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楚逸與周厭文
“彬彬圓圓,你們有沒有和楚老師說再見啊?”
嬸子拉着兩個孩子站在楚逸的面前讓他們和楚逸說再見,兩個孩子也瞬間不再嘰嘰喳喳地討論他們今天因為英語默寫全對而得到的棒棒糖了,兩個人尊尊敬敬地對着門前的楚逸鞠了一躬,然後搖搖小手說了拜拜,就在他們一人一邊拉着嬸子的手準備往樓下走的時候,嬸子蹲下來摟着他們兩個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後兩個人就乖乖地走到了電梯口等着了,嬸子來到楚逸的面前,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個被磨損了差不多的格子布的口袋,一拉開拉鏈,裏面是摺疊整齊的新的一張張的一百塊錢,從錢的新舊程度來看可以辨別出這些錢是剛剛從銀行裏面取出來的,楚逸一看嬸子的手往錢包裏面掏就知道她要做什麼了,於是趕緊攔住嬸子,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不讓她動彈道:
“嬸子,這個真的不用,我這還沒教彬彬和圓圓沒幾天呢!真的不用給我錢,而且彬彬和圓圓可以說得上是我的小白鼠呢!我還沒給你錢呢,你怎麼反倒給我錢了呢?”
嬸子不能逃脫楚逸大手用力的桎梏,於是就只能來回推拉往他懷裏面塞,到最後錢都掉下來了兩個人也還是在拉拉扯扯的,只聽嬸子最後嚴肅出聲,看着楚逸的眼睛道:
“小楚老師,這次圓圓和彬彬的英語隨堂測驗可是滿分,進步可是有目共睹的,不說別的,就說外面隨便的補課老師一個小時都好幾十呢!我可是打聽過了,你這大半個月都下來了,廢的力氣也是不少了,我再怎麼也得給你一些辛苦費吧?我這條件也不好你是知道的,但是這不能成為你嬸子我做買賣不給錢的理由啊!這誰能說得過去啊?你嬸子我是這種人么?我早就打聽好了,前面的育人機構一個補習老師一個小時一對一輔導五十塊錢,彬彬和圓圓是兩個人,每天在你這兒帶上兩個半小時有時候還······”
楚逸看着面前的嬸子慢慢地給自己講着理、算着數的樣子,忽然讓他想到了他媽,他媽也是這樣: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卻總是儘力地讓他吃好穿好的,即使條件並不算理想,只要是對楚逸有利的,不論是繪畫班、鋼琴班、英語班等等班都給他上了個遍,雖然楚逸到最後也沒有變成什麼繪畫神童,朗朗第二,英語在一開始還老在及格線邊徘徊,但是,他媽每次看到楚逸進步一點點,比如會彈上一首曲子啦、畫個什麼花花草草機械人啦、會說個hello、thankyou、goodbye啦,他媽都會對老師千恩萬謝的,雖然也很少誇她,但是楚逸知道當他媽主動地給他買糖的時候,他媽的心裏面是高興的。
楚逸想到這裏的時候鼻子酸了酸,於是順從地接過了嬸子一張一張數給他的一疊嶄新的鈔票,他的眼眶濕潤,帶着鼻音道:
“謝謝嬸子,既然您這麼說,我這錢就收下了,你放心,彬彬和圓圓的今年的英語補習我包了!只要他們兩個願意,我這裏隨時歡迎!”
嬸子看着楚逸的這個樣子估計也就知道她是想到什麼了,所以趕緊上手拍了拍他的背,像安撫孩子一樣安撫他道:
“好了好了,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老掉眼淚呢!以後你要是不嫌棄,就把嬸子當你姨,以後要是晚上想吃什麼了就和嬸子說,嬸子在家燒好讓彬彬和圓圓帶過來!啊!別哭了,乖!”
楚逸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感受着嬸子因為常年干粗活而厚重粗糙的手在自己的背後輕輕的撫摸,抽抽噎噎地說道:
“好!嬸子,不,姨,我今天可就算是認下你這個姨了,到時候你可別嫌我吃得多啊!”
嬸子本來還皺着眉心疼着這個大孩子一樣兒的男孩,聽到他這麼說了之後立馬就笑了出來。因為她之前也多多少少聽的街坊鄰居的什麼說起過楚逸他們家的情況,所以對於這個帥氣嘴甜又懂事的孩子本來就多有喜歡,現在再加上楚逸這敏感脆弱的性格和真誠待人的處事方式,她更加是心疼得不得了了,所以這次哪怕是楚逸沒有表露出他脆弱的一面她也決定要在生活上多照顧這個小夥子多幾分。
“不嫌不嫌,嬸子家什麼都不多就是米和菜多,放心吧!吃不窮的!”
楚逸聽到這裏也是笑了出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自己的手背抹了抹自己眼睫上的淚花,有些彆扭、有些害羞地小聲嘟囔了一句:
“那······姨,我們明天晚上能不能吃油燜茄子?”
嬸子炸了眨眼沒想到他的話題能跳的這麼快,然後大聲笑了笑拍拍楚逸比她高出了一個頭的肩膀道:
“行!油燜茄子就油燜茄子!不僅有油燜茄子還有肉末茄子!各種茄子!保證你以後吃到茄子就臉發紫!哈哈!”
楚逸看着嬸子,看着她本來還有點恐怖燙傷的臉上此時卻充滿了溫暖並且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讓人感到舒服和安逸的女性光輝,這讓本來情緒還有點不太穩定的楚逸立馬舒緩了神經,他微微地笑了笑,在還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家裏面的那個老式掛鐘卻應景地響了起來,楚逸回頭一看,已經是九點鐘了,現在外面已經黑了,楚逸的家又是靠近小區裏面的那一棟,最近不知道為什麼小區裏面的路燈又壞了,常年消失只有在收費的時候才出現的物業當然是不會管的,所以楚逸連忙叫住就要往下走的嬸子和園園彬彬,決定親自把他們送到小區的門口,就在楚逸笑着揮手,看着他們坐上了自己執意為他們叫的出租車出發了的時候,他摸摸口袋才發現自己沒有帶鑰匙!沒有帶鑰匙!楚逸先是看了看自己都沒來得及換的人字拖,和身上破破爛爛的短袖短褲,恨不得跪在地上演上一出江城新區版申肖克的救贖。
楚逸無奈了一會兒之後就一邊往回走一邊開始想辦法:爬上去?他看了看右邊一棟樓的七層,嗯,除非自己不要命了才會去爬!這個提議不行!那打電話給誰?楚逸再一次地摸了摸自己地口袋,發現自己出了能用自己地左右手比劃出來地電話之外,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所以,這一條也是沒法執行的!那睡自己家門口?然後明天早上叫人來開?楚逸想到這裏覺得自己的腿上有點癢,於是一巴掌下去一拍,這一拍一看,手上最起碼有五隻蚊子在前一秒正吸他的血吸得正歡呢!睡在門口?估計睡到明早他也就變成乾屍了!楚逸搖了搖頭,卻始終不願意往他爸那邊想,他爸其實離他不遠,不近不遠而且還非常的近,就在他現在所停下來的那一棟的第三層,現在透過窗戶,隔着窗帘和玻璃,他還能看到裏面影影約約有人來來回回走動的樣子,但是,他怎麼能開這個口呢?他不能!他不想!他不屑!
記得當初他媽剛剛過世一年,他爸就已經着手開始操辦他和那位周阿姨的結婚事宜了,雖然楚逸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家裏有點特殊,媽媽一直在身邊,爸爸一年裏面從來就沒見過幾次,不過即使是這樣,在楚逸媽媽的教育之下,楚逸還是變成了一個樂觀積極、活潑向上的小孩子,每次見到楚進提着一大袋的禮物站在巷子口的時候,他總是很熱情地撲上去叫爸爸,即使他後來知道楚進可能根本不想要他這個便宜兒子。據楚進自己在和周姨結婚的那天晚上對自己的表白,楚逸知道自己和他媽可能並不是受傷的那個而周姨和楚進才是一開始被棒打鴛鴦的那一對,楚逸就覺得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因為如果一開始不知道的話,他還可以義無反顧地去恨,但是現在知道了真想之後他只能感慨自己和他媽的命不好,遇到了那麼個還是父母媒人佔有話語權的年代,可是你要真的說楚進和周姨這對倆情相悅卻被強拆的初戀時期的青梅竹馬是受害人的話,那他媽和他又算什麼呢?夾在中間可有可無、自生自滅的炮灰么?楚逸在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心裏面憤怒地恨不得馬上出去把這個婚禮場給砸了,但是他握了握拳頭,忍住眼淚,最終,也不過是走出去買了一包煙站在婚禮場外面全部吸完了,等到婚禮散場,宴賓結束的時候,他才和踩着雲似的,半眯着眼進去對楚進淡淡說了聲恭喜。之後的兩天,楚逸就把自己關在了家裏面他媽的房間裏,躺在床上抱着小時候他媽給他親手縫的小被子哭了兩天,最後哭到眼睛都腫到睜不開了、呼吸也跟不上來了他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然後想來之後又是一頓好哭,就這樣循環往複地過了兩天昏天黑地的日子,一直到楚月實在是擔心他不回信息,一直奪命連環call地打給他,他才終於接了,然後第三天他就決定聽從楚月的勸坐飛機飛離了這個對他來說再沒有什麼可以留念的傷心地了,可是在飛機上的時候楚逸忽然夢見了他媽,他媽還是笑得那麼的溫柔,她摸着還是小孩子的自己溫溫柔柔地望着自己說道:
“小逸啊,答應媽媽一個要求好不好?以後如果媽媽離開的早些了,你也一定要照顧你爸爸知道么?他······其實也挺辛苦的。”
記得那時候的小楚逸一心只在玩上面,哪懂什麼去不去留不留的,只是一心想着能早點聽完自己媽媽說的這些聽不懂的話,然後就能出門去找小夥伴玩罷了!現在想來怕是他媽早就料到了這一天的到來了吧!小的時候他總愛賴在他媽的懷裏撒嬌,因為他媽也不是什麼瘦弱美人,所以他也不知道他媽為什麼每次都要熬什麼黑黑苦苦的湯來喝,慢慢長大習慣了,他還慢慢喜歡上了這種特別的香氣,但是其實所有的結局好像將就已經寫好了,只不過懵懂的孩子不知事,眼睛裏面只有玩伴和糖果而已。
楚逸想到這裏就不由地想抽煙,他不由地就開始摸自己身上的那個大褲衩的口袋,可別說,他還真的帶了!楚逸搖着苦笑道:看來自己真的是沒救了,鑰匙沒有進不了家門;手機不帶聯繫不了人;最後陪着自己的除了滿腹的疑慮和苦楚只有這一根根點不完的煙和抽不完的思緒了,楚逸站在自己家的樓下,靠在入口的牆上一根一根地吸着煙。其實楚逸一開始是很討厭吸煙的,這一點是因為他媽,因為他媽以前就因為聽說二手煙對小孩子和人有害所以就特別反對楚進抽煙,可是楚進偏偏一天到晚就像是有考慮不完的煩心事似的,只有點上煙才能獲得片刻安寧,可是因為楚逸媽媽的反對他也就慢慢地出去外面抽了,慢慢的,他出去了連家都不回了,楚逸媽媽才在有些深夜趴在枕頭上暗自哭泣起來;別說他媽媽,就連楚逸有的時候也會懷念他爸偶爾抱着他的時候衣服和呼吸中混雜着的煙葉的味道,可惜,想念換不來無情人,要是全天下都能夠有情人遷對相思線,所有的孩子都該是快快樂樂、倖幸福福的吧!不過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完滿的事情,就像是楚逸從小沒有多少爸爸的陪伴、周厭文沒有父母的陪伴、楚逸和周厭文在最年輕的時候沒有守好對對方的感情而搞出生別這一場痛苦的事件一樣。
我們愛,我們憎,我們歡喜,我們愁苦;所以我們慢慢地學會了理解,理解一切,包容一切,然後活出自我,刀槍不入,可惜這一切的結局都需要用前路莫大的折磨和痛苦來換,換到最後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所以自己現在這樣真的好么?就這麼糾結於過去,再也不前進,再也不原諒?
楚逸眯着眼睛抽着煙,感覺自己的眼角有一顆熱淚滑落,恍惚中,他好像看見了周厭文在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