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屠村
“聽說了嗎?那個劫道攔路的王虎被人發現死在咱村北邊兒的林子裏了,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傷口,懷裏的贓物也是分文未少,六七個仵作忙活了三天都沒查出死因”!
“當然知道了,這事兒現在鬧得沸沸揚揚,大夥都說是被精怪攝去了魂魄,這樣的死法已經是第九個了,一水兒的精壯漢子,上面說是突發惡疾,反正我是不信,說起來那林子離咱們村也就半天腳程,還怪嚇人的,以後去那裏砍柴可要搭夥嘍”。
容時正在田邊把收割下來的農作物紮成捆裝在牛車上,還順手把一隻正在車轍里艱難爬行的蝸牛拾起來扔進了遠處的草叢中。
他對身旁一起幹活的兩位同事大哥討論的那些奇聞怪談不以為然,容時一向對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沒什麼興趣。
容時上個月剛滿二十歲,加冠那天他仔細清洗了頭髮和襆頭,他照着容老爺家公子加冠時的樣子為自己盤起了頭髮,沒有人參加容時這寒酸的加冠儀式,因為他是個不祥之人。
容時有個早夭的哥哥,所以在家排行老二,村裡人平時都叫他容二,容時生的非常秀氣,目若秋水,眉眼如畫,像個標緻的小姑娘,可是男子女相難免惹人非議。
後來容時父親在服徭役的路上感染時疫見背,母親不久后改嫁,無家可歸的容時便順理成章的被大家視為不詳,受人排擠欺辱。
容家村本族的大戶容和貴容老爺假惺惺的收留了容時,卻不讓他住自己家,而是讓他睡自己在村中廣場上的馬廄里,順便幫自己掃廄、喂馬、干雜務。
原來這容老爺家騾馬太多,不能盡養家中,就在村中廣場上修了個馬棚,把自己多出的老驢瘦馬飼養在裏面,正好收留容時來看管打理。
“容二,現在像我這麼心善的老爺可不多啦”,容和貴如是說。容時雖然也知道榮大戶的如意算盤,但馬廄雖髒亂好歹也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況且不在容和貴家裏住倒也落個瀟洒自在。
容時裝完牛車安靜的坐在車邊休息,他看着歸巢的野雁和慢慢西沉的太陽,想起了蓮娘。
容蓮兒是容和貴的小女兒,大家都喚她蓮娘,雖是老么但也比容時大上兩歲。那時容時還很小,蓮娘很喜歡容時,經常來馬廄找他玩,教他讀書寫字,同他談天說地。
蓮娘喜歡聽戲,自己也喜歡唱兩句,那天在馬廄旁的廣場上蓮娘咿咿呀呀學戲,小容時也跟着搖頭晃腦的學,模樣可愛極了。
村裏的無賴容七見到了便過來對容時動手動腳,蓮娘二話不說拔出頭上的簪子就往容七身上扎,容七身上吃疼又不敢得罪容和貴,只能罵了一句小蹄子便悻悻的離開了。
所以那段時間容時很為自己的女相苦惱,蓮娘便安慰容時說:“我去跟阿爺說讓你不在馬棚睡了,去屋裏住”。
結果就是蓮娘被容和貴一頓臭罵,並警告她不準再靠近容時。從這以後容時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自強,不讓蓮娘受委屈。
好在容時整日風吹日晒的幹活,又跟容老爺家的護院們偷學了幾招棍棒,隨着年齡的增長倒也有了幾分男子漢氣概,村裏的潑皮無賴等閑不敢招惹他。
“容二,車滿了載不動這許多人,你走着回村吧,啊?哈哈”。說完,兩個同事趕着牛車自顧自的走了。
容時拖着疲憊的身軀走了很久才回到了自己的馬廄,此時天色已晚,他從井裏打了水,並從懷裏掏出乾巴巴的大餅嚼了起來。
好在前兩天容和貴將這裏的驢馬都租賣出去了,否則容時還要飲馬餵驢,不知何時才能休息。
容時嘴裏的餅還沒咽進去,便蜷縮在馬棚角落的乾草堆里,枕着一塊壘馬廄圍牆剩下的石磚進入了夢鄉。
容時十六歲那天,蓮娘送給了他一方襆頭,並親手給他戴上,蓮娘告訴容時他已經是大人了。
兩天後,蓮娘跟一個戲子私奔了,戲班子四處巡迴,沒人知道他們去哪裏了,容和貴氣的哇哇大叫也無濟於事。據說那戲子是個帶着面具的少年,那天他唱的是《蘭陵王入陣曲》。
正在酣睡的容時突然被一陣巨響驚醒,容時猛地睜開眼睛,馬廄就在村子中心廣場的旁邊,視野開闊。
容時透過馬廄圍牆的縫隙就着月光看到整個村子雞飛狗跳,馬走羊驚,一片狼藉,村民們被一夥手持長槍短劍的甲士押在廣場上。
好在容時身處的破馬棚中已沒了牲口,再加上搜村時他正縮在乾草中熟睡,這些甲士並沒有發現容時。
容時見這夥人甲胄整齊不像是匪,莫非是節度使的兵來催糧?明明才剛交不久,難道是官軍來了?
只見那伙兵士中一個長官模樣的人走進村民中間將嚇得軟成一攤泥的容和貴從人群中提溜了出來。
“老東西帶頭資敵附匪,該當何罪?快快將藏匿的財物盡數交出,敢說半個不字就別怪俺刀劍無情”!
“軍爺明鑒,我們給匪軍納糧實屬被逼無奈,既然官軍來了,那我們以後自然盡心效力朝廷,不敢有二心,至於財物,軍爺們剛才搜村,以悉數繳了去,眼下實在是沒有了”。說罷,容和貴磕頭如搗蒜。
那將官好不耐煩,隨手挺槍將容和貴刺倒,對左右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個“殺”字。
那伙軍士聽到命令隨即向村民們舉刀揮劍的亂砍亂殺,一時間屍骸枕籍,慘不忍睹,容家村男女老幼百餘口人竟悉數遇難。身處亂世,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大抵如此。
容時直看的目眥欲裂,拳頭攥出血來,村裡雖然有不少人排擠欺辱自己,但罪不至此啊。
看着白天還跟自己一起勞動的村民在自己眼前一個一個的被屠戮,容時心裏悲憤交加,這些兵士簡直是連畜牲都不如!
容時此時真想衝出去阻止這幫禽獸,可是理智告訴他現在只能繼續隱藏自己,出去只是白白送命而已。
容時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了下來,他觀察到這些士兵人數並不多,大概只有二三十人,但甲胄齊全,刀槍弓弩俱備,應該是一支先鋒斥候部隊,難怪兵禍將至村裡竟沒有絲毫預警。
這些甲士此時或自顧自的擦拭着兵器,或二三成群談笑風生,對剛才的惡行竟無半分愧疚心虛之意。
正在這時忽聽一陣風聲嗚咽,繼而烏雲遮月,整個村子一瞬間陷入了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饒是這幫甲士膽大包天也不免心裏打鼓。
他們在頭將的指揮下慌忙點上了八九支火把,奇怪的是這些火把只能照亮眼前一小塊地方,四周依舊是漫無邊際的黑暗,這些火把就好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個個孤島。
一聲聲怪叫倏然從遠處的黑暗中傳出,像是嬰兒聲嘶力竭的哭泣,又像是某個瘋人急促癲狂的囈語,怪聲在黑暗中一點一點逼近,甲士們藉著聊勝於無的火光,手舉刀劍對着這漫無邊際的黑暗無力的比劃着。
躲在馬廄中的容時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