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廝虎博熊為誰勇

第四章 廝虎博熊為誰勇

一夜長談,不知不覺大雪消散。

兩位打捕戶獵戶,還在呼呼大睡,天色卻已微微泛白。

“呼呼~”

陳四九盤膝而坐,雙手疊放在丹田,口中吐出一口濁氣來睜開雙眼,習武之人,每日都得多吃些精細糧食,食血肉,以補充練武氣血消耗,而酒乃是糧食的精華,二鍋白酒,若是不勾兌水,乃是上好的瓊瑤玉液,飲一口極為飽腹。

昨日風雪夜趕路,陳四九本耗費了不少氣血,按道理得虛弱幾日才能恢復。

這一鍋麻辣虎雜鍋,配上一葫蘆白酒,讓陳四九一夜就緩了過來。

他臉頰紅潤,看了看睡着的兩位打捕戶,又瞧了瞧那猛虎被剝掉的虎皮,感嘆道:“大師傅,您說的對,苛政猛於虎啊……”

昨夜一番長談。

陳四九發現,大元如今治下的百姓,活的還不如三位師傅所說的蠻夷所創的遼國和金國,很多蒙古人也過得豬狗不如,賣身做驅口(奴隸)的比比皆是,就別提漢人了。

“這大元的漢家子民,過的是真難。”

“按照三位師傅所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天降異星,必有天生聖人降世,我道家亂世下山,盛世隱世,如今正是下山的好時機……”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三位師傅,咱這次出遼東,入燕雲,伺機接觸那大元皇帝,一定找機會匡扶華夏,為我漢家好兒郎搏個前程,學不成辛棄疾,咱學學黃巾天公將軍張角還是可以的。”

陳四九心中嘿嘿笑。

他此次出山,身負重任。

一來,他乃是天師道第三十五代道首。

三位師傅在陳四九出山前,已經將道首之位傳給了他,他此次要振興道家,與如今正當寵的番僧喇嘛爭一爭釋道景諸教法王。

法王,便是五十年前,大元皇帝忽必烈,號召天下諸教高僧大德,齊聚辯經時所創。

當時,全真道首趙志敬,率領道家數百道長,與釋教,景教,天方教等諸教長老辯經,結果釋教橫空出世,出了個十七歲小僧八思巴,辯的道家數百道長啞口無言。

最後趙志敬和數十道人被迫削髮為僧,出家學佛。

此為道家之恥,也是道家衰敗之源。

“若是五十年前有我在,諸教大辯經,這法王之位斷不會落入禿驢之手!”

陳四九心中想道。

得了法王之位,復我漢家舊土,也就更近一步。

三位師傅囑咐與他,先學曹操董卓,得大元皇帝信任為權臣,再學張角,以天師道起事。

大元權臣當道,丞相太師比皇帝權勢大。

按照三位師傅測算,新朝天子,當是明王,明王降世,天下歸一。

此明王,乃是三位師傅,根據皇極經世經算出的華夏天生聖人,若是陳四九能提前尋到,道家當興。

胡無百年之運,胡無道,漢必昌,自大草原出聖人忽必烈死後至今,已有五十年左右,按照測算,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再有十年,便是天生聖人起勢之時。

我道家,必要在這能夠攪動天下蒼生的換天棋局中,提前落子。

二來,他要向元世祖皇帝忽必烈後裔,替當年被他派遣去征討倭國,征討安南,征討爪哇,征討緬甸死去的數十萬南宋降軍江南軍士卒,討個說法。

當年,元世祖皇帝忽必烈,對南宋投降的謝太后和末帝倒是不錯,每日還能支肉九斤,可是對我大宋投降的新附軍江南軍……

投降前本有誓言在先,

善待舊人。

可是,兩征倭國,足足三十餘萬南宋漢人,葬身魚腹。

再征安南,爪哇,緬甸,多將江南軍派去送死。

尤其是至元十八年二征倭國,忽必烈以南宋降將范文虎統軍,在大軍補給不足的情況下,冒着颱風出門,在海上漂了數個月,瘟疫流行,死傷已極其慘重。

忽必烈卻不許江南軍靠近高麗補給,強令他們渡海作戰……

陳四九忍不住咬着牙捏緊拳頭。

大師傅說,當時船破被海水淹死的江南軍士卒,就足有十餘萬,鯨海魚腹,皆為漢骨。

三位師傅,也是在那時,被海風吹到了瀛洲仙島……

陳四九拉了拉身上獸皮襖子,咬着臉頰咬肌,這忽必烈也算是一代雄主,畢竟,唐朝末年開始,遼國,金國,西夏,大理,大宋,華夏大地分崩離析,是忽必烈一統華夏,再造神器。

但我南宋新附軍投降的漢家好兒郎,就該死嘛?

當時有幸落在島上的,被倭寇抓去做奴做馬,衝到遼陽岸邊的,凍殍屍累,流落到瀛洲荒島上的三師傅他們,也是歷經艱辛,九死一生……

更別提,屠四川,屠江南,屠西夏,屠河北……生靈塗炭。

九世之讎猶可報乎?

陳四九幾個呼吸,面色又紅潤起來。

他眸子精光四射,在屋子中折摸一番,找到幾塊兒乾糧炊餅,輕輕揣入懷中,又丟下一角碎銀子,輕聲對着仍舊在酣睡的兩位打捕戶道:“二位老哥,就此別過。”

說著輕輕推開石屋門,輕手輕腳離去。

等他出門,之前還在打鼾的趙良哈卻瞬間睜開眼眸,他半撐起身子,盯着陳四九留下的那粒碎銀子,大元禁止用貴金屬做貨幣,但此地本來就屬於大金國舊地,遼國和金國,都喜愛白銀,這銀子在私下還是偷偷收用。

大元的色目官吏,盤剝甚重,但是收了錢就不甚管事。

故而,民間許多禁令,在如今早已名存實亡。

就比如說,當時河北山西河南陝西等地,漢人百姓只能十戶用一菜刀,保甲里長若是違抗,坐罪直接論斬。

大元初期倒是能施行,如今早已作廢。

因色目商人和寺廟放高利貸開當鋪商鋪的和尚們發現,不讓漢人用菜刀,各地鐵鋪打造出的菜刀無處賣。

何況,漢人就算是豬狗牛羊,也要吃喝用度,草鞋,苧麻布,鐵鍋子,還有糜子,高粱,這些都賣不出去,需得讓漢人有些銀錢能用。

故而,很多禁令早就沒人管。

即便被抓了,多使銀錢也可得脫。

大元雖然有五刑,答徒流死等,卻也有個任意而不任法,各地官吏鄉紳,喜歡收錢,收的錢多了,死刑可免,打些板子了事。

如今,大元因着寶鈔交子不值錢,白銀和黃金極受歡迎,不過大多只能見着銅錢。

趙良哈拿着那碎銀子道:“聽說鐵峰山有銀礦,你說這道士先生,身上是不是攥着不少銀子?”

聽他言語,劉十四眼睛一亮。

他二人本就是打捕戶獵戶,在深山老林子裏,最危險的並非是各色野獸,是人。

在此地殺個把人,壓根不是事兒。

何況聽那陳四九言語。

他還是個南人。

大元,一等國族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北方漢人,四等才是他南人。

殺個把南人,對漢人也不是什麼苛責。

劉十四翻起身來,咬着牙,眼神陰冷,嘿嘿笑道:“昨日我就發現他懷裏脹鼓鼓的,只當是酒葫蘆呢,方才他摸這碎銀子的時候,我仔細瞧了,似乎真有一大包銀子。”

趙良哈皺了皺眉,他低聲道:“一包碎銀子可值不少錢,比這虎皮好使。”

他又看了看昨日陳四九打下來的彪。

昨兒個夜裏,他可是對陳四九各種誇讚的。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但這彪畢竟是得交數給皇家的,鷹捕房那麼多打捕戶,多他一張虎皮不多,少他一張虎皮不少。

可是,這銀子若是到手,那是實打實的銀錢。

趙良哈哼笑一聲,眼神兇狠,冷笑道:“我看這個道士,有點傻乎乎的,似乎的確是在山林里待了太久,對什麼都不懂。”

“在這老林子裏,懷揣着這麼多銀錢,可不是好事啊。”

劉十四翻起身,將自己的獵刀拿出來,眼珠子滴溜溜轉,他沉思了一下,說:“不過把頭,這道士身手不凡,你我兩個人,怕不是他對手!”

趙良哈也皺起了眉頭。

說實話,二人本身並非什麼善人。

大元就是個人吃人的帝國,你若是不吃人,就會被人吃。

這一切都是因為,蒙古部落本身是奴隸制。

靠着軍功建立大元幾十年後,仍舊沒能改變這種習性。

那高高在上的蒙古黃金家族王公,個個都嗜酒如命,貪財好色。

而他們重用的色目人,番僧喇嘛,又喜歡盤剝百姓,尤其是色目人,多經商,精於算計,對底層老百姓計算頗重。

在大都這種地方,如果不腦袋活絡心狠手辣,很難生存下去。

這次他們出來打捕,就是因為色目上官盤剝,若是不打到好獵物交數,得到賞賜,趙良哈這世襲的打捕戶百戶,也要活不下去了。

這其實並非是他一個人縮影,而是大元如今的中層,底層老百姓的縮影。

別說北方漢人,很多大元本部蒙古國族,也是過得豬狗不如,索性賣身給蒙古達官貴人做驅口,好歹有口飯吃。

大元在忽必烈死後,權臣當道,丞相太師把權,皇帝連着換了八九個。

每逢新帝登基,都要對擁護他的權臣,大加賞賜,否則江山坐不穩當,每回的賞賜都比先帝翻番。

如此一來,縱然是金山銀山,也禁不住打賞。

所以,大皇帝索性加印寶鈔交子,使得寶鈔交子泛濫,如今的大元寶鈔,但凡是值一點錢,也不至於一點錢都不值。

底層老百姓,在這時代的逆流中,只能被擊的粉碎。

天生聖人,也是應運而生……

趙良哈眯眼想了想,道:“雙城大總管,千戶李子春的那個小子李成桂,素來喜歡打獵,他帶了一幫女真人就在不遠處獵熊,不如我去請他幫忙,事成之後,銀子分他一半。”

劉十四道:“若是他獨吞怎麼辦?”

趙良哈冷笑:“我們打捕戶還有二十幾個兄弟,我都叫來,李成桂那小子手下不過三十多人,真火拚起來,說不准誰輸誰贏呢。”

“可是……”

劉十四又猶豫道:“若那小道士懷裏不是銀子作何說法?”

趙良哈扭頭看了看那張猛虎皮。

“若他懷裏不是銀子,我們就請他幫我們打捕獵物,那道士箭術驚人,我在大皇帝的怯薛歹(近衛軍)里都沒見過這麼準的,興許得了哲別稱號的神箭手,可與他一比。”

劉十四搖頭道:“不好說,我覺得神箭手哲別也不一定有他厲害,他那桿巨弓,少說得十石力氣才能拉開,一般人用不起這弓,能廝虎博熊的巴圖魯,都趕不上他。”

兩人說道這裏,同時頓了頓。

劉十四艱難地吞了口口水,想起昨夜陳四九獵虎時拔弓那一幕,猶豫道:“把頭,我擔心我們叫來了獵戶弟兄,再加上李成桂那小子的人,也不是這小道士對手啊……”

趙良哈也猶豫起來。

他獵人的理智告訴他,陳四九這個小道士,身手過人,十分危險,比虎狼還危險。

但他的貪婪讓他放不下殺人越貨的執念。

“干他娘的,富貴險中求!”

“你我二人分頭行動,我去召集獵戶弟兄,你去找那李成桂!”

說著趙良哈收拾東西,提起獵刀,獵弓,連乾糧早飯都顧不得吃,就拉開石屋門準備出去。

誰知,就在這時……

嗖!

一桿一人多長的獵叉,似流星,似濺火,自十步外極近之處射來,威力比火炮還猛,直接將趙良哈身子射穿,帶的他往後倒飛出去,那獵叉兀未停下,又穿過愕然瞪大眼珠子,根本反應不過來的劉十四腹部,直接將他二人身子串成一串,釘在了石壁上。

獵叉杆子,仍舊在嗡嗡作響。

汁血汩汩噴涌,兩人哼都哼不出一聲,還有口氣兒的劉十四瞪大眼,口鼻流血,伸出手驚駭地指了指陳四九,胳膊垂了下來。

屋外雪中。

陳四九放下碩大瀛洲神牛弓,他面色冷厲,眼眸中帶着遺憾,低聲嘆道:“劉十四老哥,你說的對,三五十人近不了咱身,與其害數十人送死,不如你二人下地獄。”

“無量天尊,咱會給你們一人念一段兒度人經。”

“下輩子做好人,勿要謀財害命,見財起意。”

“大師傅講過,深山獨行的和尚,道士,美婦,老翁,稚童,此五等人萬萬惹不得,你二位老哥常年和野獸打交道,江湖經驗,着實是少了些啊。”

“酒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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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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