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華山論劍（中）

當世最頂尖的九大高手齊聚華山，黃蓉、小龍女、明教左右光明使者、兩**王和五散人也均為一流高手，還有耶律齊、任盈盈、朱子柳、泗水漁隱、武三通、大理三公、朱丹臣、傅思歸亦非等閑之輩，這些人加在一起，可說是睥睨天下，來者不拒，而那神秘人竟敢獨自一人現身華山之巔，狂言相譏，顯然根本沒將眾人放在眼裏。

群雄之中只有龍小寶曾與那神秘人數度交手，知道他的可怖可畏，是以見他突然出現，登時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而黃藥師、周伯通等人雖曾在襄陽大戰之時，瞧見過神秘人憑空出現在疆場之上，一出手便將小寶擊倒在地，卻是決計不信九人合力還能輸了給他。

周伯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見那神秘人頭巾下面露出幾縷白髮，當即便道：“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日你這老妖怪在襄陽城下跑得快，今日卻看你如何走得下華山。來來來，老頑童先和你大戰三百回合！”說著擺開架勢，便要上前。

小寶左手一伸，作勢阻攔，急道：“老頑童，不可造次！”他話音未落，那神秘人彷彿動了一動，跟着周伯通一聲大叫，砰地一聲大響，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登時嚇了一跳。

但見場中雪花碎石亂飛，周伯通已退開兩丈有餘，左肩至胸口的衣裳斜斜撕開五條口子，原先站立之處少了一大塊積雪，露出大片岩石，只見龍小寶手執屠龍刀，擺着揮刀下劈的姿勢，地上堅硬的岩石已給他劈開二三尺深，七八尺長的一道裂痕。

老頑童直言挑戰，那神秘人突然出手，二人原本相隔數丈，但眾人不及眨眼，他已到了周伯通身前，隨手一抓，老頑童只覺寒風刺骨，向後急退，幾乎不及閃躲。小寶在旁一直全神貫注，不敢有半分鬆懈，想也不想便一刀劈了過去。屠龍刀又重又利，這貨全力一斬，力道何等巨大？華山之巔的岩石歷經無數年風雪磨礪，雖然堅硬如鐵，也給他生生劈開。

那神秘人似乎知道屠龍刀的厲害，即便功力深不可測，也未敢直攖其鋒，說退便退，彷彿一動念便已退回原地。饒是如此，他的指尖也不過只差一分便能觸到周伯通的肌膚，當真險到極處。這一進一退，快到不可思議，即便是一燈、黃藥師、郭靖、蕭峰幾人的眼力，也沒能瞧清楚敵人是如何出手的，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神秘人雙手抱在胸前，頭巾和面巾遮住了大半個臉孔，眼神極度漠然，好似根本不曾動過一般。他瞥了一眼小寶手中的烏黑大刀，冷冷道：“屠龍刀果然名不虛傳。”這當口只贊寶刀，言下之意，竟似周伯通和龍小寶的武功不值一提。

群雄見他武功之強，一至於斯，無不心中大凜。黃藥師、一燈、郭靖、蕭峰、楊過、段譽、令狐沖當即排成一行，將其餘眾人擋在身後。周伯通神情肅然，不再嬉皮笑臉，大步走到一燈身旁站定，雙手握拳，默運玄功。小寶踏前一步，將屠龍刀橫在胸前，沉聲道：“明教所屬聽從黃幫主號令，護衛大家暫且退開，切勿靠近！”

楊逍等躬身領命，各取兵刃，在黃蓉左右排開陣勢，護在眾人前面。小龍女手執雙劍，和瑛姑一左一右默不作聲走到黃蓉身旁，耶律齊叫聲：“師母！”將打狗棒遞給了黃蓉，然後和武氏兄弟、泗水漁隱、朱子柳、武三通、大理三公、朱丹臣、傅思歸排成一個半圓，將任盈盈、王語嫣、小昭、郭芙、耶律燕、完顏萍、程英、陸無雙眾女護在中心。郭芙抱着郭襄，程英抱着郭破虜，兩個孩子眼睛睜得溜圓，直直瞪着那神秘人，並無半點懼怕之意。

黃蓉右手一揮，喝道：“退後！”眾人不敢轉身，小心戒備，慢慢向後退去。

周伯通的武功何等高強，卻幾乎被那神秘人一招所傷，誰不暗自驚懼？在場之人個個見識不凡，自然曉得其中利害，心知除了九大高手之外，旁人倘若逞強上前，反而添亂，因此全都老老實實，小心翼翼退出圈外。

那神秘人嗤的一笑，傲然道：“老夫可不是恃強凌弱之人，你們大可安心退在一旁。這天下間，值得老夫與其正面交手之人，屈指可數。不過今日你們九人加在一起，倒也值得老夫出手，只可惜張三丰那老道今日不在。唉……可惜可惜！”說著連連搖頭。

他這一聲嘆息，當真狂傲到了極點，眾人明知此人武功着實可怖，也不禁怒意上涌。楊過左手玄鐵重劍向前一指，虛空中波的一聲輕響，喝道：“多說無益，動手吧！”

神秘人斜睨了一眼楊過，說道：“玄鐵重劍？不知在你這娃娃手裏又能發揮幾成威力！”

黃藥師道：“自古正邪不兩立，我雖號稱‘東邪’，行事多憑一己喜怒，但自問不曾濫殺無辜，傷天害理。你這老魔頭武功再高，卻助紂為虐，也不過是韃子的一條走狗，居然有臉在此放肆狂言？當真可笑之極！”說罷哈哈大笑，神情鄙夷。

令狐沖拍手道：“黃島主說的極是，這廝藏頭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必也是自知無恥卑鄙，無顏立於天地之間！”

那神秘人越聽越怒，眼神冷得嚇人，陡然間厲聲長嘯，如鬼哭、似猿啼，剎那間長風聚合，四方雲動，眾人只覺耳鼓似有尖針亂刺，腦中如有鋼錐猛鑽，身周雪地翻卷，一股股無形氣浪狂飆而起，當即臉色大變，急忙運功抵抗。忽見那神秘人的頭巾和面巾自行脫落，被狂風一卷，恍若數十柄小刀一齊切割，登時變成兩團細絲消失於漫天雪中。

他這長嘯之聲比龍小寶在襄陽大戰吸了金輪法王的內力之後的嘯聲還要可怖，凌厲之處更是猶勝數倍。嘯聲甫起，郭襄和郭破虜的兩張小臉登時漲得通紅，握拳蹬足，掙扎欲起，不由得哭喊大叫。

郭芙和程英急忙伸手去堵兩個小傢伙的耳朵，哪知頃刻間，各自耳骨劇痛，跟着頭痛如裂，忍不住也大叫起來。此時天地間只有那神秘人的厲嘯之聲，旁人的叫聲哪裏還能傳得出去？前方九大高手嚴陣以待，全神貫注，幸好黃蓉的心神始終有大半都在自己兒女身上，一個箭步竄了過去，左手搭在郭芙肩頭，右手正要伸向程英，身旁黑影一晃，瑛姑搶先一步，拉住程瑩的小手，和黃蓉相視一笑，便各以內力助郭芙和程英抵抗嘯聲。

忽然數道身影閃過，正是明教群豪一起出手——楊逍、范遙左右護住小昭，殷天正護住不會武功的王語嫣，韋一笑相助任盈盈。冷謙和張中搶上去從郭芙、程英手裏接過孩子，耶律齊、武敦儒和武修文分別搶出照顧各自的妻子。說不得、彭瑩玉和周顛擔心他們三兄弟功力不足，又各自伸手抵在他們的后心，這下三人登覺壓力大減。小龍女則擔心黃蓉一人相助程英力有不逮，連忙過去拉起程英的左手，將一股內力送了過去。

她自幼便在寒玉床上修習古墓派的上乘內功，未曾遇見楊過之前，無欲無求，心如止水，因此內功的根基扎得極穩。此後和楊過共修，功力進步甚快，最初下山闖蕩江湖之時，武功已臻一流境界。而六年來，她獨自一人居於絕情谷底，以寒潭白魚和玉峰漿為食，重修本門的內功心法，時常在寒潭深處的玄冰之上打坐運功，內功進境早已遠勝往昔。此時出手相助，真氣剛一灌入程英體內，黃蓉立時便有察覺，心道龍姑娘劍法神妙，天下罕有敵手，沒想到內力竟也這般充沛綿柔，看來古墓派的心法實是不同凡響。當即向小龍女微微一笑，放開程英，轉身觀望，暗自思量對敵之策。

小寶等九人自然不懼神秘人的厲聲長嘯，卻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怖，但見那神秘人滿頭白髮狂舞，眉毛疏淡，凈面無須，一張臉蒼白如紙，就好像抹了一層厚厚的脂粉，全無半點血色，偏偏嘴唇極為鮮紅，彷彿隨時都能滴出血來。眾人都是第一次見到神秘人的真面目，均感這副尊容詭異至極，竟瞧不出他到底多大年紀。

驚魂奪魄的嘯聲戛然而止，那神秘人的嘴角微微一扯，笑意無比陰森，目光緩緩掃過九大高手，最後停在楊過身上。生死搏殺發生的毫無徵兆，群雄眼前一花，只來得及看見一道虛影撲向楊過。

楊過內力雖強，卻遠不如周伯通精純醇厚，同樣根本無法看清對方的身形，方覺寒意侵體，玄鐵重劍便直刺而前。他們九人都早已暗自運功，真氣流轉全身，他這一劍傾力刺出，勢如巨浪狂潮，只盼能擋住敵人一瞬。

與此同時，楊過兩邊的蕭峰和段譽也一起出手——蕭峰使出一招“瞬息百里”，段譽則是一招“六脈神劍”，只管往那一團模糊的身影打去，至於打的是胸肋，還是肩背，實是不及分辨。

蕭峰掌力雄渾，有若排山倒海，段譽更是瞬間六劍齊發，劍氣瀟瀟，凌厲之極，再加上楊過的重劍，縱使龍小寶當下的功力已然凌駕於三人之上，倘若身在其中，多半也不能全身而退。但聽得噗噗數聲悶響，蕭峰的掌力，段譽的劍氣，楊過的重劍竟然全部打在了空處，那神秘人不知如何竟已消失不見，三大高手凌厲無儔的內勁相互碰撞，各自均被震得晃了幾晃。而此時，神秘人卻已到了另外一邊。

眾人明明瞧見那一團近似虛化的灰影撲向楊過，不知怎地，眨眼間卻又到了令狐沖身前。這等匪夷所思的輕功實已超出武學常理，更像是某種妖法，令人根本不及判斷。韋一笑自負輕功獨步天下，此時不覺驚愧交集，額頭一片冷汗。

倚天劍早已出鞘，令狐沖驟然遇襲，想也不想便是連環七劍，點戳挑刺，快如閃電，一氣呵成。而且他每一劍都是從心所欲，動念而出，心頭一片空靈，全無道理可循，實已將“獨孤九劍”的精義發揮得淋漓盡致。

眾人早已打定主意，一人受到攻擊，至少兩人同時出手，這當口沒人會傻到和那神秘人講什麼單打獨鬥的江湖規矩。神秘人聲東擊西，身法迅捷超乎想像，群雄自然追之不及，但不管有沒有與其交手，人人全神備戰。

令狐衝出劍之時，一燈大師雙手食指點出，兩道柔和的氣流疾攻而至；黃藥師身形展動，雙掌飄飄，使出桃花島四大絕學之一的“落英神劍掌”欺身而進。只聽得錚錚數響，夾雜着啵啵啪啪之聲，後面觀戰之人還沒反應過來，場中已換成了周伯通和郭靖前後夾擊之勢。

再看令狐沖已退到**尺外，右手整條衣袖罩上了一層冰霜，手中的倚天劍微微顫抖，自鋒至柄，則是裹着一層晶瑩剔透的薄冰，令狐沖臉色微青，渾身發抖，竟似被那神秘人的陰寒內勁所傷。而一燈和黃藥師也不好過，一個僧袍上穿了幾個小洞，光頭上白氣飄動，一個雙掌微微紅腫，臉色難看至極。

原來四人交鋒的一剎那，那神秘人右手屈指精準無誤的在倚天劍的劍脊上彈了三下，同時輕拂左袖，化去兩股“一陽指”力，順勢凌空彈指，數道氣勁鋒銳如槍，破空疾刺。幸得一燈數十年前便開始修習王重陽所傳的，護體罡氣柔韌醇厚之極，這才逃過一劫，不過也要即刻調息運功，化解體內的絲絲寒氣。

黃藥師的“落英神劍掌”曼妙無方，那神秘人卻以足代掌，右腿如同大刀巨斧，橫劈豎斬，電光火石間和東邪的雙掌連碰數下。那神秘人的內勁原本走的是陰寒一路，這幾下腿法卻是金剛猛撲的開山之力，黃藥師登時不敵，連退七八步，只覺一雙肉掌疼痛不堪，腕骨幾欲折斷，不禁又羞又惱。

緊跟着老頑童和郭靖撲了上去，二人均使雙手互搏奇術。郭靖左掌“見龍在田”，右掌“或躍在淵”；老頑童右手“空明拳”，左手“大伏魔拳”。兩人如同四人，以的無上心法運轉真力，內勁剛柔並濟，吞吐閃爍。那神秘人微顯驚訝之色，說道：“這是什麼功夫？一心二用，不錯不錯。”口中雖在誇獎，雙手卻是輕描淡寫，瞻前顧後，將兩大絕頂高手的得意招數輕鬆化解。

瞬息間三人互斗十餘招，這下眾人總算瞧清楚那神秘人的身法招式——他在郭、周二人之間恍若渾身無骨，足不沾地一般飄來扭去，雙手驟伸驟縮，收放之間全無脈絡可循，詭異之極。最可怕的是，他明顯因為對雙手互搏之術生出些許興趣，每次都是等到郭靖和周伯通發招過半之時，方才出手化解。這般后發而至的功夫絕非以慢打快，以柔克剛的太極心法，而是雙方武功差距甚大，便如師徒喂招，當真可怖到了極點。

到得此時，群雄心知此人出言譏諷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妄論天下第一，實非大言不慚。各人均想此撩如斯恐怖，倘若今日被他離開華山，餘生不免寢食難安。當下相互一望，一擁而上，各自打定主意，拼着同歸於盡，也要為中原武林，大宋百姓除此心腹巨患！

當世九大絕頂高手圍攻一人的場面，怕是空前絕後。此時人多，屠龍刀和倚天劍太過鋒利，不似楊過的玄鐵重劍鈍頭無鋒，純以內勁傷敵，小寶和令狐沖都怕傷到自己人，反而有些放不開手腳。當下二人縱身跳出圈外，將刀劍拋給黃蓉等人，隨即再度加入戰團。小寶空手對敵，令狐沖取出當年新婚之時任盈盈所贈的短劍，這下二人再無顧忌。

但見華山之巔風雪怒號，九大高手各施絕技，此起彼落，你進我退，猶如走馬燈一般圍成一個大圈子。劍氣、指力、掌風、拳勁、腿影交織而成驚濤駭浪，碎石雪花隨着各種風旋氣勁狂舞不休，四下亂飛。而在圈子的中間，一道虛淡的身影彷彿妖魔一般倏忽來去，乍現乍消，便如一縷風、一片雪、一道魂靈，甚至是一絲空氣，散發出無盡森寒，如同地獄幽冥的可怖氣息！

遠遠觀望的眾人盡皆目不轉睛，越看越覺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王語嫣胸中包羅萬有，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無所不窺，但此刻蛾眉緊蹙，心思百轉，也瞧不出那神秘人所使武功的一絲來路。時間彷彿凝固，眾人心中倍感氣悶，猶如壓着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

場中十人激斗良久，那神秘人不時發出桀桀怪笑，身法不見絲毫緩慢，反而小寶一方已有幾人受了輕傷。當下這般生死對決，各人的武功高低便漸漸顯露出來。龍小寶理所當然是第一戰力，與那神秘人直面交鋒，纏鬥不休，其餘八人或遠攻、或近戰，彼此進退，互相保護，皆成游斗之勢。

襄陽大戰後，龍小寶早將得自金輪法王的內力盡數化為己有，功力大增，遠勝諸人。儘管和那神秘人深不可測的修為尚有一段距離，但放眼天下，除了無名老僧之外，也只有他能勉強與其正面交手。然而這神秘人的邪異內力簡直無可估量，身法招數又是不可思議的奇詭莫測，防不勝防。眼見數百招過後，這神秘人毫髮未傷，己方卻有數人挂彩，黃蓉、小龍女等人愈發心焦。

便在此時，任盈盈忽然顫聲說道：“東方不敗……他不是人……他是……東方不敗！”

眾人一驚，齊齊望向盈盈，只見她神情驚恐以極，有如白日見鬼，兩手死死抓着衣襟，渾身不住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