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紫陌紅塵拂面來
沒等李未羊動作,裁春已經撲進了房間。他只好也進來。
死了兩個。一個是適才和柳八喝酒的客人,另一個是濕淋淋的醉漢。
“怎麼回事?”裁春問,她拉着柳八摸索着,“哪裏傷着?”
“不是我的血。”柳八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
劉符笑道:“這位就是令嬡吧。”抬起手將桌上一沓銀票點了點,抽出上下兩張,剩下的塞到裁春袖子裏,“來得急,只帶了這些零花。這兩張沾了血,不好。”又朝李未羊笑了笑。
裁春忙推道:“不,我不能拿。”
柳八道:“劉叔叔給你,你就收下好了。你們先出去吧。”
“不用抬出去嗎?”李未羊指指地上的屍首。
“那就麻煩你了。”劉符笑着開口。柳八哼了一聲。
李未羊點點頭,走進前去。那客人胸口裂了幾道豁口,他掃視地板,果然有一峨眉刺。而那醉漢是被扭斷脖頸。他抬起頭來,面色疑惑。
劉符說道:“這醉漢其實沒醉,是連山盟的弟子,來阻止我和這人交易。他殺了這人後,被柳公子撞見,丟了性命。”
李未羊驚訝道:“連山盟居然知道劉左使的行蹤?”
柳八扯着嘴角,“畢竟不是真的妖狐,怎麼會不知道?”他對裁春道:“那人不是我殺的,是這姓劉的剛好到,出手斷了人命。”
劉符心想:你要在女兒面前扮慈父,居然信口雌黃。道:“對不住。我見你危險,出手急了些。”
裁春點點頭,“呀”了一聲,面色奇怪。柳八問:“怎麼了?”
“那這銀票……豈不是劉叔叔本來要付給……”裁春看了躺在地上的屍體,又看看幾人。三人臉色也有點微妙,劉符咳了一聲,“賢侄女要是嫌晦氣,那不收也罷。愚叔下次帶別的玩意來補。”
柳八怒道:“你裝什麼,其實你是等着他被殺,人死賬銷,你得了藥材,省了錢!”
劉符咳嗽起來,“牧鷹教也沒有餘糧啊,能省一些總是好。”他拉住裁春笑道:“偏巧見了賢侄女,真是增一寸太長、減一分則太短,體態真是柳公子嫡派家門。這見面禮萬萬省不得了。委屈李右使,這番沒帶夠錢,不能擺酒。”
柳八擺手道:“你算了罷。”便走到那客人屍首前,輕輕替他闔上雙眼。又轉頭瞪了一眼劉符,“他是我柳八的客人,被你算計死了。若有下次,莫怨我翻臉。”說著扯過窗帘大布裹了,抱起躍出,不見了蹤影。
劉符沖二人笑笑,道:“教內還有公務,告辭,免送。”便也退了出去。
前腳剛走,七娘帶着幾個僕役進來,催他們出去,清掃起房間來。裁春領着李未羊下樓梯,李未羊忽地想:忘記問劉左使爺爺近況如何,不由懊惱。裁春見他鬱悶,以為他見死人場面,精神萎靡,便用銀票戳戳他臉,笑道:“嚇壞了,要不要拿這個叫一桌酒給你壓壓?”
李未羊道:“剛吃過飯,哪裏喝的下?”又忙道:“並沒有嚇着。”
裁春笑道:“李公子真是豪勇。”
李未羊聽她取笑,羞惱道:“你們這什麼地方,出了人命,要怎麼辦?”
“你也聽見了,死的是連山盟的小嘍啰。還不敢找三奇的麻煩。”
“為什麼?好漢也難敵四手,柳公子雖然武功高強,”李未羊說著,想到初見柳八時被人追着跳湖,不由一笑。
裁春盯着他,“你笑什麼?”
“沒什麼。
是說即使武功高強,也抵不住連山盟仗着人多啊。”
“那又如何,我爹要是想,取了秦焱、齊猛性命,也非難事。他們不敢。”
李未羊思索片刻,承認她言之有理。但嘴上不服,“那為什麼不取?”
裁春翻了白眼,“他們背後有人撐腰,秦連山只會傳武功給秦家人。齊猛真正授業恩師是辛苦命。”
李未羊瞠目結舌,“你懂得真多。”
裁春心下高興,說道:“我只是聽樓里客人聊天。你是在江湖上走的人,想必也懂得不少。”
李未羊答道:“不錯。”
話音剛落,背後一人哈哈大笑。卻是傅艷陽。他披散着頭髮,抱着一缸美酒,笑得前仰後合。李未羊半惱半驚,退後幾步。傅艷陽也不理他,對裁春道:“阿春,你莫聽他吹牛打屁。他懂個甚鳥,虧我帶他出來見識,倒在這裏哄你。”
裁春捂嘴一笑,目光來迴流轉,道:“傅叔叔的意思,他竟是個呆雁不成。”
傅艷陽搖搖頭,正色道:“他這叫呆嗎,放着滿樓的妓不要,只跟着你。”朝着李未羊豎大拇指,“小子,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天生艷陽,以酒為名,帝力於我何有哉!”
李未羊不知所措間,裁春罵道:“這老鬼又喝醉了亂念詩書。”傅艷陽瞪大眼睛,“豈有此理,我沒有醉。”
“沒有醉卻在胡言亂語。”
傅艷陽搖頭,“一片直言,反做狂語。罷了,罷了。”推開二人,鑽入客人堆里。
裁春對李未羊道:“這裏亂鬨哄,悶得慌。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李未羊點頭稱好。裁春招手道:“你來,你來。”便朝着后廳去。李未羊既跟着,一面思忖。裁春便問:“你在想什麼?”
李未羊將方才柳八和那客人談話說了,又道:“我想,劉叔叔忒詭譎,明明和人交易,已經來了卻不現身,等着人家被殺了,名正言順賴了賬。”
裁春笑道:“但是你也怪不了他,人畢竟不是他殺的呀,只能算在連山盟頭上。”她想了想,“我爹想必很難過,因為那人對他夠朋友。”
“那柳公子還讓你收錢。”李未羊脫口而出。
裁春掃了他一眼,嘆道:“哎唷……李公子,你不知道掙錢不容易……人已經死了,再有氣也不能和錢過不去。何況劉左使是給我錢,其實也是給我爹賠罪的意思。”
李未羊恍然大悟,“是了,他是看準柳公子疼你,不會拒絕。要是把錢給柳公子,柳公子決計不要。”他抓抓頭髮,“這些彎彎繞繞真是麻煩。”
他又想到什麼,說:“柳公子原來是令尊,三奇間沒有音信,疏於交往。不知道柳姑娘還有別處兄弟姐妹沒有?”
裁春搖搖頭,“沒有了,他和七娘打小收養我,待我如親生女兒。”
“這麼說,七娘是柳公子的內室了?”
“那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麼說。長輩的事,小輩的要刨根問底,也不合禮。”裁春笑了笑,過了走廊推開一道門,“喏,出來了。”
二人走出門,原來是一處偌大花園。恰好一陣風起,將一摞桃花洋洋洒洒披了滿頭。李未羊啊了聲,伸手亂抓,裁春笑着幫他拂掃乾淨。李未羊見她頭上也有,便也伸手摘除,道:“這裏連着柳樓,也是你家的置產么?”
裁春任他拂掃,提裙擺抖落着花瓣,說道:“地是柳家先祖置辦的,花草是我爹年輕時候,和傅叔叔,還有一位老朋友栽的。後來我爹不來了,就由七娘和我料理。”
李未羊心不在焉聽着,頭上花瓣已經褪乾淨,他手指輕輕挑着發梢間的塵土碎屑。夕陽透過花枝照着裁春臉上紅撲撲,當真是艷若桃李,她輕聲道:“可以了吧,多謝你啦。”李未羊退開去,努力盯着花,說道:“真漂亮。”又說:“很香啊。你真會打理。”
裁春笑着指點道:“這便是迷迭香,你在樓里聞得就是它了。我爹他們喜歡搜集各地玩意,是從嶺南采來的,只活了這幾株。”
李未羊走進蹲下端詳,那花也向他輕輕點頭,他嗅得有些痴了。迷糊間,他看見花叢中掩着什麼東西,伸手撥開去。原來是一塊黑黑的方形石碑,裁春站在他身後,瞧見了道:“這個說了李公子別嚇着,就是那位老朋友的衣冠冢。聽說那位前輩生前很愛這花,於是我爹和傅叔叔就把他……”
話還未完,李未羊倏忽站起來。裁春扶住他,問道:“你怎麼啦?”
李未羊怔了怔,道:“這碑上名字,是家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