銅製紅寶石頭冠一路燒穿了巫妖的身體,落到了地面。
一陣雜亂而又帶有衝擊力的魔力波動過後,巫妖的長袍和手杖都掉落在了地面,奇耶克鎮的鎮民也再無一點動靜。
阿卜森撿起自己的長劍和手弩收好,又拾起了巫妖的頭冠,腹誹道:“嗯,非常適合附魔神聖屬性,效果確實好。”
至於長袍和手杖,他擔心會有詛咒,暫時先不拿,可以讓巫師來解決,而手上的銅冠現在還神聖非凡,有詛咒也早沒了,根本不用怕。
而鎮民的東西,他不覺得那是他應該拿的,所以就沒有管。他只從那堆屍體中找回了自己的帽子。
至於屍體,法利亞王國會解決的,自己可不是掘墓人。
阿卜森又找了一段路,終於找到了因為離得比較遠所以沒有被巫妖破壞掉的傳送陣,注入魔力,離開了。
…………
“所以,那個求援的消息是巫妖寄給軍方的嗎?”酒保在耐心的聽完后才發表了第一個問題。
“應該是的,這麼一想奇耶克鎮的居民可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被巫妖殺死並支配了。”阿卜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好歹沒讓那傢伙害死更多人。”阿卜森晃了晃酒杯,將最後一點威士忌一飲而盡。
“不附魔武器,而是直接附魔巫妖的頭冠,真是太厲害了,您能告訴我您是怎麼想到的嗎?”酒保接過阿卜森遞來的杯子,為他倒了一杯水。
“啊,很簡單,首先,巫妖是有智慧的,它明白什麼是有威脅的,並且會致力於排除威脅,那麼,就要思考兩個方面。
“一來,它很強大,正面突破我沒有完全的把握能夠打中他,更別提打中了能否造成有效的傷害。
“二來,附魔的效果是看裝備做的魔法適性的,如果只有我的裝備,比起弩箭,我會選擇附魔在這把鍍了銀的鋼劍上,因為上面銀質的紋路其實可以充當魔力的通路。
“而它頭上閃亮的大紅寶石提示了我現場有比這更好的選擇,所以我就這麼做了。
“至於如何用行動騙到它,當時沒有時間,只能靠本能了。”阿卜森藉著酒勁,一口氣說了一長串。
“能在一瞬間想到這些可真是太厲害了,我由衷地敬佩您的智謀。”酒保將水推向面前因為酒精而變得有些喋喋不休的阿卜森。
“行了,喝完這杯水我就走了,天都快亮了,我得回去睡一會,晚點還得看看有沒有哪裏需要我呢。”阿卜森接過遞來的水仰頭喝完,左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銀幣和幾枚銅幣丟在了桌子上,右手拿起帽子,轉身就要離開。
“阿卜森先生,請允許我替店主,也為我自己再向您說一句,感謝您!”酒保向著離開的阿卜森的背影,右掌指尖點在左肩,身體微微向前,行了一禮。
“行了,羅伊德,我知道的,下次我還要來的,別老惦記着這個。”阿卜森舉起右手揮了揮,並沒有回頭地離開了酒吧。
“真是的,要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能被我救下來就好了。”
他把帽子拉低,迎着破曉的曙光,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