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陌上行,只怕將來】
帝大的宿舍樓就在未名湖北面一片綠色掩映的樹林後面。
青磚石瓦,高有四層,每層十二個房間,每個房間四人居住。裏面的格局與現代大學生宿舍也是頗為相似,一個三十平米的素白房間,兩張架子床分上下鋪,床邊是一個個木質的柜子。宿舍門邊還有一個供洗浴如廁的衛生間。
羅嗦一句,這個衛生間有鐵皮製作的下水道,還有蹲坐式便桶。
沈雲回到四樓宿舍里時正是平常上課時間,宿舍里空無一人。他趕緊將破爛的長衫脫下,然後從床邊的柜子裏找出葯囊來,翻起棉布準備給自己擦藥油。可到此刻才想起來,自己最疼的地方是在後背,那記火辣辣的鞭傷可是折磨死人。
若說這個現代氣氛濃厚的地方還有讓沈雲無法接受的就是沒有一面清晰的鏡子,每個宿舍里都是一面打磨的非常光滑的銅鏡罷了。
“媽的,既然連衛生間都知道用鐵皮修建下水道,就不知道造一塊玻璃出來嗎?”沈雲嘴裏罵罵咧咧,但還是扭着脖子,對着模糊的銅鏡給自己擦藥。
這時房門打開,方謄走了進來,一看沈雲拿着藥棉在鏡前轉圈圈的樣子就笑了。
“呵呵,淵讓君,我來幫你!”方謄走上前,拿過沈雲手裏的藥棉。
沈雲也不客氣,袒露着精赤的後背趴在床上,任由方謄施為。他也沒問方謄為什麼會突然回宿舍。
“聽說你把端平公主丟湖裏去了?”方謄小心地給他擦着葯,嘴裏略帶驚奇地問着。
“嗯。”
“聽說你還把她撈了起來?”
“嗯。”
“聽說她昏過去了……”
“?,我說你有沒有不是聽說的內容啊?!”
提起那個野蠻的端平公主沈雲就一肚子火氣,蹭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瞪着方謄。
方謄的脾氣的確有夠好,一手拿藥棉,一手拿藥酒,高舉着笑道:“好好好,不是聽說,而是確鑿無疑的說,涇川君帶着四個人要上來找你……”
“涇川君?哪個涇川君?”沈雲又趴回床上,嘴裏含糊地說。
“就是大司空王顯王大人的公子,王戎王涇川。”方謄笑嘻嘻地道,“他比我們大一屆,是帝大劍閣的首席劍士!”
沈雲實在不知道這個人是誰,轉過頭迷茫地看着方謄。
劍士他是知道的,大漢帝國劍道分為六個級別,劍童、劍士、劍客、劍師、劍神、劍聖。帝國的劍道注重的是“道”的修養,一個十八歲的人,即使劍術再高明也不會取得劍師資格。但這個首席劍士是誰?
方謄依舊是那副淡然至極的表情,還帶着有些飄渺的微笑:“還是確鑿無疑的說,他喜歡端平公主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入帝大的時候就曾放話,誰要是敢讓端平公主一日不痛快,他就讓那人一輩子不痛快!”
沈雲以無比麻利的速度從床上蹦了起來,扯過之前拿出來的長衫大喊:“我靠,你不早說。人到哪兒了?宿舍還有別的路可以出去沒有?”
被方謄這麼一說沈雲有了點印象。那個叫王戎的傢伙塊頭足有一米九,時常在他學堂門口的花圃前坐着,似乎在等什麼人。他喜歡手裏還拿着一把竹劍在竹林里練劍,滾滾的肌肉都快要從他身上的校服裏面凸出來。依沈雲上輩子的經驗,這個叫王戎的傢伙戰鬥值絕對在自己之上。沒想到這麼個變態要來找自己……剛剛摸了端平公主小屁屁的沈雲非常有自覺,這個王戎來找自己絕對不會是想交流同窗之誼的---肢體上暴力交流恐怕會更多一些。
更重要的是,沈雲覺得以自己的狀態絕對不會是這個肌肉男的對手。好漢不吃眼前虧,更何況這個虧要吃也不能吃在端平這樣的刁蠻公主手上。
看沈雲七手八腳穿好衣服后,方謄才慢條斯理地把後面的話說完:“……我跟他說你去祭酒大人那裏了,他說晚上再來找你!”
“靠!”沈雲雙肩耷拉下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用很認真的表情看着方謄說:“滕宇兄,以後說話你能不能一次性說完?!”
方謄似笑非笑地道:“淵讓君,你有把端平公主丟到湖裏的膽量,難道還會怕了王涇川嗎?”
“子曰,匹夫之勇不可取,力敵始終是莽夫所為,迂迴前行方是王道。”沈雲又脫了長衫趴在床上。
“哪個子說的?”
“沈子……”
沈雲不再理會方謄,塗了藥油的傷口涼颼颼的,好不舒服,全身的酸疼都得到了最大的舒緩。於是等方謄轉過臉想再給他脫下衣服擦藥油時,一陣甜蜜的鼾聲已經從沈雲鼻息里發出……
方謄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收起藥油,緩步走出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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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直接睡到日頭西沉他才醒來。睜眼就看見方謄正在對面的床鋪上整理着什麼。
“都這麼晚了?!”沈雲打了個哈嘁伸了伸腰,發覺後背的傷還有些疼,但已經不像之前那麼嚴重,頓時放下心來,迷瞪着雙眼四處看了看,道:“季如和子達還沒有回來?”
方謄頭也不回地道:“他們不像你我有世家背景,不努力些如何能在今年的年考中脫穎而出?!”說著他轉過身,手裏拿着一件脛甲給自己套上說,“對了,明天就是年考,你參加嗎?”
年考相當於現代大學的學期考核,算學分的那種。不過這大漢帝國的年考又有些不一樣---大學生可以通過年考直接進入仕途。
年考一年一次,分別在各大學中統一施行,分文考和武考兩種。文考主要考經史子集、理化術數,成績合格者可以選擇進入行政院本年度提供的某些職位,諸如主簿、主事、記事等小吏。當然也可以不選擇,直接算作學分,然後留在學校繼續學習。大學四年之後算總體學分的高低,准予畢業者分別再投考更高級的部門職位。
武考的科目主要是騎射對戰、軍事策略。當然,這個主要面對是各個軍事院校,對帝大這種大學也就是例行發來一份招考通知而已,一般應者寥寥。年考武考合格者也可以選擇進入樞密院又或者是參軍,如果不想這麼快結束學業的也將成績算入學分,四年大學讀完之後再統籌安排。
季如和子達是沈雲的另外兩個室友---何寬,字季如,竇冼,字子達。他們兩人都是平民出身,靠着自身的努力考進帝大,跟沈雲、方謄這種世家大族子弟當然不能比。雖然只在這個時代待了半個月,但沈雲也看得出來,這兩個人的家境並不是很好,何寬和竇冼都希望能通過這次年考快速進入仕途,從而賺取薪俸養活自己和家庭---這是變相的公~務~員考試啊!
這幾天年考逼近,很多人都開始備考,沈雲也慢慢了解了一些。聽方謄問起,他趕緊搖頭:“算了吧,我上次摔了腦袋到現在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去考試不是給家族丟臉么?我還是等明年再說吧!”
一愣之後他又奇怪地道:“你穿護具做什麼?今天有劍道課嗎?”
脛甲,就是包裹小腿的甲片,是沈雲他們上劍道課和騎射課時必備的防護裝備。這些護具都是用紗布裹着棉花,然後縫入一塊軟鐵片製成。既然有脛甲,就有肩甲、胸甲、臂甲……事實上這是一套和現代散打護具非常相像的東西,不過比起現代那種臃腫但防護性能極好的護具來,大漢帝國的護具更薄弱,但很帥氣,穿上它們就像是聖鬥士換裝一樣!
沈雲知道,他們大學的課程有必修課和選修課。必修課就是每個專業的學員都必須上的,而選修課卻和自身的專業有關。而與沈雲記憶中,所有大學都必須上數理化英不一樣,大漢帝國的必修課是:論語、術數、禮、樂以及劍道、騎射!
這才是真正的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呢!
至於選修課,沈雲到現在也沒弄明白自己是什麼專業,所以也不知到要上什麼課。不過他對於劍道課和騎射課卻是很喜歡的。
也許是他上輩子的功夫意識作祟,又也許是因為沈雲是世家子弟,自小就有練習騎術,他的身體協調性不錯,在騎射課上他的控馬術算是一流水準。但和騎術比起來,沈雲的射術和劍術就爛的一塌糊塗了。射術需要臂力開弓,劍術也需要相當的腕力使劍,而這兩樣恰恰是紈絝少爺沈雲所欠缺的。常年流連青樓妓院的他幾乎掏空了身體,體力明顯跟不上,射術和劍術也就差強人意了。
現在的沈雲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除了不斷加強身體鍛煉之外,每次上課他跑的比誰都快,目的就是想好好學好這兩樣在冷兵器時代堪稱保命技術的課程。不過直到現在為止,沈雲承認除了騎術外,沒一樣拿得出手的。
射術至少需要五十斤的氣力就不說了,這個時代的劍術,也不是沈雲在現代看的影視作品那樣,跟着小人書練幾天就能練好的。單單是握劍手勢就讓沈雲練到現在呢!更何況,沈雲在前世只拿鐵棍打過群架,練劍時老是會把劍當鐵棍使,一副流氓打架的**樣……
但來自現代的沈雲深知一個道理,拳打百遍,其義自見。既然不行,就努力跟上,所以他看見方謄穿脛甲就問了出來,手腳也快速的去床頭柜子裏拿護具。可是很快他就停下了動作,轉過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疑惑道:“這天都黑了,再說劍道課不是昨天剛上么?”
方謄看了他一眼,丟掉脛甲,拿起胸甲在胸口比劃着,淡淡地道:“這護具是你的,我只是幫你調試而已,等會兒你跟涇川君比武的時候好用……”
“比武?”沈雲一屁股坐在地上,顫聲道:“我什麼時候要跟王涇川比武了?”
方謄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道:“哦,下午你睡覺的時候他又來過一趟,給你下了今晚酉時三刻(即18點45分)的比武戰書,我看你睡的熟就沒有吵醒你,直接幫你接了……”說著他又開始擺弄起肩甲來。
沈雲腦子一轟,跳起來吼道:“靠,你幫我接了戰書?老子什麼時候答應跟他比武了?難道學校允許學生私自鬥毆嗎?不行,我要去校務處找司務長報告去!”
方謄奇怪地看着他道:“找司務長幹什麼?比武戰書是司務長親自批准的!再說,他沒有在半道偷襲你而是通過正式渠道給你下戰書,這已經是非常光明磊落的行為了。你找誰去投訴也沒用啊!”
沈雲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緩緩轉過身問道:“你是說,我們私下鬥毆是學校批准的?我靠,這是哪個學校的規矩啊?”
方謄一拍腦門道:“哦,我忘了,你摔傷了腦子……是這樣的,通過正式場合提交的比武戰書是合法的。我們大漢帝國以武立天下,猶重武風!你是渤海侯世子,涇川君是大司空之子,兩人門當戶對,涇川君只比你大一歲,按照帝國律法,比武者之間年齡不能相差五歲以上,所以這場比武是可以進行的。更重要的是,涇川君有找你比武的理由。”
“什麼理由?”沈雲顫着聲音道。
“他受了端平公主的委託。有了這個委託,他就有足夠的理由找你比武!”
經過方謄的解釋,沈雲才漸漸明白,原來在這個時空的大漢帝國,民眾之間如果有什麼爭端可以通過比武解決。當然,對於比武是有許多規定的,比如不得無故尋釁,不得以長欺少,不得以壯凌弱等等。
總之這個律法秉承了一個宗旨---大漢帝國的臣民必須“怯於私鬥而勇於公戰”!
合法的比武當然不算私鬥。對於比武也是有規則的,最基本的一條就是不能置人於死地,否則一方必須以性命或者全部家產抵罪。
最讓沈雲苦笑不得的是,門當戶對也是比武規則中的一個條款。比如平民不能找有官爵在身的人比武,有官爵者不能找有軍爵在身的人比武等等。
媽的,老子第一次知道“門當戶對”這個勢利名詞還可以這麼用。沈雲萬分鬱悶地想。
聽完這些規則,方謄已經調試好了護具,一拍沈雲的肩膀說:“淵讓君,好好打,如果對方敢一擁而上,我一定會幫你的,而且我一定會去司務長那裏投訴他!”
敢情你只要在邊上瞎起鬨,難怪你說的如此悠閑。
沈雲倒不是不敢打,而是實在想不到要去參加這次比武的理由。而且他跟上輩子的老媽發過毒誓,絕不再與人鬥毆---呃,雖然這次是合法比武,不是鬥毆,而且好像現在已經可以算是下輩子了……
“那個,滕宇兄,你說這是比武,那我是不是可以認輸不參加?”沈雲摳着指甲突然道。
方謄一愣,看着沈雲半晌才喃喃道:“你,你是想主動認輸?”
沈雲一攤手,無奈道:“是啊。今天我跟端平公主完全是一場誤會,完全沒有必要為了這點破事搞到要比武這麼嚴重……再說了,你看我這身板,上去那是挨揍,不是比武!”
這倒是實話,現在的沈雲雖然有上輩子的功夫意識,但身體卻完全不是上輩子那麼壯實。現在的他劈個腿都呲牙咧嘴半天,以前能夠踢人腦袋,現在估計踢人胸都難,還得是對方比武大郎高不了多少的情況下。之前那個沈雲已經被酒色掏空了身體,要不這段時間他天天出去鍛煉呢!
空有意識身體卻跟不上趟,沈雲算是有點理解王語嫣的痛苦了。
方謄看了沈雲很久,確認他不是開玩笑之後突然把護具往他身上一丟,冷冷地說:“淵讓君,你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不屑與你說話,我卻還跟你有說有笑嗎?”
“呃,說實話,我也很納悶。”沈雲很老實地回答。
“除了我們兩人是世交之外,我還敬佩你的為人!”
“為人?”沈雲有些納悶,自己這個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的紈絝子弟還有啥不可告人的優點不成?
“我敬重淵讓君是個洒脫豪爽、敢作敢當的男人。雖然你平時行事放蕩不羈,為一些人所不齒,但你卻光明磊落,敢作敢當。記得我剛入學的那個寒冬,淄川侯家的二公子將我的被褥用水淋濕,害我那夜在寒風中熬了一宿,第二天你就將他們全宿舍人的被褥都給偷偷燒了。當司務長問起是誰幹的時候,你第一個站出來將事情認了下來……”
沈雲摸着自己的後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當初還干過這麼牛x的事兒呢!嘿嘿。”不是他謙虛,而是他真的想不起來有這回事。如果真有,那也只能說是之前那個沈雲料定以自己世子的身份,司務長絕對不敢怎麼懲罰自己。
方謄卻沒笑,依舊沉着臉道:“淵讓君,敢作敢當方是男兒所為。今日不管端平公主是否跟你有誤會,但那王涇川已經跟你下了戰書。你若退縮不接,不但會淪為笑柄,更會讓人輕視!從今之後你的學業生涯將如陌上行路,倍加艱難。別說到那時你如何自處,就算整個渤海侯家族都要因你而蒙羞!到時你又如何?”
“我……”
方謄不等他說,已經抬腳走出宿舍,遠遠拋過來一句話:“我在劍閣等你,來與不來,君自決斷!”
媽的,逼人去打架還這麼臭屁,還真以為自己是曬太陽的老母牛啊!
沈雲暗暗腹誹了一句,但腦子裏卻在飛快轉動,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呢?
陌上行路,只怕將來如何自處啊!