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假梵高寒冬酷暑,赴單招日上3竿

第13章 假梵高寒冬酷暑,赴單招日上3竿

校際聯賽過後,張清河因傷報銷了自己的職業生涯,自此安心練習畫畫。與此同時,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不再與人交談,整個人都完全收斂起來,好像變了一個人,每天都獨自靜靜地在日記本上寫點東西,一切都安靜得可怕。在這份安靜中,既有對輝煌時刻的追憶,又有默默養傷的不甘。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張清河真正意義上迷上了寫作。在他看來,日記本上的每個字,都是自己在跟內心講和。所以,他在日記本的封面上寫“像狼一樣孤獨,像鷹一樣高傲”。與此同時,張清河總是忍不住想起那個電話,說不清那種情緒,到底是迷惘還是失落,隱約有一絲“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感覺。但事實上,張清河跟郁晨之間的關係,實在有些錯綜複雜。歸根結底,那時候的張清河還只是一個高中生,對於各種事情的認知和想法並不完善,所以遭遇一些迷惘也很正常。能夠確定的是,那是一段難過的日子。不過,在這段日子裏,也發生了很多有趣搞笑的事情。

班上有幾個嬌小可愛的女同學,這幾個身高一米五的小女生總是在一起玩,所以讓人印象很深。她們分別是:文靜恬淡的曹靜、溫柔甜美的吳怡婷、總是穿着印有“熱血”字樣短袖的性格暴躁的濮益婷。張清河總是給她們起外號,於是,她們就成了靜靜、婷婷和熱血女。當時流行“我想靜靜”的梗,所以靜靜一下子成了全民偶像。張清河的室友秦傑迷上了靜靜,一時間上演了一出“禽獸想靜靜”的好戲。前面說到,張清河分班后開始學習美術,畫室和教室是分開的,畫室在教學樓的另一邊,大家自由選擇位置,然後擺上畫架、放好顏料盒,接着往畫板上夾一張素描紙,拿起鉛筆就開始“咔咔咔”往上塗。第一節美術課,老師讓大家學習認鉛筆、削鉛筆,鉛筆上印着的“H”“B”分別代表“硬”和“軟”,簡單來說,硬鉛顏色淡、筆芯硬,適用於刻畫物體的亮面;軟鉛顏色深、筆芯軟,通常用來造型和塑造暗面。至於字母前面的數字,則表示刻度,舉例來說,常見的軟鉛有2B、4B、6B,顏色一個比一個深,筆芯也一個比一個軟,削鉛起來一個比一個容易斷。其實,張清河所學的美術,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美術,不過是速成的繪畫而已,一大幫學生先學着削鉛筆,然後畫直線、臨摹幾何體,然後臨摹靜物,最後畫雕塑、照片再寫生。雖然老師會講什麼透視關係和明暗關係,但張清河一句話也聽不懂,平日裏做的不過是依葫蘆畫瓢而已。

等到素描學的差不多了,就開始進行色彩訓練,先認識各種顏色,了解原色和調色,然後拿着挖刀往顏料盒的格子裏填各種顏料。老師給了個示範,大致上是以三原色的順序排列。不過,張清河有自己的習慣,所以他那幾十個顏料格子裏,從左往右分別是白色、檸檬黃、大紅、深紅、淡綠、草綠等,從上往下分別是淡黃、中黃、土黃、湖藍、淡藍、鈷藍、群青、普藍等。如果非要說這麼排列有什麼規律的話,那就是張清河喜歡這麼放,反正自己的顏料盒自己用,知道每個顏色在什麼位置就可以了,所以老師也並不會多說什麼。在這些顏色中,張清河最喜歡湖藍,像極了天空的顏色,還有種淡淡的憂鬱氣息。據說藝術史上,藍色是很晚才被提煉出來的一種顏色。其中,群青藍在古代更是比黃金還要昂貴的顏料,一直到19世紀初,高質量和純度的藍還是非常稀缺。在語言史上,

藍色也是大多數語言中最晚出現的顏色。當張清河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他最喜歡的顏色是金黃色,就是太陽和陽光的那種顏色,金色代表希望,代表熱情,代表光明,所以,幼年的張清河每幅畫都塗滿了金色;但隨着年紀增長,張清河開始喜歡淡一些、安靜一些的顏色,漸漸地就不再對金色抱有熱忱了。張清河寫過一段日記,也算是對此的證明:

今天開車從外面回來,看到遠方漫天的雲霞,紅色的、黃色的、金色的。幼兒園的時候,老師問我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我說是金色。可是,幼兒園之後,我的畫裏再也沒有金色了。本來我想說,這天真美啊,讓我想到梵高的向日葵。熱風從車窗吹進來,西邊越來越紅,東邊卻陰沉沉的。暴雨就要來了。膝蓋開始脹痛,那幅星月夜應該是從藍色中跳出來的吧。金黃色算金色嗎?藍色能夠代錶快樂嗎?

先前說過,洛陽高中是一所以藝術特長生為主的學校,所以,為了衝擊高考,每天上午進行文化課學習,下午和晚上就去畫室練習畫畫;再往後,全天都在畫室待着,除了吃飯和上廁所,基本上不出畫室大門。於是,就有了這樣的場景——畫兩個小時的素描,如果老師不下課,那就往座位旁邊一蹲,把畫箱裏的鉛筆一根根拿出來,擺成一排,然後一根根削過去;畫兩個小時的色彩,如果老師不下課,那就故意往調色盤上塗滿顏料,等七八塊調色盤全都弄髒了,就舉個手跑到水池邊上洗調色盤。冬天的時候,室外零下十度,北風呼嘯,同學們為了偷懶出門透透氣,在水池邊一邊吹風一邊玩水,一個個凍得眼淚鼻涕往下流。等到雙手被凍麻,就在走廊晃悠一圈,然後慢吞吞往畫室走,走到門口還要轉身轉個圈,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籠子裏。就在這種情況下,大家的樂趣實在屈指可數,這便有了“禽獸追靜靜”的搞笑故事——禽獸不斷向靜靜示好,而靜靜根本不吃這一套。都說男孩子要主動一些,所以禽獸搬着畫架坐到靜靜旁邊,希望營造一些近水樓台的氛圍,結果靜靜一句話也沒說,直接把自己的畫架整個搬走了,坐到畫室的某個角落裏去了。那會有空間音樂三巨頭:許嵩、徐良、汪蘇瀧,他們的歌在學校里流行一時。某天晚上,張清河的宿舍里單曲循環着一首歌,那首歌的名字叫“不分手的戀愛”。張清河笑着說,禽獸啊,你別開玩笑了,人家是不分手的戀愛,你戀還沒戀呢,哪裏來的分手?禽獸從床上一躍而起,拿着昨晚還沒看完的盜版小說就要往張清河腦袋上砸。狗剩看上了二班的班花顧錦惜,買了一瓶香草味的可口可樂賄賂張清河,希望張清河給他代筆寫一封文采斐然的情書,於是,張清河凌晨四點鐘起床趴在廁所的扶手台上洋洋洒洒寫了首散文詩。一天後,狗剩就牽着小顧的手在操場溜達了。

事實上,這時候的張清河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他在經歷了郁晨和姚麗婷的事情之後,整個人都變了。在他眼裏,哪裏有什麼真愛和真情,所以,不如趁着青春時光,見一個愛一個吧。這麼做的好處就是,不會在一棵樹上弔死,每天都有不同的新鮮樂趣;這麼做的壞處就是,遊戲人生,毫無意義,更沒有溫暖的感受。於是,張清河走在路上,見一個愛一個,見一個追一個,先從自己班上的同學開始。記得班上有個叫陳成的女同學,長相甜美,張清河連忙寫了張小紙條表明愛意,而陳成壓根不理睬,最後在張清河的狂轟濫炸下,陳成回復了一張紙條,上面赫然寫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幾個字。張清河大致也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就果斷放棄。結果,第二天中午,張清河就看到陳成和班裏的富二代徐藝抱在一起互啃起來。這時候張清河明白了一個道理,什麼狗屁才華,在金錢面前根本一文不值。或許張清河追陳成本身也只是抱着玩玩看的心態,本沒有資格談什麼人性善惡,但那富二代又何嘗不是在玩呢?不過大家用的資本不同罷了。第三天放學后,那富二代徐藝又跟一個叫張茜的妹子抱在了一起,兩人上下其手,畫面一度少兒不宜。多年以後,張清河才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還有後半句,不過他相信陳成並不知曉,否則也不會用這句話來回絕了。同樣的,某天張清河有個同事結婚,在朋友圈摘抄了一段《詩經》裏的句子: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與我謀。不過,那時候的張清河已經算是飽讀詩書,所以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這同事的婚後生活恐怕不會太幸福吧。(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的後半句是,常思一二;氓之蚩蚩的後半部分,講看上去老實的男子婚後變心,女子嘗盡勞苦。這麼一想,是不是當時引用這些話的人,都並沒有搞清楚真實含義呢)

很快,削鉛筆、洗調色盤的日子就到了盡頭,不用在三十幾度的天氣曬着太陽寫生,也不用在零下十度的寒風裏玩水龍頭,更不用從早上五點起床一直畫到晚上十點半回寢室了。省考之後,學校為了增加本科和名牌大學的錄取率,鼓勵同學們外出參加單招考試。所謂單招考試,就是一些大學每年會招收一部分省外的學生,從而獨立設置的一種考試方式。簡單來說,假如清華北大在JS省有單招考試,那麼清華北大就會在JS省設立單獨的考點,江蘇的考生前去考點參加考試即可,不需要往BJ跑。當年,張清河學畫畫的時候,特別喜歡把整個畫面畫成灰色調,雖然用老師的話來說,造成畫麵灰調的原因是明暗不分,但是在張清河看來,灰濛濛的一片多麼誘人啊,所以他是故意這麼乾的。加上張清河作畫很快,同學們花一個小時造型,他只需要十分鐘。不過,最初的造型很好看,上完明暗調子之後就又變成了灰濛濛的一片。久而久之,老師就說,張清河,你怕不是梵高後期吧!起初,張清河以為老師在誇自己有藝術造詣,後來才知道梵高後期是瘋子。印象派這種東西,並不能被大多數人接受。儘管如此,張清河的繪畫成績並不差,更何況經歷了兩年的寒冬酷暑,自然有所進步了。

單招考試應當是從過完春節就開始的,冬末春初,天地依然冰冷。本來,張清河的省考成績已經足夠讓他在省內選擇一所好大學了。但是,學校始終在鼓勵學生多參加單招考試,畢竟多一次機會就多一點選擇,就像當年勸同學“棄文從畫”一樣。於是,張清河背着畫板畫架,左手提着畫箱,右手拽着水桶和書包,擠上火車,靠在角落裏聽售貨員喊着“瓜子花生礦泉水,來讓一讓啊腳讓一讓”,從這個城市來到那個城市。來到考點,幾千個人在風中排着隊,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幸運兒。張清河去了南京秦淮河,跟同學吃變態辣烤翅,然後喝一口紅星二鍋頭吃一口雪頂雪糕;張清河去了宿遷、淮安,本想體驗一下市中心的大商場,結果迷了路,在商場裏轉悠了兩個鐘頭才暈頭轉向摸了出來,本想嘗一嘗淮揚菜系,結果吃了一個紅燒獅子頭就飽了;張清河去了無錫,有當地的朋友熱情招待,結果晚上喝酒唱歌搞得太晚,第二天錯過了一場考試;張清河去了南通大學,去了徐州,去了泰州……不知不覺,張清河幾乎把整個JS省逛了一圈。除了那場睡過頭錯過的考試外,張清河考了十所大學,全部通過,其中還包括上海復旦大學藝術設計學院。事實上,張清河的省考之後,半條腿已經邁進了中國美術學院,也就是那個被稱為“美術界的清華大學”的地方,結果高考的時候,張清河一百六的數學試卷考了五十一分,最後總分差三分,與國美失之交臂。於是,張清河任性起來,心裏想,清華我都不去了,還去什麼復旦。最後,在十所學校中挑選了一所不遠不近的黃岡師範學院。

高考結束后的暑假,張清河一邊安心等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一邊打暑假工賺大學生活費去了,有日記為證:

高中畢業的暑假,就當是為了體驗生活,我到當地的一家工廠打工。標準的流水線,而我只是一個打雜的。所謂打雜的,就是什麼活都要干。

工廠里的活很多,人也很多。似乎每一個集體中都存在幾種特定類型的人:奮鬥狂、老油條、大好人、喇叭嘴。有人瘋狂加班努力工作,並不是為了多發工資,只是單純地奮鬥;有人仗着自己是老員工,倚老賣老,做事能拖就拖能賴就賴;有人心地善良,不管發生什麼都會噓寒問暖;有人好像大喇叭,新聞八卦什麼都有,順便偶爾向領導打小報告……

我被分配到打螺絲的流水線,拿着通電的螺絲槍,在此之前從來沒見過這玩意。手上磨出了繭,腳後跟一陣陣的疼,日子過的疲憊。教我打螺絲的師傅是來自雲南的,我管他叫“楊大鎚”,因為他自己做了一個小鎚子用來敲打某種器材的卡簧片。我的工作就是等流水線一通電,就馬上往器材里裝填螺絲,然後用螺絲槍滋滋滋地鑽緊螺絲。大概一周以後,我已經輕車熟路,速度是同期員工的兩三倍。有時候打螺絲的工作不忙,我就被安排去裝卸集裝箱,把五六十斤一個的箱子裝上液壓車,拖到倉庫,然後一個個堆起來。倉庫里是沒有空調的,我打着赤膊搬着箱子,不停用衣服當毛巾擦汗。

廠里不提供食宿,我每天中午都要出廠找吃的。最開始去拉麵店吃拉麵,然後變成七塊錢一份的炒飯,最後只能吃五塊錢一份的涼皮。某天,我吃碗涼皮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只有三塊五,尷尬地愣在原地,不停擺弄着口袋裏的硬幣。賣涼皮的老奶奶是貴州人,她看我吃完了傻坐着,又給我盛了一碗。我站起來說,老婆婆,我吃不起了,我只有三塊五毛錢啊。老婆婆樂呵呵地笑着說,小子,你最近天天來吃涼皮,老婆子我記得你呢,沒關係的,今天不要錢,我請你吃,要吃飽啊。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吃着,然後心裏想,以後我也會像老婆婆一樣溫暖的吧。吃完后,我把三塊五毛錢的硬幣放在桌子上的餐巾紙盒下,轉身就往廠里走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我本想把昨天欠的錢補上,但老婆婆並沒有出現。後來聽人說,老婆婆是從貴州過來找孩子的,結果孩子不願意跟她相認,她就在這附近騎着小車賣涼皮,打算存點錢給孩子,然後就一個人回老家,也算了個心愿。我沒有想到,昨天她剛請我吃了頓飯,今天就已經離開了。

二零一二年七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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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清河的三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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