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節 黛蠶窟深淯水贈別(1)
昌山之南,臨蠶郡之東,有大澤名曰黛蠶。大澤因其水色、形狀而得名。有傳聞說,大澤深不見底,因此水色如黛。這說法是有一定可信度的。因為形成黛蠶澤的水,均來自更東方的北帶山脈。那是一片高聳入雲,山峰上部終年白雪皚皚的巨大群山。冰雪融化,一路從山腰流淌到山腳,再通過密密的松、櫟林,最終匯入大澤當中。這些溪流在山間,在林中,一點都沒有黛黑之色。源頭尚且不黑。卻形成一片寬廣的黛色大澤。如此,便怨不得人們胡思亂想,安插傳說了。就在黛蠶澤與北帶山脈間,近來卻有一片堂皇殿閣拔地而起。雖是凡俗工匠打造,佈局卻能見得不凡。其外圍,呈四門四宮之象。北方,單闕石枋門,正中刻着“上相”二字。東方,雙闕木栱門,正中刻着“上傅”二字。南方,單闕磚券門,正中刻着“上保”二字。西方,雙闕銅斗門,正中刻着“上宰”二字。四門之內,分別立有方諸宮、白山宮、太丹宮與西城宮。此四宮俱有三層台陛,闊逾百步。四宮之間更有廊廡相接,迴環轉曲,外人入內一時半刻便要迷失方向。而越過四宮繼續向內,便是記諦、忌詳、飛根、明靈、月華、陰符、皇象等二十四閣。二十四閣列如圓環,卻又一半藍瓦白灰,一半黃瓦紅灰,界限分明,各佔一邊。於這二十四閣包圍之中,又有兩座宏偉大殿。其中一殿統帥藍瓦白灰的十二閣,名為虛生。另一殿駕馭黃瓦紅灰的十二閣,名為九玄。這兩殿形制之大,遠甚於外圍四宮。不僅長寬各自達到三百步、七十步,而且還有三重廡頂,其內挑高近十丈。哪怕是在夏日陽光最好的時候,殿內若無火燭,只需進門三五步,便已非陽光所能照耀。此刻,九玄殿中,便是漆黑一片。唯有一點點暗紅,在離地約有三尺之處,不時晃動。不過,黑暗中並非無聲。“錚錚”琴音,好似高山流水,斷續彈奏。奈何彈奏之人的水準着實不怎麼樣,常常失誤。斷斷續續的琴音間,似乎還有“嘎吱”之聲、“嘩嘩”之聲、“嗶啵”之聲……種種動靜,盡皆隱在暗中,難以分辨。隨着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太陽西斜,陽光一點一點向著殿內延伸進來。於是乎。終於可以隱約看到。大殿正中,竟是立着一尊足有十餘丈高的巨大三足鼎!鼎蓋上,還有細長而高聳的造型,卻是看不清晰。之前的暗紅,原來是三足鼎下腹部被燒紅所致。火源大約是在鼎腹之內,故而沒有火光外泄。隨着陽光照入,三足鼎投下的陰影,讓大殿深處的黑暗更加濃稠。同時,那“嘎吱”的聲音也愈加響亮。錚錚琴音好似受驚了一般,猛然停頓。霎時間,“嘎吱”聲也停了。“咔咔噠噠……”細碎的牙齒碰撞聲響了起來。下一刻。一隻枯瘦的手臂,猛然自陰影中伸出,伸長、伸長,好似能夠無限拉伸一般。霎時間,那手臂就從大殿邊緣的黑暗中,抓住了什麼,飛快收回。陽光照耀之下,原來那被抓住的是一名身穿道袍,渾身僵硬的小道童。手臂停在了陰影邊緣。隨後,一個蓬頭垢面,鼻孔上卷,牙齒黑黃的乾瘦老道的腦袋,從陰影中探了出來。“你怕什麼?”老道盯着小道童,只是道童完全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老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忽然張嘴,伸出一條細長如蛇信,但並不分叉,鮮紅無比的舌頭,靈活地卷到自己的鼻子上。便見那舌頭一卷,朝天的鼻孔便即恢復正常。緊接着,老道整個人都從乾枯之狀,重新變得豐滿,一個邋遢道人,眼看將要仙風道骨。然而,好景不長。老道的鼻子便再度卷了上去,正自豐滿的血肉,重新枯竭。“該死,他又迴轉來了!”老道罵聲未絕。從敞開着的殿門射入的陽光,便猛然被擋住一片。一個人形的陰影,投入殿中,拉得越來越長。“呵呵呵!道友,多日不見,怎又拿着童兒撒氣?”影子的主人抬腿跨過門檻。袖子一放,便有一隻步態優雅的丹頂鶴,悠閑地走入殿中。來者,正是任文公。邋遢老道憤憤地盯他一眼,一語不發地將手一收,正坐回陰影中,閉上眼睛便即一動不動了。小道童落在地上,露出一副劫後餘生的慶幸表情,慌忙回身,朝着任文公連連叩拜:“恭迎老爺回宮!”“好、好好!”任文公笑呵呵地上前。隨着他走入大殿,好似殿中的黑暗都被驅散。霎時間,殿中一切,都可觀見。原來在那巨大三足鼎的後方,有着高高台座,台座上坐着那邋遢老道。而在台座之後,貼着大殿山牆,則立着一道“水牆”!真的是水,自地面,至殿頂,豎立着,不溢不倒。水中,則是成千上萬的大小鱗蟲!“嘩嘩”水聲,正是他們遊動所發出的聲音。任文公不緊不慢,走上台座,到了邋遢老道身前,一轉身,竟是直接坐了下去。霎時間,任文公真的沉入了邋遢老道體內。殿中正自漫步的丹頂鶴,也展翅而起,飛臨三足鼎,與鼎蓋上,豎而高聳的銅鶴合為一體。下一刻。邋遢道人在一層熒白色光芒中,完全變作了任文公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是,此刻的任文公,表情雖然仍是笑,卻不再如檀德台上一般祥和,反倒多是皮笑肉不笑。他望着台座下仍舊跪拜着的道童,笑容中,同樣伸出了手臂。嗖!道童瞬間被提起到任文公面前。“莫怕、莫怕!”任文公如此念着。小道童瞪大的雙眼,已經失去神采。只見一掛鮮活的心肝脾肺腎,尚且冒着熱氣,砰砰跳着,出現在小道童的身體之外。任文公將失了臟腑的道童屍體,隨手丟到台座邊緣。同時手訣一引,三足巨鼎恰與台座平齊的地方,便打開了一個方形入口。鮮活的臟器被丟入其中。任文公湊近了細細嗅聞味道。片刻后,他再一招手,水牆中一條寸許長,卻已長着兩支犄角的鱗蟲,掙扎着飛落到任文公的手上。緊接着,與剛剛的道童一般無二,鱗蟲新鮮的內臟,憑空來至體外,被丟入鼎中,屍體則扔在台座邊緣。再聞氣味。任文公這才露出滿意神色。合閉方口,閉目持坐。不知過去多久。“錚錚”琴音再度響起。這是又有新的道童來此侍奉了。眼見得太陽將要徹底沉落。任文公掐指計算時辰。卻忽然一皺眉頭。“嗯?是誰多管閑事,奪我徒兒?”原來是感應到自家留在王承先身上的手段,已然被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